她扬起眉毛。「噢?你含糊地提过那种可能,但从不曾明确地求婚。”
他忆起她目前承受的压力,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或许我应该更明确地表达,但是,情况很明显。妳不是那种随便与人交往的女人,我也不是以勾引良家妇女为乐的男人。”
她瞇起眼睛。「你其实并不是非常了解我,麦格。我大半辈子都被现实所困,好不容易才有选择的余地,我绝不打算随便挑个男人就嫁。”
他感觉血液在他的太阳穴里澎湃。「我认为我或许可以改变妳的心意,”他谨慎地说道。「即使尚未成功,也会在短期内完成。”
她摇摇头。「接受已经结束的事实吧,麦格。我很喜欢你,但是我不想嫁给你。”
「喜欢,”他木然地说道。「这就是妳对我的感觉吗?”
她耸耸肩。「我从未说过我爱你。”
这是事实,她从未说过。他一直从她的行为中假设她爱他,就像他假设他们一定会结婚。「如果我无法理解,请原谅我,”他僵硬地说道。「妳似乎突然变成另一个女人了。”
「压低你的声音——领主需要安静。”她焦虑地瞥视卧室的房门。
对她祖父的关怀必然使她心慌意乱。为了结束这场噩梦,他三大步走过房间,把她拉进怀里。激情曾经在以前治愈她的恐惧,现在也能做到。
她温暖而熟悉,片刻之中恢复为他熟知的那个女人。然后她倏地挣脱,神情转为残酷。「你该死,麦格,你并未拥有我!我救过你的性命,但是陪我来史廓尔,已经偿还你的负债。我们已经扯平了。现在不要再来纠缠我,马上离开这里!”
他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卧室的房门被推开,利夫走出来。「如果你继续骚扰我的未婚妻,杨爵士,我就必须被迫亲手纠正你的行为。”
麦格震惊地瞪着利夫和可玲。「妳要嫁给他?”
「对。”她缓缓走向她的堂兄。「利夫熟悉这座岛屿,也乐意为我做任何事情。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你不是克林,却一直为我保守秘密。今天,他和我发现彼此有多么相像。”
利夫露出幸灾乐祸的满意笑容。「而且,她也发现我是更好的男人。”
「胡说八道!”麦格准备补充可玲根本不喜欢她的堂兄。
可玲抢在他之前发言。「我一直尝试好聚好散,但既然你强迫我说实话,我只好说了——利夫比你更富有,也更有权势。在没有选择余地的时候,我愿意将就你的出身和财富,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
她的话像槌子般击向他。他瞪着她,肺部紧缩,几乎无法呼吸了。他不再认识可玲,就像他不曾了解过凯玲。他再次被一个女人彻底愚弄。天啊,他永远学不乖吗?「妳说得对,我确实不想娶一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她的脸色刷白。「我从来不属于你为我建造的那座圣堂,麦格。我希望我们在分手后仍然可以是朋友,但显然不太可能。”
「朋友,”他无法置信地说道。「绝对不可能,可玲。”
她瞇起眼睛。「我认为你不会想多作停留,已经命令仆人收拾好你的行李放在车上,而且有一艘船正在等着载你离开。”
如果他不立刻离开这个房间,一定会做出某些令他遗憾终生的事。麦格倏地转过身离开。
走到楼梯中央时,他必须抓住栏杆,挣扎地呼吸着。慢慢吸、慢慢呼。脑中只想着进入他肺部的空气。
他再次可以呼吸时,便放开栏杆,继续走向中庭。凯玲和滑铁卢都没有击倒他,可玲应该也不会成功。
但是,他衷心希望可玲当初让他死在比利时。
可玲移动颤抖的膝盖,房门关上之后立刻瘫在椅子上。
「做得太好了,亲爱的,但是,我也不喜欢一个人尽可夫的妻子,”利夫缓缓地说道。「我的妻子必须只属于我一个人。如果妳忘记这点,一定会非常遗憾。”
她费力地吞咽。「你不需要担心,在我们婚后,我会是一个最贞节的妻子。”
利夫绽开笑容,走向门口。「我必须确定杨麦格真的离开了。”
「他会的。他甚至不想再看到我了。”她的堂兄离开之后,可玲往后靠向椅背,心跳得如此厉害,令她猜想她是否也快要中风了。
即使她活到一百岁,也会永远记得麦格离开时脸上的神情。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她没有选择的余地,为了让他活下去,她必须让他恨她。
她颤抖地吸口气。某一天,在机会来临时,她一定会杀死潘利夫,而且毫不留情。
第十六章
连续奔驰二十四个小时之后,麦格在第二天下午发现四周的景致十分熟悉。他已经接近大艾柏顿附近,艾柏顿宫距离这里不到三英里。
他猜想如果他出现在艾柏顿宫,将会引发什么骚动。会有几个仆人挡住大门,或者他们会允许他进入,以免传出任何丑闻?没有关系,因为他宁可在地狱中燃烧,也不会请求杨家的庇护。
他已经在地狱中燃烧了。
他必须决定是否要北上返回他在韦尔斯的家,或者继续向东前往伦敦,但是,他目前已经无力作任何决定。瞥视疲惫不堪的马匹时,他知道他必须换匹马了。
他也必须停下来休息,否则就会彻底崩溃。虽然这座城镇会不断提醒他的身世,但也在同时带来一股奇异的安慰。他停在镇上最好的旅店前,把马匹交给马夫,提着马鞍袋走进旅店。
旅店的老板立刻认出他。「麦格爵士,真是蓬壁生辉啊。你正要前往艾柏顿宫吗?”
「不是,”他简洁地回答。「我要一个过夜的房间。”
旅店主人好奇地审视他,但只说道:「非常好。你要浴室或私人客厅吗?”
「只要一张床。”
店东带领他前往最好的寝室,请求他在有任何需要时尽管拉铃。他离开之后,麦格立刻丢下马鞍袋,锁上房门,喝下一大杯水,然后面朝下地趴在床上,既没有脱掉靴子也没有脱下衣服。
他迅速地坠入慈悲的昏迷。
雷声?枪声?麦格本能地醒来,神智不清地眨眨眼睛,一时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响声持续着。不是枪声,也不是雷声,是敲门声。
「麦格,我是帝文,”一个声音大叫。「让我进去。”
老天爷,新任艾柏顿公爵,那个他曾经称为哥哥的男人。「滚开!”他粗暴地叫道。「我想睡觉。”
敲门声停止。他转身平躺。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残存在窗外的天空上,所以他只睡了几个小时。长时间的奔驰拉紧每一根肌肉,令他疼痛不堪。他也非常口渴,但是,起来太费力气了。他闭上眼睛,希望可以再次入睡。
钥匙转动门锁,然后房门被用力推开,一个高大的男人拿着蜡烛走进来。麦格伸臂挡住脸孔,避开突如其来的光线。
「麦格,你生病了吗?”艾柏顿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他最不想做的就是跟哥哥撕破脸,眼前显然是躲不了。「我早该知道在艾柏顿公爵的城镇里,根本没有隐私可言。”他冷冷地说道。
「巴洛派人去艾柏顿宫通报,说你奄奄一息地抵达这里,而且举止怪异,”他哥哥同样冰冷地说道。「我当然很担心。”
「为什么?”麦格的笑容毫无喜意。「我一向举止怪异。老公爵常常这么说。”
艾柏顿低咒一声。「我们为什么不能偶尔文明地交谈?我写过好几封信给你,你却从来不回信。”
麦格深吸一口气。艾柏顿说得对,他的行为确实令人憎恶。「我向你致歉,”他改用比较和缓的语气说道。「老实说,我没有看你的信就烧掉它们,因为我不认为我们之间有任何话可说,但是,我猜想必然是和老公爵去世有关的法律事宜。如果你有需要签名的文件,可以现在带过来,或者送往我在韦尔斯的家。我会处理它们。”
椅子发出吱嘎的声音,雪茄的烟味弥漫在空气之中。「我对法律文件丝毫不感兴趣。我想跟你聊聊。你可以坐起来并看着我吗?”
麦格不想为一个闯入者费那么大力气,但是,他放下手臂,睁开眼睛。艾柏顿坐在房间的另一端,忧郁地瞪着他的雪茄。
麦格审视另一个男人的脸孔。虽然他比较喜欢他在伊顿认领的那些亲人,还是无法否认他和杨家的血缘关系。任何人只要看到艾伯顿和他,就会知道他们是血亲。
艾柏顿抬起视线,看清楚他弟弟时瞇起眼睛。「老天爷,你看起来像生了场大病,老弟。你有没有发烧?”他站起身,走到床前,用手掌按住麦格的额头。
麦格拍开他的手,被烟味熏得快窒息了。「我很好。只是长时间奔驰而一身肮脏、没刮胡子,又疲惫不堪。”
「骗人。”他哥哥俯视他,皱起眉头。「我看过比你更好看的尸体。”
麦格开始咳嗽。他张开嘴巴,准备告诉哥哥熄掉那个该死的玩意儿,反而吸进一大口烟。
他的肺突然痉挛起来,气喘严重地发作。他无法说话、无法呼吸、无法思考,炽热包围着他,令他窒息,他抽搐地蜷起身躯。他的胸膛被用力压挤,他的肺痉挛地挣扎着。
他想要坐起身子,让肺比较容易扩张,但失败了。他的手指抓向床板,意识逐渐在消褪。在火环的外方,隐藏着呼吸的能力,但是他找不到。惊慌和恐惧升起,还有强烈的自嘲,在逃过无数重大战役后,他竟然就要死在家乡的旅店床上。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要死在从来与他不和的哥哥面前。
然后,强壮的双手抬起他无助的身躯,支撑他坐在床缘上。伴随着安抚的低语,一条湿毛巾一次又一次地擦过他的脸孔和喉咙。冰冷的水熄灭火焰,逐走窒人的烟雾。
恐慌消褪,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解开。空气缓缓渗入肺部。他用手掌按住膝盖,缓缓地呼气。吸气。呼气。再来,加深一些。黑暗开始褪去,他惊异地了解他又活过来了。
这是凯玲死后他的气喘首次发作。他苦笑一下,他的每一次剧烈发作都和女人有关,第一次是他母亲的去世,第二次则是凯玲的死,现在……
可玲。只是想到她,就使他的肺再次收缩,但是这一次他能够控制他的反应,不再引发另一次发作。
在恢复正常的呼吸时,他睁开眼睛。他的绝大多数愤怒都已经消失,只剩下软瘫的身躯,相反的,他的神智却相当清楚。
窗户敞开,新鲜空气吹进来,逐走烟味。他哥哥坐在他旁边的床缘上,脸孔苍白而僵硬。「喝下这个。”他命令,把一杯水塞进麦格手中。
麦格服从他的命令,口渴地饮下那杯水。冰凉的水洗去苦涩和粗糙。「谢谢你。为什么要费这个力气呢?”他沙哑地说道。「让我呛死就可以轻易地除去家中的败类。”
「如果你继续胡说八道,我就会把剩下的水都倒在你头上。”公爵站起身,堆高枕头,让麦格可以舒服地靠着。「你最后一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麦格想一下。「昨天早上。”
公爵拉铃。几秒之内,巴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有什么吩咐,爵爷?”
「送一盘食物上来,还要一壶咖啡和一瓶红酒。”转回身面对弟弟,艾柏顿说道。「我以为你会战胜气喘,就像我一样。”
「大部分的时候都会。这是十五年来第二次发作。”麦格皱起眉头。「你也有气喘?我不认为我知道。”
「我并不惊讶,你待在家中的时间少之又少。我的气喘不像你这么严重,不过也够惨了。”他哥哥转开视线,神情僵硬。「我很抱歉抽了雪茄。如果我早知道可能会害死你,绝对不会抽它。”
麦格挥挥手。他自己偶尔也会抽雪茄,因为那代表一种小小的胜利。「你不可能会知道。这次发作来得无影无踪。”
艾柏顿焦躁不安地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是吗?我的气喘通常在非常沮丧时发作。在父亲惊人的临终演出之后,你绝对有沮丧和愤怒的权利。”
发生过这么多事情之后,他略带惊讶地了解老公爵才去世两个星期。「我相当可以接受那件事。这是两码子事,和女人有关。”如此轻松的回答,不必解释他的心已经被撕为碎片,同时也剥夺他对自己的绝大多数信心。
「我明白了,”他哥哥平静地说道。「我很遗憾。”
麦格极欲更改话题。「如果你没有任何法律问题,为什么要写信给我?我在伦敦已经说过,我永远不会麻烦你或其它人。我已经不再是杨家的一员了。”
「你知道父亲的临终告白对我的震撼并不逊于你?”
「我从你的反应猜到了。”
公爵凝视着燃烧的蜡烛。「那一天,我突然了解是怎么一回事,”他迟疑地说道。「因为父亲和他弟弟相互憎恨,所以他不断挑拨我们,确定你和我会步上他们的后尘。”
「你不是唯一的,蒂亚也同样憎恨我。”麦格的嘴唇扭曲。「根据我对家族历史的了解,杨家的传统就是彼此憎恨。”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传统。在回顾过去时,我看到父亲如何虐待你,总是批评、轻视你所做的每一件事,经常鞭打你。你是家里的代罪羔羊。”艾柏顿笑一下。「就像绝大多数的顽劣小孩,蒂亚和我意识到我们可以毫无顾忌地折磨你,也那么做了。”
「你很精确地描述出我的童年,那又怎么样呢?公爵的临终告白足以解释他的所作所为。”麦格的下颚绷紧。「他没有随手打死我,已经算我幸运了。如果我增加停留在艾柏顿宫的时间,他很有可能就那么做了。”那是他童年隐藏在心底的最大恐惧。
艾柏顿没有露出震惊的神情,反而严肃地说:「非常有可能。我无法相信他会蓄意谋杀你,但他有火爆的脾气。”
「另一项家族美德。”
「完全正确。”艾柏顿靠向壁炉,交抱双臂。「在父亲责备你超人一等的能力时,我才了解我的心中蓄积着多少愤懑。我是家族的继承人,从小自视不凡,但我的弟弟不但和我一样聪明,而且在骑术、枪法和运动方面都胜过我。”一抹幽默的光影浮现他眼中。「我相当怨恨上帝不公的安排。”
麦格耸耸肩膀。「我不知道我天生的能力是否比你强,但是我下过很大功夫。我一直以为只要我做得够好,公爵就会赞同我。我不知道他对我的憎恨根本不可能扭转。”
「你确实证明你是目空一切的杨家人。没有人能够刺穿你的盔甲。”艾柏顿微微一笑。「我也怨恨你可以一下子就消失好几年,可以去你伊顿的朋友家欢度假期而不必回家。我们排斥你是一回事,你排斥我们则是两码子事。何况,我怀疑你过得比我快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