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哭声响起,琴儿低头一看,发现太子满脸都是泪,已扑上前抱住了雪葵娘娘。“雪葵姊姊!姊姊!”
原本处于半昏睡状态的雪葵突地被惊醒,一看到琴儿和太子,不禁感动得落泪。“你们怎么来了?不行!琴儿,快保护太子回‘东宫殿’,万一让大王知道这件事,后果不堪设想,你们快走!”尽管想太子想得发狂,雪葵仍狠心地赶他们走。她不能让悲剧继续扩大,她不要纯净的太子心里蒙上阴影,看到这么多无奈的事。
琴儿哭著道:“娘娘,让我们跟您说说话吧!您放心,狱卒会帮我们把风,一有风吹草动,他会立刻领我们直奔密道逃走的。娘娘,您看看太子吧,这孩子好想您,每天晚上都哭著问您在哪里……”
太子泪汪汪地紧抱住雪葵。“不要赶我走,雪葵姊姊,我好想你,好想……”孩子的心思是最单纯敏感的,谁是真心对他好,他一清二楚。他最喜欢雪葵姊姊了,这几天他一直哭闹,吵著要见她。
他哭著问:“父王为什么把你关在这么可怕的地方?这里好暗又好冷,你的被褥好破旧,上面都是补丁,根本无法御寒,你会生病的!我要马上去见父王!”
雪葵泪眼婆娑地紧紧拥抱住太子。“太子,乖,听雪葵姊姊的话,这不完全是你父王的错,姊姊也有做错的地方,所以你不可以跑去对大王大吼大叫,知道吗?还记得姊姊教过你的吗?无论如何,对长辈都要谦恭有礼、要孝顺。”
“可是……”祈浩浚哭到双眼通红。“为什么要把你关在这里?你是好人,你绝对不会做坏事的,他们不该把你关在这里!”
雪葵爱怜地轻抚太子的头发,淡淡地道:“大王对我有些误解,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的苦心。”眼前她最担心的,是贪狼国入侵的危机。就算病死在死牢里,也是她的命,但倘若她无法解救祈国百姓,让祈国陷入水深火热中,那她根本无法原谅自己。
太子望著她,问:“姊姊,我听说雷将军和婉妃娘娘也被关入死牢,他们又犯了什么罪呢?”
雪葵亲亲他的小脸蛋,温柔地道:“没有,他们没有犯罪。雷将军和婉妃是真心相爱,天下之大,他们只求一个小小的容身之处而已。他们深爱著对方,把对方当成一生一世的伴侣,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改变。”
“一生一世的伴侣……”祈浩浚眼神迷惘,这些话,上次去溪边抓鱼的时候雪葵姊姊也告诉过他。
雪葵容颜消瘦,水眸漾著淡淡的哀伤。“是的,一夫一妻,一生一世的伴侣,那就是真正的爱情。”她的晶眸涌起泪雾。“太子,你还小,很多事要等你长大之后才能明白。记住,不管发生任何事,都不要怨恨你的父王。你要乖乖留在‘东宫殿’继续学习,凡事谨言慎行。姊姊相信,将来你一定会是一位英明的君王,你的聪慧伶俐、善良敦厚,都可以为百姓带来福祉。”
祈浩浚死命地抓住她的袖子,豆大的泪珠争先恐后地坠落,哽咽地道:“你要离开我了吗?雪葵姊姊,你答应过永远不离开我的……”呜呜,为什么身边的人都一直离开他?奶娘走了,二皇弟、三皇弟早就不跟他玩了,现在连雪葵姊姊也说这种话!他好慌,他不想一个人孤单地守在冷清寂寞的“东宫殿”……
太子的泪拧痛了雪葵的心,她不舍地亲吻他圆润的脸颊,抚摸他软嫩的小手。“不是这样的,我一点都不想离开。但,倘若经由审判,判定我真的做错事,我可能会被逐出宫。”
“我不要!我不要!”太子嚎啕大哭,死命抱住雪葵。“你骗人!你明明就答应过不离开我的,雪葵姊姊骗人!呜呜,如果你一定要走,带……带我走,不要再留下我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打从有记忆开始,都是历任奶娘在轮流照顾他,没有人像雪葵姊姊这么爱他、宠他。他还偷偷期待她能当他母后,这样,他就不用老是用羡慕的眼光看著二皇弟和三皇弟了,他们都有好疼他们的娘亲,就只有他没有……
“太子!”紧抱住他,雪葵的泪水已决堤而出。她何尝愿意离开这孩子?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她对太子视如己出,凡事都第一个想到他,只是,现在她自顾不暇,真的没有能力再给太子任何承诺,她只能哭泣地道:“对不起、对不起,姊姊没用……琴儿,太子太激动了,你快点带他回‘东宫殿’。”深怕太子的哭声引起注意,雪葵只好忍痛吩咐道。倘若被人发现太子出现在死牢,那可会引起轩然大波的,梅妃和丽妃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一定会用尽手段联合大臣废除太子,改立自己的儿子为王储!她要尽力保护太子,绝对不能让他遭受到任何危险。
“是,奴婢遵命。”琴儿了解主子的一番苦心,含泪扶起太子。“太子,我们先回去吧。”
“我不要!我不要离开雪葵姊姊!如果要关她,就把我也一起关在这里!”他泪流满面的小脸埋入雪葵的怀里,不肯抬起来。
听见骚动,狱卒匆匆奔来,紧张地道:“太子殿下,小的给您磕头了,拜托您小声一点啊!这么大声嚷嚷会被别人发现的,到时小的铁定脑袋搬家啊!”
此时,一道冷峻威严的声音突然响起。“太子,不准哭!”
突来的声音令众人心头一惊,慢慢地转过来,顿时,狱卒和琴儿都惊恐地匍匐跪地,颤声道:“大……大王吉祥,求大王恕罪……”
完蛋了!完蛋了!千防万防,甚至还买通别的狱卒守在其他入口处了,怎么还会这样?大王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眼看狱卒和琴儿都吓到浑身颤抖,雪葵赶紧道:“请大王不要责罚他们两人,更不要责罚太子。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硬逼狱卒让琴儿进来探望我的,如果有罪,请大王加重处罚雪葵一人。”
祈尧峰定定地望著她,黑眸深不可测,冷冷地开口。“通通滚下去。琴儿,立刻护送太子回‘东宫殿’。今天的事,不要再让我撞见第二次,更不准走漏一点消息。”
“是、是!谢大王不杀之恩,谢大王不杀之恩!”狱卒拚命磕头,千谢万谢之后,赶紧溜之大吉。至于琴儿也赶紧护送太子回东宫,以免再生事端。
囚房里,只剩祈尧峰与她两个人。雪葵默默地望著他,望著男人斧凿般的深邃五官,望著他寒冽冷酷的眼眸,幽幽地在心底叹息。“我可以提出两个请求吗?”
“你说。”祈尧峰表情严峻。被囚禁约半个月,听见她终于开口求他,他的心里居然偷偷地松了一大口气。该死的女人,该死的倔强,该死的固执!可恶!被关进死牢的人明明是她,为何他会觉得自己的心也被囚禁,也失去了光亮?富丽堂皇的宫殿突然变得冷冷清清,他对任何事情都失去了兴致,不想狩猎、不想饮酒、不想举行宴会,不想跟妃子们登上华美的画舫寻欢作乐,什么都了无兴致!
没有人知道,每夜他都会从一条只有他知道的皇家密道进入死牢,隔著栅门沉默地望著躺在稻草堆中昏睡的女人。前几天她感染风寒,夜里拚命咳嗽,他还亲自端来汤剂,抱著因高烧而昏迷的她,一口一口地喂她喝药,她常常吐得他一身湿,可他没有任何怨言,依旧动作缓慢、轻柔地把剩下的汤药缓缓地哺喂入她口中,直到隔天早上醒来时,她的高烧才退,也不再头痛欲裂。没有人知道这件事,就连雪葵也不晓得,毕竟她整晚都处于半梦半醒中。
祈尧峰的凛凛黑眸闪著复杂的情愫,这女人让他爱得好苦恼、好没尊严。他可以悍然无惧地面对强敌,就算要跟贪狼国决一死战,他也会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地迎敌。但面对这个小女人,他却变得好笨拙、变得束手无策,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开口求他吧!不要再让两人的关系如此冰冷,快开口吧!
雪葵认真地道:“请你不要浪费时间调查我是不是奸细,那不是重点。贪狼国的威胁与日俱增,请你们一定要赶快拟出对策。”虽然被关在这个又湿又冷的地方,但她可以忍受肉体上的种种不适,不过一定要确定祈国的百姓是平安的。
祈尧峰冷傲地道:“关于这一点,本王已经在和兵部大臣商议了,自有因应对策。”根据祈国派去的探子回报,贪狼国的确正在招兵买马,蠢蠢欲动。他们当然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不可能坐以待毙。
雪葵又道:“既然中土三国势必会和贪狼国展开一场生死战役,请你先别杀雷将军。我明白他犯下了大错,但国难当前,急需将才。我听说雷将军曾经平定边境多场战役,个性沉稳,熟悉兵法,善于调兵遣将,所以何不让他出战,戴罪立功呢?如此一来既可弥补他所犯下的过错,又可解救苍生免于被杀戮的命运。”
祈尧峰冷漠地注视她,玄亮黑眸透著一股冷芒,冷笑道:“你很有闲情逸致嘛!都已经被打入死牢了,还开口闭口地管别人的闲事,一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命运。怎么,你就这么有把握,认为本王一定不会杀你,会赦免你吗?”
“不。”雪葵平静地摇头,翦水双瞳宛如星辰般闪烁著纯净的光芒。“我知道自己很难洗刷污名,摆脱奸细的嫌疑,但就算要死,我还是希望能帮雷将军和婉妃求个情,因为在他们两人身上,我看到一份让我深深动容的爱情。”
“爱情?”祈尧峰笑得更加讥讽。
“是的,爱情。”雪葵的表情很认真,眼底透露著哀伤及一缕淡淡的惆怅,低声道:“我很羡慕那样的爱情,那是我一直追求却又无缘得到的。他们的两人世界是那么单纯美好,没有任何人可以介入。这一辈子只爱一个人,只为一个人倾注柔情,只为一个人欢笑、悲伤、祈福,心里、眼里都是对方,和对方一生一世,牵手到老。”
第8章(2)
她的声音好轻好轻,却狠狠地击中他的心。好像有一枚炸弹在他体内引爆了,他的刚愎自用、专制骄傲都被炸得粉碎,轰然倒塌。第一次,他如此清楚地看见这女子的心,看见她纯净澄澈,宛如水晶的心。透过她水灵又澄澈的眼眸,他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她要的爱情。她说,她不需要荣华富贵,也不要金山银矿,她要的,就是一颗最简单、最真诚的心。
我可以粗茶淡饭地跟著一个男人吃苦,但我的爱情必须是专一的,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一世真情,牵手到老,这一生只爱一个人,眼中只有一个人,会给对方最完整、最坚定的爱……
我不能改变你的想法,但是,我也无法跟其他女人一起分享你。我可以疯狂地爱你,为你付出一切,但我不要别的女人瓜分你的注意、瓜分你的宠爱,我不要你去抱别人,我就是做不到、做不到……
上一回他为她佩带玉佩,要她当一名安分的妃子时,她流著泪这么对他说。那时候,祈尧峰不明白她到底要什么,甚至觉得这女人真是不可爱,但看到婉妃与雷将军死生相随的真情后,他顿时幡然醒悟。他懂了,他终于明白对这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她一直追求的爱情又是什么。原来,她要的东西很简单,但却很难,对他而言很难。一份简单的、专一的爱,他给得起吗?倘若他给不起她要的爱,而硬把她囚禁在后宫,那么,她是否会像一朵离了水的花,迅速失去活力,失去灿烂耀眼的笑容,失去强劲的生命力,快速地凋谢呢?
在这几日的审问中,祈尧峰知道,为了雷寒昕将军,婉妃随身携带著绝命丹,只求保住贞洁,只求这一辈子跟最爱的人厮守。为了婉妃,雷将军甘愿豁出一切,甘愿变成人人喊打的死囚,也要捍卫属于他们的爱情。这两人的爱情曾让他暴跳如雷,火冒三丈,而今,他却在这两人和雪葵哀伤的眼里领悟到一件事──真爱的确存在,而且,并不愚昧。相反地,最愚昧的,恐怕是这一辈子都不懂真爱的人。那么,他的爱呢?祈尧峰自问。他非常宠爱这个女人,但,他可以给她的爱是否够坚强,是否够义无反顾?就算周遭的人嘲笑辱骂,他是否可以沉稳坚定地捍卫这份爱情呢?一种尖锐的情绪迅速在胸口蔓延,祈尧峰不禁感到慌张起来。他还没做好准备,他还不知该如何处理这份来得又急、又紊乱的情愫,他更不知,该如何回答心底那道清晰的声音──
如果你真的爱这个女人,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道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仿佛要震破他的耳膜,震毁他的五脏六腑。像要逃避那直逼灵魂的质问似的,祈尧峰迅速转身进入密道后,奔出死牢。
雪葵默默地站在原地,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默默地望著他所消失的方向,晶瞳凝聚著又苦又咸的泪花……
☆ ☆ ☆ ☆
一旬后。
暮霭沉沉楚天阔,远方传来闷雷,似乎要下大雨了。
“明和殿”内,祈尧峰站在窗旁望著远方山头诡谲多变的云朵,一站就是一个下午,没有任何人胆敢上前打扰他。
随著雨丝的飘落,他原本布满阴霾的脸色稍霁,似乎某个困扰著他的难题已慢慢厘清,只不过,还有一缕沈郁之气锁住他的眉心。
这时,太监恭敬地上前道:“启禀大王,太子殿下求见。”
太子?祈尧峰原本想拒绝,但念头一转,这几天忙著跟兵部研讨出兵策略,已经好几天没去“东宫殿”看看太子了,让他进来也好。
“宣。”
“是。”
穿著明黄色冠服,戴著小王冠的太子独自走进来。“儿臣向父王请安。”
祈尧峰一摆手,示意所有的人都退下后,才转头望著太子。“什么事?”
祈浩浚严肃地盯著他,眼底有小小的怒火跳动。“父王为何要囚禁雪葵姊姊?她曾经把我从鬼门关前抢救回来,还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她绝对不会是奸细!”
祈尧峰撇开复杂的眼眸,继续盯著窗外,淡漠地道:“这些事,父王自有主张,你无须过问。”
“不!这关我的事!父王囚禁我未来的太子妃,当然关我的事!”
祈尧峰大惊,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瞪著儿子。“你说什么?”
剑眉朗目的祈浩浚很有主张地道:“我喜欢雪葵姊姊,再等个六年,我要她成为我的太子妃!”根据祈国的传统,东宫太子是十三、十四岁时就可以选定太子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