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了拚命的心情,工作也再不能带给他无限喜悦的成就感,对他来说,工作变成“不过就是那样”的制式行程。
他只是生产线上的某个零件罢了,工作是本分,再也无法以竞争狩猎的态度去面对。
他上班、下班、生意丢了、检讨会议,在失败中求取经验,工作能如此但感情失败了,是不是就一去不复返了?
回到一个人的生活,他没法像他以为的那样信心满满,认为自己能过得很好。
他有适应的问题,他找不到抒发的出口,没法面对没有晚餐的餐桌,更没法面对一室黑暗,那只会令他更加寂寞。
他需要一些习惯的味道,但绝对不是回父母家,所以他来到一个地方,让所有人跌破眼镜的地方——
晚餐时分,宋家的门铃响了,宋父来到玄关打开大门,一见来人,便瞪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口中的饭菜都忘了咀嚼。
“爸。”
宋母端着盘子,在餐厅喊着:“老头子,你的花生小鱼干炒好了,这个时间是谁来了啊?”
宋父带着韩岳腾由大门走进餐厅,宋母定眼一瞧,人也傻了。
“打扰了,我来吃晚饭。”
宋母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可以任性到这种程度?!
“我这儿又不是餐馆,你可以回你家——”
“好了,好了,吃饭最大,多拿副碗筷出来,岳腾坐~~自己家不用客气。”
宋父以关怀的心接受了无缘的女婿,宋母气到不肯和老伴说话,那晚的晚餐场面很尴尬,韩岳腾却像饿了几百天一样,扫光所有饭菜。
宋家父母都看傻眼了。
“呃……年轻人胃口真好,也是啦,岳腾好像瘦了些,多吃一点补回来哦……”
“有贞曦的味道。”他轻轻地说,淡淡的表情没透露任何情绪。
宋家父母面面相觑,无缘女婿的一句话,牵动了他们不舍的心。
“哼,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宋母冷冷抛下这句,起身,到厨房洗水果。
之后,韩岳腾天天来宋家吃晚餐,安静吃饭,并奉上家用,也会为长辈准备营养品,更换家里老旧的电器设备,还把认识的医生带来诊断岳母的“妇女病”,差点把宋母给吓死。
“我不习惯在家里给医生看啦!”
“那妈就和我到医院彻底检查。”
医院她当然有去!不论更年期问题还是内诊,全都不漏,但在家里当着老头、女婿的面,要宋母怎么回答得出口?!
无缘女婿做了很多,把岳父、岳母照顾得很好,却从没听他提过贞曦的话题。
这一天,不知韩岳腾天天来家里吃饭的宋贞曦打电话回家,她一向都是早上上班前来电话,较少晚上打电话请安,宋家两老不知怎么告诉贞曦家里的状况,当然也希望她出门在外能放宽心。
重点是,在还弄不清楚女婿的想法前,他们也不想给贞曦太多的期待啊……
“女儿啊,防晒油要记得搽,别几个月后回来晒成黑人,让妈都不认得了。”
“好,我会记得要搽防晒油,对了妈,洗衣机还好吧?怎么没听说后来的状况?你请人家来修喽?干脆买一台新的算了。”
呃……
“已经换新的了。”女婿前两天才请人送过来的。
“嘿,妈,很不错耶,你总算妥协了!”
“是啊是啊是啊,反正你跟你爸都一个样,都认为我是小气鬼妈妈,这叫节省好不好,要不是女——”宋母赶紧闭嘴。
“要不是什么?”
呃……
“喔,要不是女儿一直念一直念,我哪舍得换!”
“哪有人洗衣机不能脱水的,还要自己拧咧?!想练手力也不是这样的练法啊。”
“好啦好啦,你爸在吵着吃水果了,明天再聊,再见再见啦!”
宋母匆匆结束和女儿的通话,她可以结束电话,却不能避而不见岳腾低着头,看起来很沮丧的样子。
“其实你是想和贞曦说说话的吧?”
人是有感情的动物,这一个月下来,她也看到这孩子的认真,他话很少,做得比较多,不像有些人话说得再多,却一件事也没做。
“她好吗?”
两老互看彼此,宋父在妻子的眼里看到了原谅和释怀,所以他温和地笑了笑。
“岳腾,晚餐吃太多了,陪爸到河堤走走吧。”
在河堤,夏日的晚风徐徐吹来,但因为温室效应,即便是晚风,还是有闷热的感觉。
“晚上还是很热啊。”
“是啊。”
“贞曦就比我们幸福多了,她那个地方啊,虽然白天也很热,但有海风吹拂,人口密度低,冷气使用率也没那么高,虽然看气象,温度也高得吓死人,不过贞曦说比台北舒服许多,晚上不用吹冷气还要盖薄被呢,咱们台北是水泥丛林,散不了热。”
韩岳腾很安静,仔细听着有关她的每一句。
“现在是飞鱼的季节,贞曦说天天吃飞鱼也吃不腻,前两天晚餐上的飞鱼就是贞曦寄回来的,飞鱼因为常跳飞出水面,鱼鳍两边的肉特别好吃有嚼劲,岳腾喜欢吗?啊,我记得贞曦说过你最喜欢吃鱼。你在我家每盘菜都吃光光,我都看不出你最喜欢吃什么呢!”
“贞曦提过我?”
宋父拍拍女婿的肩膀,光女婿这个雀跃的表情就足以证明,臣服爱情的人不只有他女儿啊!
“是啊,贞曦说过你很多事情,她说你脾气不好、说你任性、说你大男人主义,还骂你是沙文猪;不过她也说你总是可以让她很开心,让她有幸福的感觉,这和我们给她的亲情不同,贞曦说如果这就是爱情,她会为你尝试一次。”
韩岳腾停下脚步,望着一轮皎月,他很想知道,此时的贞曦是不是也同样看着这轮明月?
她喜欢月亮,她说月亮很诗情画意。
“你没想过要找贞曦吗?”宋父问。
“有。”
“这是想念吗?”
“不清楚。”
宋父大笑,他有智慧足以分辨,知道真实的答案并非女婿口中说的那般无情。
“你不清楚自己是不是想念贞曦,却天天来找寻她的味道?贞曦的厨艺是她娘一手调教的,所以你天天来吃饭,贞曦的房间有许多她的物品,所以你流连不舍,你岳母都在担心你是不是打算住进来。”
韩岳腾失笑,“是有这个打算。”
“我再问你一次,你想念贞曦吗?”
韩岳腾迎上岳父的审视,怎会不想?他想她想得快发疯了,拚了命接近有她味道的地方,他没法睡觉,闭上眼都是她的影子,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宋贞曦是他老婆,能告诉他,他老婆去哪儿了!
但他却只能按兵不动,他怕惊扰到岳父、岳母,他只能安静等待,等待岳父、岳母能够接受他,这样的话,被他伤透心的贞曦或许也能够再次接受他……
“我想她。”
宋父大笑,十分满意这个答案!
女儿因为情伤而离开台北,那是他们的独生女啊,老伴夜里想的念的都是贞曦,流的眼泪也是因为不舍女儿,她气女婿,埋怨女婿,每天的晚餐却愈加丰盛,最近还开始帮女婿准备隔天中午的便当。
因为身为父母的他们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女儿用力爱上的男人,她因为他而笑,因为他而落泪,也因为他而离开,唯有岳腾才能将女儿完完整整、开开心心地带回他们身旁。
宋父由口袋里拿出一张便条纸——
“贞曦在绿岛,这是她的地址。”
整整两个月,头一回韩岳腾深途黯淡的黑眸有了光彩。
他接过地址的手指甚至微微颤抖着。
“女婿,确定自己的心意后,就去绿岛度个假吧,回家时,把贞曦一起带回来!”
第9章(1)
绿岛——一个被白色恐怖凌迟过的小岛,这些年,因为民主意识抬头,终于能够挥别黑暗政治的历史,绽放得如此美丽,让接近它的人都会为之倾倒、迷恋。
两个月前宋贞曦来到此,在绿岛管理站停下脚步,负责的工作除了内勤,也是旅客服务中心唯一的外语导览人员。
说来也是巧合,绿岛管理站的站长和美术馆馆长是亲姊妹,两个月前服务中心的导览人员因要回台休产假,站长求助于馆长,希望能请具有外语能力的帮手到绿岛支援半年。
那时她刚和韩岳腾闹翻,馆长见她完全失去过去的活力,甚至想外调到其他县市,于是征询她的意见,是否愿意来这里支援,美术馆方面会以留职停薪的方式处理,建议她先不用急着申请外调,贞曦能力好,馆长私心也不愿她申请外调,到绿岛支援是个缓冲的好方法。
刚好插花班在成果展结束后,也结束上学期的课程,于是她暂辞社区大学的教职,接受馆长的建议,来到绿岛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
很快的,太平洋的海风、朝日火烧似的夕阳、夜里歌唱的蛙鸣,以及沙沙作响的林投树……大自然纯净的美好让她忘却台北的不快乐,并且融入绿岛的生活中。
“吉哥,我到码头拿补给品哦!”
下午一点多,客船入港,今天有从台东送来服务中心的补给品。
“记得要戴安全帽喔。”
“好,等会儿~~”
绿岛管理站人员编制不多,时常是一人当三人用,也训练出每个人实实在在的真实力。
吉哥更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管是企划行销,还是网路资管,哪怕是登台主持、修理水龙头,统统由吉哥负责。
他三十岁,是宋贞曦在绿岛结交的第一个好朋友,同时也是她的室友,吉哥热爱潜水,拥有一身黝黑的肤色,不明说没人猜得到吉哥是正港的台北人,都会误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呢!
“贞曦姊姊,我也要去!”
小花在后头追了上来,小花是管理站的会计兼总机,娇小可爱,也因为热爱潜水,巧克力色的皮肤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家住台南的小花,来绿岛工作,当然也是贞曦的室友。
管理站的员工宿舍就像一般透天厝的住家,一幢两层楼,目前就住了他们三个人,洗衣自行负责,打扫煮饭则由三人轮流。
“李小花,你的安全帽~~”
吉哥丹田浑厚的狮吼功由管理站里吼了出来,小花只好撇撇嘴,戴上安全帽,省得被念到臭头。
“人家今天马尾绑那么高,很难戴安全帽嘛~~”
“你敢不戴吗?”宋贞曦促狭地眨眨眼。
“那倒是真的不敢。”
两个女孩开心大笑,由宋贞曦负责骑车,驰骋在绿岛唯一的公路上,摩托车在岛上是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汽车并不多见。
今天很热,气温破三十九度,但摩托车骑起来,迎着海风,感觉并没有那么闷热。
到了码头,暑假期间天天人山人海,两人也见怪不怪了,幸好就要开学了,一年之中最忙碌的两个月即将结束,总算可以好好喘口气。
“对了,下午四点有预约一团日本团导览呢,预约时有说,就是搭这个航次的船,贞曦姊姊好厉害呢,不但会日文,英文也吓吓叫,我好想学日文呢,这样看on档日剧也方便些。”
宋贞曦大学读的是英文系,日文是毕业后到日本学插花时磨出来的,“要不晚上我教你,每天学一点累积一阵子,你简单的对话一定听得懂。”
“好啊好啊,真的太好了,那就谢谢贞曦姊姊喽!”
“别客气。”
她们忙着提领物品,宋贞曦眼角瞟到海边,一抹背影让她停下脚步。
那人背对着她,一身简便的T恤短裤,标准的度假装扮,他蹲在海堤边,一旁是一只行李箱,但是那倒三角背影、那肌肉起伏的线条,竟让她觉得……好眼熟?
“哇靠,这也太惨了吧!竟然吐成这样喔?”小花哇哇嚷着,她也注意到那个蹲着的男人了。
是的,背影男正蹲在海堤前“喂鱼”,呃……至于用什么“鱼饵”,就不须再说明了。
“想当初我第一次来绿岛,台风刚过境,整艘船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都拿着塑胶袋狂吐,就算搭船前三十分钟有吞晕船药也没用,现在光想还觉得余悸犹存,贞曦姊姊你呢?”小花想起当初的惨况,不禁一凛。
宋贞曦回想着,那时搭船的心情其实挺恶劣的,想到告别的那些悲伤回亿,光掉眼泪都来不及了,根本没想到晕船的事。
很明显的,转移注意力的确可以当成晕船药。
“我来时风平浪静,很幸运没有吐。”
宋贞曦由背影男身上移开视线,不可能是她以为的那个人,这时候他应该怀着更崇高的理想,拓展他的事业,说不定连人都不在台湾呢!
况且那么要求完美的人,不可能让自己如此狼狈,就算要搭船,他一定也会有一套厉害的“防晕SOP”。
物品提领到了,两个女孩合力搬着纸箱,因为有顾虑到摩托车脚踏板的宽度,所以运送的纸箱大小都有计算过。
告别了背影男,两个女孩上了摩托车绝尘而去,宋贞曦没注意到,背影男回头了,在看到宋贞曦的身影时,喜悦照亮了整张吐到发青的帅脸……
“韩岳腾,韩先生?”
韩岳腾转过头见到来人,随即胃部又一阵不适,只好赶紧低下头继续“喂鱼”,来接船的朋友很体贴地隔着三步的距离,等他吐完。
接船的朋友是陈特助的拜把兄弟,这又是个完美的巧合,陈特助在知道老板要到绿岛追回宝物……呃,夫人后,立刻和在绿岛开民宿、餐厅的兄弟联络,安排老板在绿岛的食住行。
好不容易舒服点了,韩岳腾擦擦嘴,站起身,眼冒金星的晕眩感还让他踉跄了下。
“韩先生,你还好吧?”
韩岳腾稳住身体,虽然一身狼狈,但一对火眼金睛还是紧跟随着老婆离开的方向。
她变黑了,显然没听岳母的话乖乖搽防晒油,但至少笑容增加了,看到她的笑容,比一张上千万的订单都还要让他雀跃。
“还好。”
小朱知道这个客人根本一点也不好,哈,不过晕船不就那个样子,吐吐就没事啦。
“请叫我小朱,陈民星特别和我交代过,我会安排韩先生住的地方以及在绿岛的所有活动……啊,韩先生是在看刚刚搬着纸箱和大提袋、穿着绿岛管理站制服骑摩托车离开的那两个女生吗?”
“对。”
“骑车的还是被载的?”
“骑车的。”
“哦,那是贞曦啦,是新来的导览人员,韩先生认识贞曦哦?”小朱一边说明,一边把客人的行李搬上车。
韩岳腾没有回答,幸好他戴着黑漆漆的墨镜,否则小朱就会看到他一双思念欲狂的双眼,也就不会问“认不认识”的问题了。
两人坐上车,小朱不在意他们是不是认识,继续提供资料。
“我们这边人少,大家都嘛认识,我自己的妹妹也在管理站工作,大家还一起吃过好几次饭咧!贞曦很厉害喔,日文说得呱呱叫,又好会介绍,她以前在台北美术馆工作,也是专门负责日本团体的导览,好几团来绿岛玩的日本客人回去后,还会写信寄礼物回来谢谢她!这么厉害又漂亮的女生,我是已经结婚了,要不然也会像吉哥一样忍不住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