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越来越清瘦的父亲,他面露忧容,“都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爹的病不仅一点起色都没有,还越来越严重,不时便陷入昏睡,一天里没几次清醒的时候。”
湘湘想了想建议的说:“二爷,要不要为老爷再换个大夫瞧瞧?”
“都已经换过三个大夫了,还不是一样没半点用。”他在床榻旁的一张椅凳上坐下,望着父亲,想着如今与大哥的事闹成这般,不由得眉头深锁。
他知道自己一开始便做错了,可他已深陷泥沼,无法再脱身,因此即便知错,也只能一路错到底。
早在当初云虹来求他时,哭诉着对他说那些话时,他的心就已经错了——
“子安,当初是我先遇上了你,我曾想过要跟了你,可不想你大哥竟强横的执意纳我为妾,我一个没有依仗的弱女子,哪里能反抗,加上他答应要帮我救出我爹,我这才不得不从了他,但哪里知道他得到我之后,竟然食言,只口不提营救我爹之事,我屡屡问他,他也总是推搪敷衍,如今眼见我爹就要被砍头了,我心慌得不知该怎么办,只能来求你了,求子安你帮帮我!”她哭倒在他怀里。
他心疼的搂着她,“你要我怎么帮你?”
“我需要银子,很多很多的银子来疏通朝中的官员,让他们为我父亲求情。”
他迟疑的问她,“你需要多少银子?”千儿八百两他还勉强可以拿得出来。
“至少需要几万两。”
“这么多?!”他满脸惊讶。
“那些京官哪里是几百两就能打发的,何况要打点疏通的还不只一、两个官员,至少要准备个两、三万两的银子才够。”岑云虹似是明白他拿不出这些银子,面露哀戚,“我知道这事让你很为难,还是算了,倘若救不出爹,让爹被砍了头,我这做女儿的也只能跟着他一块去了,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闻言,他急忙劝阻她,“不,你千万不可有寻死的念头。”
“我娘早逝,爹独自一人把我抚养长大,他如今受了牢狱之灾,我身为人子却救不了他,哪里还有脸活着。”她掩面啜泣。
他情急之下说道:“我替你想法子找来那几万两的银子就是了。”
“喻家的银子都掌握在你大哥手里,你哪有办法,还是算了,我不想拖累你。”
心上人伤心垂泪的模样惹得他心怜,为了安慰她,他脱口而出,“不,为了你,纵使让我去偷去抢,我也一定会想办法得到这些银子来救你爹。”
“真的吗?”
“真的。”他斩钉截铁的应道。
为了这个承诺,他背叛了兄长……
思及这些事,他满心忧烦,握住父亲的手,轻喃道:“爹,您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第7章(2)
仿佛是听见了儿子的声音,喻志南缓缓苏醒过来,张开混浊的双眼看向喻子安,好半晌才认出了他。“是子安哪。”
“爹,您醒来了。”见父亲汇醒,喻子安很高兴,忙扶着他坐起身。
湘湘拿了个大迎枕垫在他身后,好让他靠着,接着拿来巾帕为他擦手洗脸,再送来杯热茶让他润润喉。
喻志南饮了几口热茶后,像是想起什么的询问他,“你大哥呢?我好像很久没瞧见他了。”
喻子安静默一瞬才答道:“您忘了吗?大哥他因为私贩哈芙蓉,现下正在外头避风头,不能回来。”
喻志南怔了怔,好半晌才似乎想起了这件事,“那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
接着他嘱咐儿子,“官府那边你好好打点打点,不管要多少银子都尽管使,要尽快了结这件事,也省得你大哥飘泊在外,有家归不得。”说完这番话,他又有些精神不济,昏昏欲睡起来。
“我知道,这事我会看着办。”见父亲眼皮子直往下搭,似又要睡过去,他忙道:“爹您别睡,先喝点粥。”
他赶紧让湘湘把粥端过来,喂他吃下,喂不到一碗,他便又陷入昏睡。
喻子安心情十分沉重,父亲这病若再不治好,继续这样下去,早晚支撑不了。
他已与兄长反目成仇,他不想再失去父亲。
此时岑云虹进来,见他面露难过之色,知他是在为喻志南的病情担忧,她纤纤素手搭上他的肩,安慰他,“公公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你别太担心。”
他紧握住她的手,“云虹,我现下身边只剩下你和爹了。”
她柔声启口,“你放心,只要救出我爹,以后我会一辈子陪伴在你身边。”然而她垂下的双眸里却冰冷得没有半分情意。
他们两兄弟,她钟情之人是喻子怀,可他却不愿替她营救她爹,逼得她不得不忍痛舍弃他。虽然喻子安是为了她而背叛他大哥,但对一个为了美色而背弃自个儿兄长的人,她压根看不上,更不可能对他动情。
但姑姑要她哄住他,并说喻子安虽然无能,没有喻子怀那样的手段和魄力,却很得人心,眼下还得利用他来稳住喻家那些管事和下人,待她们彻底掌握喻家,她若不想要见到喻子安,姑姑会再替她打发他。
喻子安动情的搂着她,“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爹,我已筹到两万两,待会我便把那些银子交给你,你让人带进京里去救你爹。”
没有人留意到一旁的湘湘,她暗中将两人所说的话默记了下来,然后寻了个机会悄悄把这事告诉一个名叫阿五的新来小厮,那小厮很快的再把消息给传了出去。
“两位大哥慢走啊。”东莲笑咪咪的将送来一整车银丝炭的工人给送出门后,又回到后院的柴房。
“小姐,怀爷差人送来这么多上好的银丝炭,可够咱们烧几个月了。”方才送来这些银丝炭的人透露,是一位怀大爷吩咐他们送来的,她猜想这位怀大爷八成就是喻子怀。
这银丝炭可是跟一般的炭不一样,品质极好,烧了无烟又不呛鼻,最适合摆在暖炉里,不过银丝炭比一般的炭可要贵上好几倍,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
几年前怀爷发掘到这样一座煤矿,因此喻府里就连下人所住的屋子,冬天时也能分配到一些银丝炭。
罗晴娘却一语不发的看着堆满柴房的那些银丝炭,一脸的若有所思,子怀哥如今已不是喻家家主,昨日官府又张贴告示要缉捕他,他是从哪弄来这么多的银丝炭?
见她轻蹙眉心没说话,东莲想了想问道:“小姐可是在担忧怀爷?”
“他被官府悬赏,如今也不知在哪里?”
“说起来官府还真是黑,明明是他们将怀爷放出来,竟然说是怀爷私自逃狱。”东莲骂道。
先前喻子怀在得知罗晴娘已知喻家遭逢变故的事,便没再瞒着,把那时的经过告诉她,那时东莲也在场,知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因此对官府此番的行径很不齿。
“官府怕是和喻家有勾结,才会这般。”罗晴娘没想到喻子安竟会丝毫不顾惜手足之情,如此逼迫他大哥。他大哥虽是待下人严苛,可却从来不曾亏待他这个唯一的弟弟,这些年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他,每个月还给他不少的零花钱。
“喻二爷这么做是太过了,他都得到喻家了,怎么还不放过怀爷?”这次就连东莲都无法再为喻子安说话。
“约莫是担心子怀哥会再夺回喻家吧。”当初在子安走错那一步时,便已注定他回不了头了。
“晴娘、晴娘,我方才瞧见有人上你这儿,是什么事?”前头突然传来罗长明的声音。
两人连忙关好柴房的门,往前厅走去。
见到她们,罗长明立刻伸长颈子朝她们身后探了探,似是在找什么人。
“二哥,你怎么来了?”
“方才村子里有人跟我说,看见两个陌生男人往你这儿来,我不放心才过来瞧瞧。”
“是我买了些炭好过冬用,那两人是帮忙送炭过来的工人。”罗晴娘刻意把银丝炭说成一般的炭,在这当口,她不愿提银丝炭的事,以免给喻子怀招来麻烦。
“这样呀。”罗长明应了声,挠了挠下颔问她,“最近喻子怀可还有再上你这儿?”
她摇首,“自他几天前离开后,就没再过来了。”
“他要是再来找你,你千万别再留他住下,他现在可是官府的通缉要犯。”叮嘱完这件事,他接着再说:“你要是见了他,就赶紧让东莲悄悄来通知我。”
“通知二哥做什么?”罗晴娘明知故问。
他一脸关心她的模样,殷切的叮咛她,“我可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他现在是通缉犯,谁知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二哥放心吧,我想他应当不会再来,咱们这村子里的人,只怕人人都想着要抓他去官府领赏银呢。”
“啊?那可不行,他是我的!”罗长明脱口而出,说完之后才发现自己不慎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他尴尬的改口,“我的意思是说他毕竟曾是我的妹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怎好如此出卖他,做人要仗义是吧?”
罗晴娘微微一笑,也没接腔。
没打听到想要的消息,罗长明也没多留,“你这儿既然没啥事,那我先回去了。”
罗晴娘送他出门。
他一离开,东莲便忍不住说道:“小姐,二少爷分明是想打听怀爷的下落,好去官府通风报信换赏银。”
连东莲都看出来的事,罗晴娘怎么会没看出来,但对着自家二哥她不好说什么,只能虚应过去。
不过原先对喻子怀的担忧,却在与二哥说话间淡去了,她想到喻子怀能年纪轻轻便挣下喻家那偌大的家业,自然是有不少心机和手段,他该知道要怎么避祸的。
她仰起头遥望着天际,她相信以他的才干,他不论在哪儿都能过得很好。
与东莲转身进屋里,罗晴娘便看见多日未见的喻子怀也不知是怎么进来的,竟好整以暇的坐在屋里。
东莲满脸惊愕的指着他,“怀爷,您怎么还敢来?村子里那些人都想抓你去报官换赏银,就连二少爷也是呢!”
喻子怀笑问她,“你该不会也想抓我去报官吧?”
东莲想也不想的说:“我才不会做出这种事呢!”
喻子怀夸赞了她一句,“我就知道你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姑娘。”
东莲被他难得的这么一夸,心里高兴,嘴上却说:“你现在才知道,晚了。”
罗晴娘唇瓣漾开一抹轻笑,从他的神色中,她发觉他这次回来,整个人的神韵都变了,仿佛经过冶炼的宝剑,收敛起外放的锋芒,整个人内敛许多。
喻子怀凝视着她唇边的笑容须臾,朝东莲吩咐,“你守在这儿,我有些事想跟晴娘说。”说完便拉着罗晴娘的手,走往后头的房里。
跟着他来到那间他先前住了数日的房间,罗晴娘挣开他的手,神色温静的询问:“子怀哥有什么事想跟我说?”
他不以为意的在桌前坐下。“我是来向你告辞的,我待会便要动身前往京城一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回来。”
她轻轻颔首,表示知道了,这时候他暂时到京城去避风头也好。
他接着嘱咐她,“我不在的时候,你若有什么事,就朝四周大喊一声阿三,便会有人出来听候你差遣。”
她狐疑的睇向他,“这阿三莫非是神仙,一喊就会现身?”
喻子怀低笑解释,“我暗中安排两个人在你身边保护你,这一去京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办完事回来,我放心不下你,所以给你留下两个人手,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他们去办。”先前经历了那场背叛,他不敢轻易再相信人,这两人的人品是通过他的考验,这才放心留在她身边。
她摇头想拒绝,“你不需要这样安排,我在村子里不会有什么事。”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们不会妨碍你,你无须担心,你不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不会出现在你面前。留着他们有备无患,我在京城也才能安心。”
明明全是为了她着想,但喻子怀的语气却透着恳求,让罗晴娘无法再拒绝他。
临走前他不舍的抱住她,在她额心落下一吻,这才转身离去。
罗晴娘怔怔的站着,她听见心跳较往常鼓动得快一些,接着仿佛听见自己紧闭的心扉重新开启的声音。
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快步走到窗子边打开窗户,探头朝四下张望,但已瞧不见他的身影。
此时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云絮,远方层峦迭翠的山脉清晰可见,午后的阳光从窗子投进屋里,也在她的心扉间留下一片灿亮的光芒。
第8章(1)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想甩脱掉在它后头骑着马紧追不舍的六个杀手。
回头看见他们就快追上,驾车的少年挥着马鞭拚命催促马儿跑快一点。
然而拉车的马儿即使拚尽全力,也跑不过后方那几匹马,过没多久便被对方给赶上了。
坐在车里的温培掀起帘子,一直注视着外头的动静,留意到那些一路追杀他们的杀手已经追上来了,他紧张得屏住气息,冷风中额头沁出了冷汗。
他回头看向坐在车里的喻子怀,语气急切的说:“大哥,他们追来了,该怎么办?!”那日义结金兰之后,私下里他便称他为大哥。
喻子怀淡定的回了他一句,“这事阿一他们会处理。”
温培急道:“他们不过是几个孩子,哪里应付得来那些穷凶极恶的杀手。”坐在前头的那三个少年,最大的不过才十八岁,最小的也才十五岁,他简直不敢相信大哥会将这种攸关生死的事交托给他们。
他不禁做了最坏的打算,待会就算拚得一死,也得护着大哥,让他逃走,也算报答了大哥几年前的救命之恩。
相较温培一脸焦急的神情,喻子怀显得镇定,“二弟莫慌,待会你等着瞧就是了。”
见他如此气定神闲,温培不禁有些狐疑,“他们真有这能耐解决那些杀手?”
“我只告诉你一句话,别小看任何一个人,即使是最低下的乞丐,都可能是身怀绝技的高人。”
前阵子他潜进城里想打听喻家的事时,有个年约三十许的乞丐忽然找上他——
“你可知道当初你明明是遭人袭击昏厥在兰河城外,后来为何会倒在安福村附近?”
听他说起这件他心中一直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他盯着那个拦住他的乞丐,心中顿时闪过一丝明悟,猜测道:“莫非是你把我从城外移到那里去的?”
“没错。”
“这是为何?”
那乞丐黑污的脸上面无表情,冷冷的看着他,“因为我若不将你移走,你必死无疑,你弟弟当时虽暂时放过你,你以为其他人能容得了你继续活下去吗?”
“你知道我的事?!”喻子怀接着急迫的要求他,“快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