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氏怒斥侄女,“天真!你以为喻子怀是这么好任你拿捏的人吗?若是如此,他早就该听你的话设法营救你爹,而不是一味的推搪敷衍。他先前是宠爱你,但依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肯吞下这个闷亏吗?只怕届时他饶不了咱们!”
见岑云虹面露忧愁,张氏心一狠,不管如何,喻子怀非除掉不可!
“我听说喻家的家主换成了喻子安,已不是喻子怀了。”
一大早,刚从村子里三姑六婆那儿听了传言,罗长明便和罗长泰赶来祖宅,原本是想向喻子怀亲自求证,但他一早就出门去了,人不在,他们只得转而问罗晴娘。
“二哥这话打哪听来的?”罗晴娘神色温静的问。
“这件事村子里一大早已传得到处都是。”罗长明回答后,看见自家妹妹的神情,狐疑道:“晴娘,这事你是不是早就知情了?”
她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说:“我与子怀哥早已不是夫妻,他是不是喻家的家主,与我又有何干?”
罗长明一改先前频频催促她与喻子怀重修旧好的态度,改口附和着“没错、没错,咱们晴娘与那喻子怀早就没关系了。我说这喻子怀还真是无耻,他如今没权没势了,才来缠着你不放,差点连咱们都骗了。晴娘,你可要想清楚当初他是怎么对你的,可不能再收留他住下,这会妨害你的名声。”
罗长明接着殷勤的再说:“北村那个村长的儿子,去年死了婆娘,再想续弦,他们家是咱们这一带的大地主,你们俩又年岁相当,你嫁给他也不吃亏,二哥帮你作主,去说这门亲事。”
罗长泰警告的说了他一句,“长明,这事还得先看晴娘的意思。”
“我这不就是在跟晴娘商量吗?横竖晴娘也没打算跟喻子怀复合,不如趁早再找个合意的人嫁了。”
罗晴娘摇头拒绝,“多谢二哥的好意,不过我暂时无意再谈婚嫁之事。”
“你年纪已不小了,你现下不提,等年纪再大一些,要再嫁人可不容易。这事就听二哥的,二哥绝不会害你,那小子我也见过几次,人很老实,你嫁给他,他不会亏待你的。”
罗晴娘的语气很轻,但神色很坚定,“二哥,我真的暂时不想谈婚嫁之事。”
几个月前她才成为下堂妻,委实无意这么快再嫁人。
“你这是……”罗长明才刚要说话,便被大哥给制止。
“就先听晴娘的,这事不急于一时。”罗长泰说完,便拽走弟弟,“我们还得下田去呢,走了。”
“欸,大哥,你好歹让我把话说完啊!”外头传来罗长明的嚷嚷声。
“没什么好说的,你没事别再去吵晴娘。”
“我这可是为了她好……”他们渐渐走远,声音也逐渐听不见。
东莲面露担忧之色,“小姐,如今村子里的人都晓得喻家的事了,可还要再让怀爷住下来?”这段时间喻子怀每天都会挑水劈柴,帮着做了不少的事,还刻意事事讨好小姐,让她倒是没当初那般厌憎他了。
罗晴娘淡然的摇头,“当初收留他并非是因为他的身分,不管他是谁,如今又有何分别,只要咱们问心无愧,无须去管他人的闲言闲语。”
婆婆生前曾教导过她一件事,身正不怕影子斜,做人做事只要无愧于心,就不用惧怕旁人恶毒的言语。
这世上伤人的从来不是那些闲言碎语,而是把那些闲言碎语紧揣着,傻傻的拿来折磨自个儿的人。
第6章(1)
“听说兰河城的首富喻子怀犯了事被关进牢里,喻家花了大钱,才把他从牢里捞出来,让他赶紧离开城里避风头。”
“你这话是不是真的呀?他买卖做那么大,又不缺银子,能犯什么事儿?”
“喻家能在短短十几年就成为兰河城首富,我瞧他那些买卖多半不干净,这才会被抓。”
“他为人霸道脾气又坏,听说以前在府里常苛待奴仆,打死了不少下人哩,做人又无情无义、宠妾休妻,我就说这种人早晚有报应。”
喻子怀一进村子,便听见不少村民聚在一块议论他的事。
听见这些话,他面露愠色,但在想起罗晴娘那豁达温静的性子后,便勉强按捺住脾气,没去理会那些人,快步走回罗家祖宅。
进到屋里,见到东莲独自坐在厅里缝补衣物,不见罗晴娘,他手里捧着一包物品,出声问:“小姐呢?”
“小姐拿包子去给常娘子了。”东莲头也不抬的答道。
喻子怀听见罗晴娘不在,原本要走进暂住的房里,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住脚步,回头询问东莲,“东莲,我以前为人如何?”
他自问自个儿绝没有村子里那些人讲的那么坏,更不曾打死过下人,可为何不管是子安还是岑云虹,就连他身边的那些下人都背叛了他?
乍然听见他的问题,东莲讶异的抬起头来,楞楞的看着他。他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这么问?
“我以前做人如何,你尽管直说无妨。”他正色的看着东莲,想弄清楚自己为何会弄到众叛亲离的下场。
“真要说吗?”东莲有些迟疑。
“没错,我想听真话。”
闻言,东莲撇了撇唇,细数起他以前那些苛刻的行径,“怀爷以前根本不把咱们下人当人看,只要咱们稍有个不是,就会被怀爷惩罚,像以前在马房里喂马的小同,只因为怀爷常骑的马不知何故腹泻了一天,就被打了一顿撵出去。”说起这些事来,她心里深埋的怨气也渐渐被勾了起来,越说越生气。
她滔滔不绝的又接着说:“还有呀,菱儿有日身子不适,端茶不慎泼了岑姨娘,结果怀爷就让人将她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打得她一条命都快没了。小姐知道这事赶去为她求情,可怀爷却毫不留情的当着岑姨娘和奴婢们的面,斥责小姐,指责她管教下人无方。
“就连喻二爷以前在府里也没少被怀爷责备,每个跟在怀爷身边伺候的人都战战兢兢的,深怕哪里做不好,会惹怒怀爷,不是挨扳子快去了半条命,就是被撵出府流落街头……”她这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这些事听得喻子怀眉心都折了好几层的皱折,他以前真这么没人性?!
东莲说得口渴,停下来喝了几口茶,瞧见他面黑如锅底,她也不当一回事,她现在已不惧怕他了,想他会这么问,她眼珠子一转,便知道他约莫是回来时听见村子里的闲言闲语了。
喻家的事,对他们这个村来说可是大事,一时之间人人交头接耳,从一大早就传得没完没了,这会儿估摸着整个村子差不多都传遍了,他八成是因为这原故才会突然问起她这事。
她冷冷的再说道:“倘若不是为了要挣银子,绝没有人愿意留在怀爷身边做事。”
听她将他说得这般不堪,喻子怀忍不住恼羞成怒的为自己辩解,“但我给的薪俸比别家还要多啊。”他给的薪酬多,要求自然也会比旁人严格。
东莲嘲讽,“可不就是为此,大伙才会留在喻府做事,忍受怀爷的严苛,否则谁还愿意留在喻府。
“而怀爷处罚大伙从不问原由和是非,只要怀爷觉得有错就罚,把咱们当畜牲看待,还纵得岑姨娘也是这般,只要奴婢们稍有不顺她的意,她就又打又骂的,这两年来小姐在她那儿更是受了不少的委屈,岑姨娘把自己当成正妻,把小姐当成奴婢,想骂就骂、想羞辱就羞辱,还屡屡在怀爷面前诬陷小姐,而怀爷则问也不问便一味偏袒她,责备小姐。”
喻子怀先前那股恼怒,在听了她这番话后,顿时转为羞惭和懊悔。
以前是他纵容岑云虹,才让她没把晴娘看在眼里,恣意欺凌。
他伤晴娘太深,也难怪晴娘不肯再与他重修旧好。
然而东莲接下来的话,却又让他那股懊悔顿时转为暴怒——
“喻二爷就跟怀爷不一样了,他对奴婢们可好了,不仅从不责罚咱们,在奴婢们受了怀爷的责罚后,他还会拿药给咱们敷,所以大家都很感激喻二爷。”
东莲先是把他说得一无是处,却在下一刻这般夸赞喻子安,让喻子怀忍无可忍,一手扫落茶壶,怒目喝斥她,“你说喻子安对下人好,但你可知道,他拿的那些药全是花我的银子买来的。
“打他出生以来,他没为喻家挣过半分钱,这些年来花我的银子去做他的好人也就罢了,竟还设计栽赃构陷于我,谋夺我一手挣来的家产,倘若他真有本事,就该自个儿去拚搏出一番事业来,这样算计我算什么?!你简直是瞎了狗眼,连好人坏人都分不清楚!”
东莲被他盛怒的模样一时吓住了,而这情景恰好被刚回来的罗晴娘给撞见,还听见他责骂东莲的那句话。
神情;向温静的她罕见的露出怒意,护着东莲,嗓音冷淡的道:“若是子怀哥在这儿住得不舒心,大可离开,别拿东莲出气。”
听见她的话,再见她脸上那疏冷的神色,喻子怀的怒火顿时一滞,张口想解释什么,“我没有,是她说喻子安好,我才一时失态。”
这些年来东莲一直服侍着她、护着她、陪伴她,即使她被赶出喻府也忠心耿耿、不离不弃,罗晴娘心里早把东莲当成亲妹妹看待,连她都不曾对东莲说过重话,哪能忍受有人这般喝斥她。
听了他的理由,更让罗晴娘觉得他是在拿东莲撒气,脸色不由得微沉,“东莲没说错,子安确实好,她性子直,不会谄媚奉承,且她已不是喻家的下人,没必要再奉承讨好你,你没资格因此而责备她。”
“你……”见她一味偏袒,甚至为此斥责他,喻子怀气坏了,“好,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可以了吧,我走!”他将手上拿着的那包物品重重搁在桌上,愤而转身离去。
在他走了之后,东莲犹豫了下才开口解释,“小姐,方才是我说了些怀爷的不是,才会惹得他生气。”
“这儿不是喻府,不管你说了什么,他都不该拿你发脾气。”
见她一心护着她,丝毫没有责怪她,东莲心中一暖,遂将适才发生的经过一一告诉她。
“……怀爷那样问我,于是我就老实的数落了怀爷以前苛待下人的事,后来提到喻二爷,说他待咱们下人很好,怀爷便脸色陡变,气急败坏的怒骂我。”
听完事情的经过,罗晴娘思忖须臾,便明白他约莫是被弟弟夺了家产,却听东莲如此夸赞子安,心中难免不平,才会暴怒斥骂她。
东莲说完事情之后看向桌上的东西,“怀爷留下的这包是什么?”她好奇的打开外头包着的布巾,见里头摆放了两只锦盒。
她先打开左侧的那个锦盒,里面摆放了一只精巧雅致的白玉手镯,她讶异的脱口而出,“噫,这是羊脂玉手镯。”她忍不住再打开右侧的锦盒,里头放着一根野参,东莲惊讶的望向罗晴娘,“怀爷留下这两件东西,莫非是要给小姐的?”
罗晴娘不由得想起日前她曾无意间向他提过,母亲久咳不愈,大夫说她元气不足,若是能找到百年人参来温补调养身子,多少会有些帮助。
这人参是他特地找来要给娘服用的吧?看人参的样子至少也有上百年了。
东莲拿起那只玉镯子,仔细看了看,“这镯子摸起来温润细腻,定是怀爷要送给小姐的。”思及适才他带着怒气离去的事,她神色有些讪讪,早知道他带回了这么好的东西要送给小姐,她先前也就不会那么说,气跑了他。
“这两件物品价值不菲,咱们可不好收下。”罗晴娘不知他手上还有多少银钱,却知道在这种时候,他手头应当并不宽裕,何况两人已不是夫妻了,她也没理由收下这样贵重的物品。
东莲不以为然的表示,“像这样的东西算得了什么,以前怀爷可是眼也不眨的全捧到岑姨娘面前,也不知送了岑姨娘多少比这还要昂贵的物品。”
“今时不同往日,现下他已不是喻家家主,又犯了事,怕是无法再像往日那般挥霍。”
“对了,小姐,怀爷方才说是喻二爷栽赃构陷他,还谋夺他一手挣来的家产,可我觉得依喻二爷的性子应当不会做出这种事才对。”她觉得这事怕是另有内情。
“其中的是非曲直咱们不知,也不好瞎猜。”罗晴娘心忖此事若是真的,那么子安多半是遭人给利用了,才会做出这种事来。
而能利用他的人,除了他痴恋的岑云虹之外,她想不到第二个人,但她想不透的是,子怀哥已要抬岑云虹为正室,她为何还要唆使子安做出这种事来?
难道真如子安那次酒醉清醒过来时说的那样,他与岑云虹一见钟情,是子怀哥横刀夺爱,拆散了他们?
她按下心中所思,收起桌上的物品,准备待喻子怀回来时再还给他。
第6章(2)
不想他这一走,一直到半夜都没有回来。
入夜后外头便下起大雨,也不知是不是雨声吵她清眠,罗晴娘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
这样的雨夜,让她想起那天她被赶出喻府时,也是下着这样的大雨。
那天他没来见她,只差了管事拿了一包银子给她,并让管事对她说“往后婚娶,互不干涉”这话。
她带着东莲,凄凉的坐上喻府的马车,回到罗家。
她接着又想起今日她拿包子去给常娘子时,小昱见到她,拉着她小声对她说的话——
“晴姨,那天你回去后,喻叔叔又偷偷跑来找小昱,问是哪些孩子在说晴姨的坏话,他说他要去求神明,好让神明来惩罚他们,结果啊,他们真的被神明惩罚了,还有他们的爹娘也一样,不停的拉了好几天的肚子。”末了,小昱稚气的嗓音得出了一个结论,“所以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一定会被神明处罚,不过娘说这事不能再告诉别人。”
“那小昱为什么还要告诉晴姨?”
小昱理直气壮的表示,“因为喻叔叔是为晴姨而去求神明,所以我想让晴姨知道应当不要紧,”接着他担心的问了句,“晴姨不会再告诉别人吧?”
常娘子在一旁听着儿子的童言童语,好笑道:“你晴姨嘴巴比你紧,才不会到处乱说。”
“小昱嘴巴也很紧。”他赶紧伸出小手捂着嘴巴。
罗晴娘摸摸小昱的头,望向常娘子,“这么说那些孩子和他们爹娘的事,是他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