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上衣颜色比较浅,灯光不要打太亮,以免色差太大,小野,反光板收起来,把布景移位一下。”媺玫指挥若定,神情严肃认真,跟平时傻呼呼的模样差别可大了。“雅钧,你鼻头出油了,补一补。”透过高倍数的镜头,毛细孔一览无遗,连粉刺都拍得一清二楚。
她对工作的要求只有四个字可以形容——吹毛求疵。
每两周一次的新货上架,是工作室三人最痛苦的时候,雅钧和小野这对姊弟,在这一天总会被整得死去活来,却又只能任凭摆布。
“嗯,趁还有太阳,接下来我们外拍吧。”大师一声令下,另外两个人只能脸色发白的准备外拍需要的东西。
正中午,大太阳底下,穿著土耳其蓝背心裙的雅钧,在公园里被迫露出笑容,摆出阳光健美的可爱姿势,冒著被晒伤的危险,被媺玫蹂躏。
“笑容再柔一点,想像眼前有一个大帅哥,你要去勾引他——”摄影大师媺玫小姐,正在指导模特儿露出迷人的眼神。
被晒得头昏眼花的雅钧漾著甜笑,以不符她甜美外貌的阴狠语气回答,“我只想扁死你这个矮冬瓜——”
平时呢,媺玫的少根筋总让雅钧欺负著玩,她只有两周一次的威风时刻,不知道是她求好心切,还是藉机报复,总是把蔡家姊弟俩整得要死要活。
“OK,收工。”下午四点,太阳热力大大削弱,媺玫检视完所有照片,确定拍出她要的成果了才满意点头。
“雅钧,我们去吃芒果冰!”刚才那拚命三郎的神情顿时消逝无踪,眼睛巴望著对街的芒果冰专卖店。“好热哦!”
你还知道热哦两姊弟差点把她抓起来摇晃殴打。
“我要回家睡觉,累死我了!”被操得很累的雅钧白了她一眼,不管好友眼巴巴的等她说好,偕弟弟一起回家。“回去还有得忙咧,还要上传照片和更新拍卖,标尺寸什么的,明天一早厂商还要送货来,等下还要对帐包装……我要睡觉补眠,还有美容我这一身被晒伤的肌肤……”
“啊,可是芒果冰很好吃耶——”被拒绝的媺玫脸上失望的神色只有维持三秒钟。“没关系,我回家也可以吃冰淇淋。”于是分道扬镳,各自打道回府。
骑著心爱的小绵羊,她一路以时速八十的速度狂飙回家,当太阳隐没在山头,大地被黑夜笼罩后,总算到了爱的小窝。
车子停在家门前,熄火。
“咕噜噜。”肚皮发出饥饿的悲鸣,她不由自主的走向隔壁邻居家,没忘了她置物箱里的土鸡和蔬菜——蔡妈妈怕她一个人住会饿死,硬塞给她,要她带回来自己煮。
啾啾啾啾——老式的门铃响起,不一会儿,蓝拓拉开一小条门缝,防备的看著门外人,以防她又登门造访。
“这个给你——”媺玫拎起鸡肉和蔬菜。
“然后煮给你吃?不必了!”他立刻拒绝。“自己拿回去!”
“哦,这个丢进水里煮熟了就能吃吗?蔡妈妈说这是花莲的玉米鸡,肉质很鲜甜说,我来试试看。”外食多年厨艺仍不开窍的媺玫,自行想著土鸡的料理方法。
“等一下!”美食家蓝拓不能忍受这种糟蹋食材的做法。“拿来。”还是开门让她登堂入室。
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气,她深吸口气,然后带著垂涎的眼神看著臭脸男。“是咖哩——”哦,她的口水要流一地了。
蓝拓不禁头痛。
自从那一晚,他帮她杀小强还外带讲了一堆这两栋房子的鬼故事之后,两人就莫名其妙的熟了起来——是她,她真是很爱装熟,脸皮超厚的!
那晚他无法忍受她将一只好好的帝王蟹给毁了,便动手把那只重达两公斤的帝王蟹,就她冰箱里现有的食材,好好的做了一道螃蟹大餐。
从此,永无宁日。
她一天起码往他这里跑一趟,死皮赖脸的跟他要饭吃,而她人缘似乎不错,常常有很好的食材送到她手上,偏偏,她的拿手菜是泡面加蛋。
“先洗手,不准动我的碗橱!拿你硬留下来那个碗公!”前几天,她差点摔坏蓝拓珍藏的WEDGWOOD瓷器组,吓得他想把她丢出去!
“好。”一得到特赦令,媺玫立刻开心的冲进厨房,自行找吃的。
奇怪……都一个星期了,她怎么没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哪里有问题?
十八岁搬到这里,他一住就是十年,这十年来隔壁不是没人住过,但通常住不到一星期就会立刻搬家走人,再也待不下去。
在这座山头的好兄弟都知道,这两栋别墅,分别有两个老大。
一栋住著人的,只要不犯著他的忌讳,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井水不犯河水。
另一栋嘛——是一只鬼的地盘。
那个鬼啊,也不是什么厉鬼,而是比厉鬼还要恐怖的捣蛋鬼。
一个专门破坏、捣蛋,就是不让任何人、鬼住进他房子的鸭霸鬼,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谁去隔避找一下捣蛋鬼?告诉他我找他。”他低声问,身边立刻出现两条淡影,飘向隔壁别墅。
不多久,墙面便冒出一个小小的头,接著是身体,穿墙而过。
阿拓,你找我做什么?
捣蛋鬼双手背在身后,脸臭得可以,口气听起来两人像很熟。
见他臭脸,蓝拓眼接著瞟向厨房,看了眼那正趴在餐桌猛扒饭的女人,再回头过来,和捣蛋鬼两人——错,是一人一鬼,相对无语。
“她怎么还在这里?你太不敬业了吧!”他不喜欢被打扰的生活,因为他是一个生活不正常的人,少有白天是醒著的,除非要出门采购,或者是要和经纪人见面。
而她呢,生活正常,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打扰到他的作息。
白天他正要入睡,隔壁就会传来重金属摇滚乐,但让他最痛苦的,是她五音不全的歌声,有回他忍无可忍,起床直接到她家门口按门铃,问她在搞什么鬼……
“工作啊!咦?原来你白天可以离开棺材,不会被太阳晒成灰烬呀?”媺玫一脸惊讶的神情,恍然大悟道:“原来你真的是人。”
“你才不是人咧,谁睡棺材啊?”被气得七窍生烟的他,毫不理智的伸手拉扯她的脸。“你给我安静一点!”咬牙切齿的发狠。
你以为我想吗?捣蛋鬼幽怨的语气听来阴森恐怖,搭配那张漂亮但没有人气的脸蛋,实在很诡异。这个女人——难缠。
“哦?怎么说?”蓝拓意外,竟然有捣蛋鬼搞不定的人!而且是里面那只生活白痴,为什么会搞不定?
只见他双手环胸,身子浮在空中盘腿而坐,面色凝重道:这就说来话长了……
第三章
答答答答——十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动,是书房内唯一的声音。
蓝拓聚精会神的盯著电脑萤幕,打字速度飞快,文思泉涌,脑中字句化成文字,同时Key进档案中。
当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敲下最后一个句点,完稿。
在寄出前,他快速的浏览,润饰文句,改动一些不通顺的字句。
待他润完稿子、寄出,已经是早上八点。
“我寄了。”拨了通电话给经纪人,要他快快起床收稿件。“快开信箱,我要去睡了。”
“蓝大作家,你又爆肝赶稿啦?这一次又是赶在截稿前交件,算你狠!”一早就被挖醒的经纪人也没生气,睡眼惺忪的一边打哈哈,一边认命起床开电脑收稿。“收到,你可以去睡了。”
一得到稿件顺利寄出的消息,蓝拓立刻挂断电话,电脑关机,如游魂般飘出书房,进入浴室冲了个澡后趴在床上,秒睡。
啾啾啾啾——扰人清梦的电铃声,不留情的响起。
“谁来把按电铃的丢出去——”他痛苦呻吟,拿起枕头盖住耳朵,逃避。
啾啾啾啾——依旧不死心,刺耳的声音仍响个不停。
他认输了,痛苦的爬出柔软舒适的被窝,一开门,就看见那张睡得很饱的圆脸,精力十足的粲笑,这让睡眠严重不足的他深觉刺眼。
“蓝拓,早安啊!我要去买早餐,要不要帮你带一份?”媺玫她把小绵羊机车停在他家院子口,亮亮手上的钥匙。
“不必。”他脸色阴寒的瞪著她。“你安静点就行了!”
“哎哟,我好心耶!现在哪里找像我这么热情的邻居啊!”她叉著腰,抬头看他,为自己抱不平。
可这一看,才发现他苍白的脸上有两轮明显的黑眼圈。
“哦,看来你通宵赶工作,那——你休息吧,我自己去吃早餐。”
“你的人生除了吃之外,还有别的吗?”蓝拓半是嘲弄半是好笑地问。
每次见到这女人,她除吃了还是吃!
“当然,这么辛苦工作赚钱,不就是为了要吃饭?”她理直气壮的回答,一点也不觉得不对。
他也无从反驳,因为她说得有道理。
“难得我想请你吃早餐,不领情就算了。”亏她难得心虚,想说每次都吃他的,偶尔也要礼尚往来一下。
“叫我吃外面的速食早餐?我才不吃!”美食家蓝拓嗤之以鼻。
“好啦好啦,全世界人都知道你挑嘴,行了吧?”朝他翻白眼,心里猛嘀咕这人怎么有资格说她人生除了吃之外没有别的。
花三小时熬煮酱汁的人,是谁啊?
经过一周以来的“殷勤”拜访,她知道这位平时不与人打交道,总是昼伏夜出的邻居是一名文字工作者——当然他是在被缠著追问到受不了,才脱口告诉她的,至于写哪方面的文章,他绝口不提。
同是在家工作的SOHO族,同是做创意工作的人,她很能了解那种为了赶东西而熬夜的痛苦。
还记得念服装设计系的时候,她为了展览忙得无法回住处,最后干脆跟同学睡在教室里——呃,怎么想到以前了?
摇摇头,甩掉她不愿想起的过去,骑著小绵羊,她以超高速飙去吃早餐。
送走了噪音制造机,蓝拓甩上大门,立刻回到房间躺平。
半个小时后,吃饱喝足的媺玫骑著小绵羊回到家,停好车,正要拿下飞行镜造型的安全帽,又转头看向隔壁。
“嗯——看在有人长两个大黑轮的份上,今天安静点。”
哼著歌进家门,开始她预定的工作。
将买回来的布料按版型裁剪,搬出陪她征战多年的缝纫机,她开始车衣服。
但工作的时候没有一点音乐实在很无聊,于是,一如每天工作时的习惯,媺玫扭开音响,播放她最爱的摇滚乐团CD。
“Yes!”音量要放到最大,这样才有临场感,就像是看现场演唱会那种会震破耳膜的音量一样,听得忘情便大声跟著主唱嘶吼,这样她就能效率极佳的工作。
完全,忘了自己五分钟前才说过今天要安静点的话。
当那震天价响的音乐声又从隔璧传出来的时候,蓝拓立即把头埋进棉被里,可待媺玫那恐怖的歌声响起时,他再也忍受不住。
不是这两栋房子的隔音不好,而是她——这个没公德心的女人,放音乐不把窗户关上,她的歌声要是在半夜出现,不用说人了,连鬼都会吓到。
才睡了半小时的他就这样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认命睁眼。
“为什么——”他平静的日子会被破坏?这女人,她有没有神经?
想起昨天晚上住在隔壁的捣蛋鬼跟他抱怨的事,再加上今天早上被吵醒——他认真觉得,这个女人有够烦。
再这样下去,他会因为睡眠不足重病,他的肝……
可恶,就说他讨厌人吧,麻烦死了!
“难道要我亲自出马?”连捣蛋鬼都赶不走她,难道要他亲自出面吓死她?
那个女人,神经有够大条——
昨晚捣蛋鬼气呼呼的告诉他,他的恶作剧无用武之地,都是因为那女人总能为不合理的状况找到合理的借口。
她看不见我,这才是让我最吐血的!捣蛋鬼气急败坏的抱怨。
“既然这样,只好我亲自出马。”最好他说的话能把她吓得马上搬走,不然再这样下去,他的生活绝对被她搞得一团乱。
随意套上轻便衣物,蓝拓踏出家门,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可以看见淡淡的血管纹路,异色瞳在阳光照射下更为透亮。
站在邻居家门口,深吸口气逼自己冷静,绝对不能看见她就想伸手掐死她,他按下门铃,等待她来应门。
音乐突然暂停,接著叭哒叭哒,里面的人正趿著拖鞋走出来应门。
“谁啊?吓——”开门就看见蓝拓站在家门口,她惊讶极了,一时之间还有些受宠若惊。“蓝拓,你不是要睡觉?”
“你也知道我要休息?”他掀唇,凉凉讪笑。“你音乐倒是开得很大声嘛!”
“呃,哈哈哈哈——”媺玫僵笑。“就、一时之间太High,忘了咩!”
“你的歌声,真是有够——”他好心的将话说到一半,但阴沉的脸色让她知道,她的五音不全得罪到人了。
“你不要说!我不听!”她掩耳拒听,虽然相处不过一周,但她已经体会过多次蓝拓的毒舌派攻击,那实在很伤人,要不是她个性乐观进取,一定会哭著跑回家的。
“哼。”轻哼一声,他懒懒的看了她一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让人在门口罚站?”因为被白目邻居吵得不能睡,他的口气酸得可以。
“你要来我家哦?真是难得。”媺玫没有防备的让他进门。
她不是单纯好骗,而是觉得这人虽然拒人于千里之外,还冷言冷语,讲话又毒,但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不然,每回她厚著脸皮上门,把亲朋好友送的菜送给他——说好听点是送,其实是趁机讨吃的,她不会煮嘛!
真正铁石心肠的人,才不会理会她的装可怜,只有好友雅钧吃她这一套,虽然免不了会被抓去捏两下。
他大可把她丢出门外的,可他没有,反而一次又一次的让她登堂入室,吃他煮的菜,偶尔还外带回家当宵夜吃。
“嗯,来关心一下。”蓝拓不自在地回答。
他难能可贵的造访邻居,自然不是来敦亲睦邻,而是来打探一些事,看看能不能顺势把她赶走。
“喝果汁好不好?我昨天买的。”媺玫蹦蹦跳跳进厨房翻冰箱,看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贵客。
蓝拓就趁著她进厨房时,四下查看。
她的客厅只剩下一张三人沙发,正对著超大电视,有一个超大柜子,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布,一张双人床差不多大的桌子,上头有一叠A4大小的纸张。
他好奇,于是走过去拿起一张细看。
是手绘的服装设计图,还上了颜色,他不懂流行时尚,光从平面来看,只觉得是时下年轻人喜欢的东西。
客厅一角,摆著一台缝纫机,上头还放著车到一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