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喔!没爹没娘的孩子就是命苦。”卖栉瓜的老婆婆说得不大声,但有耳朵的人都听得见。
一人开口,其他人也七嘴八舌的落井下石,夸大的描述适才的情形,加油添醋的群起攻讦,没人为郑家兄弟说一句好话,全在指控他们昔日的恶言恶状。
谁没被郑家恶人斥喝过,谁少吃了一点亏,他们平时就不是好相处的,若是说上两句不中听的话,轻者被砸摊,臭骂几句;重者还会动手,狠踹两脚,让人不要多管闲事。
“就是呀!人家好好的摆摊,偏要来闹……”
“真是太不要脸,瞧人家小姑娘多可怜,弱不禁风的,还好意思对人家下手……”
“不过十文钱的摊费,三天一市集,就算占了一个月,十次才一百文,多卖几斤猪肉就回来,何苦为难这对姊弟。”
“哎呀!郑家兄弟也不是头一回干这种事,上次卖鱼的老汉和他孙女不就是一文钱也没赚到,还倒阽了摊费和一篓鱼?最后一老一少抹着泪走掉,直说活不下去,要回家上吊……”
“对对对,还有之前卖油条烧饼的父子,整个摊子都给掀了,油锅倒了洒在身上……唉!那才是真惨,当父亲的没多久就死了,小儿子为了葬父,卖身给人当奴才去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把余主簿搞得非常头大,他不快的瞪着还想求情的郑家兄弟,心里仍有息事宁人的意思。
“都给本主簿安静安静,待我问明白了再说。”他先平息众人,再把郑家兄弟捞出来,还想吃块肉油嘴。
“人证物证倶在,还要问?大人不会收了别人的好处,要吃案吧!”有刺的骨头也咽得欢?
被这话噎到的余主簿当下有下不了台的难堪,恼羞成怒的沉下脸。“我不是大人,只是个小主簿罢了,你一个小姑娘见好就收,不要胡搅蛮缠,你再闹我就捉你蹲大牢。”
看出他有意私了,不肯主持公道,牛双玉声音略微一扬。“土匪行径不能告官,那要律法做什么?大家都占山当土匪算了,地也不耕,田也不种,坐享其成等天上掉银子。”
“你……刁民。”口齿太伶俐了,叫人招架不住。
“主簿大人不管,我可以去找知县吗?知县不受理再找上知府,若是知府也两手一摆,不顾百姓死活,我干脆去告御状好了……”
“你、你……”越说越荒唐,一点小事也要告御状,她以为皇上是她说见就见的吗?真是戏看多了。
余主簿正想着如何为郑家兄弟脱罪,赶紧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就不信一个半大不小的丫头他还应付不了。
这时,一道低沉的笑声从后边传来,他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当场就怂了。
“呵呵呵,谁都可以去告御状,只要敲响登闻鼓,再把自个儿弄得半死不活、血流不止就成,不过也不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还有本官在。”为官者当爱民如子,解百姓之苦,为民分忧。
“大人……”余主簿面上一讪,拱手作揖。
段青瓦面容冷肃的一挥手,示意要他不用行礼,但一转身又是一张笑脸。“小姑娘,胆儿不小,居然敢戏弄官差,殊不知谎报也是有罪的,扰乱地方安宁的罪可不轻。”
“我哪有戏弄官差,实话实说也有错?”牛双玉不服气的扁着嘴,她最讨厌当官的。
有钱座上宾,无钱莫进来。
“你指称他们是土匪?”知县大人段青瓦眼神一扫,抵死不认的郑家兄弟直摇头,摇得头都快断了。
“敢问大人,不告而取的偷儿叫什么?”想抢她的银子便视同破门杀父的仇人,轻饶不得。
“贼。”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穷凶恶极、抢人财物的,又称什么?”她设了个套儿请人跳,不怕人家不入瓮。
“土匪。”啊!陷阱。
话一出口,段青瓦就发现上当了,被看似单纯的小姑娘摆了一道,他略微懊恼的气自己不谨慎,竟会犯如此明显的错误,他太小看人了,也不该一时疏忽,落实了郑家三兄弟的罪,他们三人的行为还不到土匪的地步。
其实他早就在对街的茶楼飮茶,从二楼厢房里从头看到尾,没有一丝遗漏,他还觉得小姑娘挺聪慧的。
原本他没打算出手管这件事,天下不平事太多了,想管也管不了,小姑娘也该学一课,凡事不该强出头,该妥协的时候就要低头,拿玉瓶砸石头得不偿失,吃亏的是她自己。
谁知她脑子转得快,把事情闹大,甚至大声嚷嚷激起百姓的愤慨和惊惧,逼得官府不得不出面。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民怨勐如虎,比苛政更可怕,一旦百姓被激得失去理智,怕是小小的地方官也镇压不住。
于是敬佩之余,段青瓦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年头的小姑娘都这么剽悍吗?为了一点小事构陷人入罪。
“官差大人,你们还不把人捉起来,大人都亲口证实是土匪了,那便是证据确凿,还不打入大牢,秋后问斩。”电视上都这么演,她照本宣科地狐假虎威一番。
斩……要砍他们脑袋?!郑家兄弟三人眼睛一瞠,吓得面无血色,想省点摊费而已,怎会摊上杀头大罪!
“大人……”官差们不确定的一手放在刀上,等着大人的命令,他们不敢自作主张。
“没事,本官和小姑娘聊聊。”段青瓦一抬手,让人暂退一旁,他笑笑的走上前。
“大人想包庇罪犯?”牛双玉有点问罪的意味。
他眉一扬,略感有趣。“我看他们比你还惨,小姑娘何必得理不饶人,多给自个儿树敌。”
“大人此言差矣,若是有人犯错却不用受到处罚,那么要律法何用?今日他们为了十文摊费就敢强行赶人,甚至要扣下我的板车,抢我辛苦赚的银子,哪天见人身怀万贯还不谋财害命?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一时的纵容便是他日的弥天大罪。”她又不常入城,管他什么敌人,再说有个善武的高手保护,牛双玉根本不怕。
“你读过书?”居然还知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丫头不简单。
“先父曾为秀才,教过我几年。”一提到疼她如命的父亲,她神色为之黯然。
“原来是秀才女儿,难怪了。”出口尽是文气,有股文人宁折不屈的气节。
“请问大人要做何处理,我们小老百姓就指望青天大老爷为民主持公道,惩凶罚恶,不然日子就要过不下去了……”呵呵,大老爷自个儿想想,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会做什么?
揭竿而起。
造反。
“那你想怎么做?”差点笑出声的段青瓦反问她,那张时而刁钻,时而故作悲苦的小脸实在精采,小姑娘太会装了。
余主簿脸皮抽搐,他想大喊庶民无礼,打人板子了事,可是知县大人似乎对那个丫头感兴趣,让他手痒痒的下不了手,只能一口老血硬憋着。
“关人。”一了百了。
第五章 结识官老爷(2)
“咱们打个商量,用银两赔偿如何?”土匪一事兹事体大,得上报朝廷,他一个人承担不了。
而这是子虚乌有的事,真让皇上派人来,他的乌纱帽也该摘了,谎报匪情的罪可不轻,可他偏脱口而出“土匪”两字,这么大的把柄摆在那儿,他想想都心惊,进退两难。
一听有银子,牛双玉双眼出奇的晶亮。“多少?”
段青瓦似笑非笑的看向郑老大,后者打了个激灵,伸手比出五……“五、五两银子……”
“大人,我看还是把他们关了吧!看来他们还是不太想认错。”一点诚意也没有,打发乞丐吗?
“那十……十两?”郑老大肉疼。
“二十两,不二价。”看谁坑谁。
“什么,二十两?!”惊唿。
“嫌少?”她还手下留情了。
“不不不……二十两刚好,我给。”他咬牙应下。
郑老大一句“我给”害苦了郑家三兄弟,因为……
“大人,你自个儿听见了,我没胁迫他们喔!他们自愿一人给我二十两。”嘻嘻!真好赚,一口气六十两。
“什么,不是三人二十两……”
一旁的赵冬雷忽地轻哼一声,三人顿时鸦雀无声。
段青瓦真的笑了,这两人的互动呀!真是耐人寻味。“会不会太多了,郑家不算大富之家。”
“但也不穷吧?人若银子太多就会作怪,还不如一贫如洗,他们杀猪多年不可能没有一点积蓄。”牛双玉话题一转又露出可怜兮兮的模样。“何况我受了惊得找神婆收收魂,喝几帖安神药,我好好的做生意却天外飞来横祸,不该要点精神补偿费吗?”她扳着指头一一细数,都觉得对方给少了。
例如她能绣一条绣帕,一条卖价十文,一个月三十条就有三百文的收入,一年下来光是卖绣帕就有快四两银子。
若是她再活三十年,加上其他的买卖收入,那赚上百两银子也不为过,何况她日后成亲生子,生了儿子女儿和她一起赚,一辈子少说也有好几百两吧!
可是被郑家兄弟一吓万一吓出病,她赚不了银子也可能活不长,什么儿子女儿的孝顺也没有了,本来该活到儿女成群、家产富裕,却因郑家人的因素转眼成空了。
所以,她要六十两很多吗?他们可能毁掉的可是一个人的人生。
牛双玉似是而非的话把知县大老爷绕晕了,他光是听到几两银子、几两银子的加减,一堆扰人的数字在眼前绕,最后只得头疼的扶着额侧,判定郑家兄弟赔偿六十两银子。
此案终结,不得再提。
“大人,请留步。”
“还有事?”
听到娇脆的嗓音,段青瓦好不容易平息的头疼又来了,这位小姑娘惹麻烦的本事无人能及。
“是这样的,我有个哥哥刚考过府试,明年三月要参加院试,但我们是逃灾来的外乡人,在本地找不到推荐人,想请大人和主簿大叔写封推荐信,让民女的大哥也能沾上两位的福气,榜上有名。”案首就不指望了,能考上就好。
“你竟找上我们?”果然是个胆大的,连官家也敢攀。
段青瓦为之失笑。
牛双玉一脸委屈的嘟着嘴。“不然我也不认识其他人呀!正好碰上了,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孽缘。他在心里暗忖。“看你顺眼的分上,叫人来取。”
她一听喜出望外。“多谢大人的成全,一会儿我就让人去取……”
“一会儿?”有这么急吗?
他脸色古怪的抚额轻叹,觉得自己老了。
事实上段青瓦还很年轻,才二十一岁,他上任清江县县令不到半年,京城人士,尚未成亲。
“我哥受伤了,我们得接他回家休养,最近几天……不,大概有二十天没空进城,要收秋麦了,还得晒麦,大人,我怕你贵人多忘事给忘了此事,因此先拿到手比较安心。”谁晓得你会不会反悔,做官的人说话只能听一半。
能当官的都不傻,段青瓦听出她未竟之语,暗示他有可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话的赖帐,因此打铁要趁热,趁他尚未后悔前赶紧把推荐函拿到手,免得他翻脸。
呵!这小姑娘的心眼真多,方方面面都算计到了。
其实不是牛双玉心眼多,而是看过太多穿越小说,里面教过很多穿越者该注意的事项,
因此她才想得周全,凡事要拿到手上才是真,口头上的承诺是虚的,世事多变。
“不会忘。”他要敢忘了,她肯定敢来击鼓鸣冤,大告县太爷背信,未能遵守约定。
“大人,这位是赵冬雷,到时由他来取信。”个小的牛双玉拉着个高的赵冬雷,一高一矮形成有趣的视觉对比。
“天威将军?”段青瓦嗔了一声,他仔细地打量眼前男人的样貌,总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天威将军……”赵冬雷目光一沉,一瞬间脑海中掠过一个模煳的面孔,他没来得及看清楚便一闪而过。
“天威将军是本朝的三品武官,他也叫赵冬雷,为逍遥王的附属将领,下官……”呃,他怎么自称下官?
没人注意到段青瓦的异常,他脸色微微一凛,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也颇为讶异自己会不由自主地说出“下官”,皆因眼前这男子明明穿着寻常庄稼人的衣服,却给人一股贵气的感觉。
真是奇怪了,难道有京里的皇亲贵族流落于此?
他百思不得其解,至少在他外放前不曾听闻皇城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大概是他想多了吧。
“我认识那个天威将军吗……”赵冬雷喃喃自语,有些恍神的想着他应该和天威将军关系匪浅。
但他不记得他。
“大人、主簿大叔,麻烦你们了,最迟一个时辰后我们到县衙取信,你们差不多写好了吧?”别让人白跑一趟。
听她还自订了时限,段青瓦不觉莞尔。“好。”
“嗯!那我们先走了,大人要好好保重身体,你是个好官。”若是别人,肯定遭殃的会是她,被打到屁股开花都有可能。
“好官……”他是吗?段青瓦自省。
牛双玉手脚并用的爬上板车,哭到有点困的牛丰玉频频点头,牛双玉将他拉坐在身边,轻轻拍他的背,让弟弟躺在她腿上睡一觉,今儿个起得太早,大家都累了。
看到姊弟俩都坐定,手臂青筋债张的赵冬雷拉起板车,他往前一推,板车就动了起来,车轮嘎吱嘎吱的转动着。
深秋的天气已有凉意,即使日正当中也感觉不到艳阳天的炙热,反而秋风徐徐吹来,令人昏昏欲睡。
不知何时睡着的牛双玉一醒来,人已在牛头村的家中,她一抬头看到整理过的床头,早上摘来插瓶的野花还鲜艳着,绽放着颜色,再过几日就连一朵花也找不到了,冬天将至,银霜铺地。
她有些懒懒的不想起床,兀自发怔。
蓦地,手肘撞到一只方方正正的匣子,她吃痛的拉过来一瞧,顿时活了过来。
“哎呀!我的钱,还是你最可爱,即使我睡了仍然陪着我,不离不弃。”一说完,她把匣子里的铜板、银角子倒出来数,乐呵呵的拿出红绳,一百文串一串。
“小钱迷。”
看到门边的男子,牛双玉高兴的招手。“赵冬雷,快帮我数数,咱们今天赚了多少银两。”
走了进来的赵冬雷轻轻往她鼻头一点。“钻进钱眼了不成,它们不会长脚熘了,慢慢来,不急。”
“谁说不会长脚,村西那户姓赖的,他家二儿子老往我们家盯,每回我们一掏点好东西回来,他的脖子就伸得特别长,我担心他生了贼心。”家里的财物被人惦记着,心里难免犯嘀咕。
“放心,有我。”敢上门,打断他的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