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的有神,能不能可怜她一下?她真的很努力,真的想坚强,但是,为何要一直遇到这些磨难?这是不是她痴心妄想、僭越身分被小王爷眷爱的代价?本不该享那些偷来的福分,不配被那样的男人另眼看待、呵护疼宠吧?
她不会再贪心了,不要想再见面、再在他温暖怀抱里依偎撒娇。从今以后,就算要清心礼佛一辈子也好,让她清清白白的活下去,为她所关心挚爱的人念经,祈愿他们平安顺利,这样就够了。真的,她的愿望只有这样。
“喂!你发什么呆?快去弄吃的!”身后,有人粗着嗓子对她低吼,“大爷们肚子饿了,你是听不懂吗?”
“知道了,马上就去。”她忍不住回头,颤抖着轻问:“你们,到底是谁?”
“我们?”持刀的厉鬼阴冷一笑,“当然是山贼。”
第十章
羊大任他们起程去府学的日子到了。羊洁没有回来。派人送了信上山去,也没有回音。平日负责巡山的官府人员回来说,似乎有见到山贼的踪迹,让过往行人旅客多小心,没事别山上山下地乱走。一时之间,戒备越发森严。
若不是身旁众人全力拦阻,担心欲狂的雁永湛已经单骑上山去了。只不过小王爷金枝玉叶,不可能让他往险地走,何况,北漠大军至今还是不肯相助,架子摆得挺大,大将军在江南王爷府里享乐逍遥,一点也不挂心的样子。
终于,忍无可忍的雁永湛,和北漠大将军秦天白,爆发激烈的争执——
“我不是不想借兵,只是朝廷里的意见……”秦天白还在随便找借口搪塞。
“七王爷就在这儿,他也说了,只要秦将军点头即可,七王爷能在皇上面前说话,加上我爹的支持,朝廷里没人敢有意见的!”
“话是没错,但北漠和江南向来没有来往,不能这样说借兵就借兵……”
砰!雁永湛的拳头重重击在桌上。他怒极反笑,笑容极冷,“秦将军,天下虽大,不管北漠、江南,可都是天子脚下,本就是唇齿相依。不互相帮忙,还老是推三阻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请明示。”
“湛儿,别这样!”七王爷出声劝阻,“秦将军握着兵权,自然不能任意妄为,要从长计议才是。”
“我们不是要借他旗下三万大军,只借一队人马,这很为难吗?”雁永湛不再拐弯抹角,“明人眼前不用说暗话了。从长计议了这些天,也没计议出什么结论来。秦将军,您要什么,尽管说出来便是。”
秦天白一双虎眼有所忌惮地望了望坐在另一面,始终不发一语的六王爷,又望望眼前这年轻气盛的小王爷,这才悠悠开口:“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说了。借兵的话,从北漠到江南,长途跋涉,这花费可不小,估计估计,少说也要两万银子——”
雁永湛听得肝火上涌,差点又要开口骂人。不过七王爷连忙来拦,打着哈哈,试图圆场。
“钱对我六哥来说,自然不是问题。何况,若是当聘礼的话,别说两万,十万也拿出来啦!”
“什么聘礼?”雁永湛怒问。
“咦?娶秦家的千金,难道不用聘礼吗?人家可也是把掌上明珠嫁给你呢。”七王爷苦口婆心地劝侄子,“以后都是一家人,有话好说,你这么气冲冲的干什么呢?”
“谁说我要娶秦霭香了?”
此话一出,花厅内登时陷入一阵尴尬的沉寂。秦将军缓缓站了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我看在女儿喜欢你的份上,把你当未来的女婿,才跟你在这儿说了大半天;如果你是这个态度,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既然六王府我们高攀不上,那借兵一事,还请六王爷、小王爷自己想办法便是。”
说完,秦将军拂袖而去。临去还重重摔上门,表达心中的愤怒。
“湛儿,你是怎么回事?平常很沉着的,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冲动?”七王爷气急败坏,“人家千里迢迢的要来把女儿嫁给你,你居然是这个态度?!”
“我从头到尾都没打算娶她。”雁永湛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要的人在山上!你们不让我去找她回来,又不肯借兵来平贼乱,难道是希望我插翅飞上去吗?”
“你……”七王爷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双眼都快瞪出眼眶了。怒视了半晌,才扬声对六王爷道:“你倒是管管你儿子!自小聪明,就狂成这个样子!这当下得罪了秦将军根本没有好处,年轻人还是冲动、没算计,再聪明、读再多书也没用!”
眼看七王爷也摔门而去,偌大的花厅里只剩父子两人,一个深沉安静,一个正是怒火攻心;儿子一脸挑衅地望着父亲。
“不用这样七窍生烟,冷静点,发脾气也不能解决事情。”睿智自在的六王爷淡淡说道,“你越急,人家越能要胁你。落了下风,嗓门再大也没用。对你来说,是有要紧的人要带回来;可对他们来说,只是要钱、要利益。你得自己衡量看看,切勿因小失大。”
父亲的意思,是要他松口娶秦霭香,以换得把羊洁救回来的助力吗?雁永湛怎样都吞不下这口气。他根本不想娶别人,要与他厮守的,一直只有羊洁啊!
“这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平乱是平乱,可以从长计议。北漠军就算不来,我难道就救不了自己的女人吗?”雁永湛英挺脸上,全是斩钉截铁的坚决神情,“何况众说纷纭,谁也不知道锦凰山上是不是真有山贼,她自己能上得去,我就能去接她回来!”
听这口气,看这神态,六王爷居然微微的扬起了嘴角。多年前,他也曾经像这样对他的父亲宣示过,只要心上人,其他的,统统不要!
该说什么呢,有其父必有其子?
“吵成这样做什么?嗓门很大呀。”温柔慈蔼的嗓音在他身后响起,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母亲也已经进来了。
和夫君交换了意味深长的一眼,王爷夫人优雅地在圆桌前坐下,接过丫鬟斟上的热茶,啜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不娶人家女儿?那就用银子解决吧。”
“娘,他们是狮子大开口……”
“我不是说把钱给他们,傻儿子。”放眼天下,敢说雁永湛傻的,除了亲娘之外,也没别人了。王爷夫人微微笑着,已经中年的秀容却依然清丽非凡,她悠悠说着:“北漠的军粮、马草,不都是南方出的吗?那,不给他们不就成了?”
父子面面相觑。人要粮、马要草,不管是卒是将都要饷,北漠征战,银子虽然是京里拨出去的,但其实多年来都是仰赖南方缴上去的岁贡税收;这财源一断,连京里都要伤透脑筋。只是攸关国家大计,从没人想过要以此要胁——难不成要造反吗?!
“造反就造反,又不是第一次给人这样说。”反贼之女,说出来的话,果然气魄就是不一样!王爷夫人神态轻松地说:“反正上头一天到晚怀疑我们,还要把我儿子三天两头叫到京里去监视着,这一趟一趟的也累死人了,就吓吓他们吧。”
“这样好吗?”雁永湛浓眉紧皱,绝顶的头脑正迅速动着,苦思良方。
“不然,你有什么别的好法子吗?像你爹说的,你最要紧的给扣住了,要人帮忙,人家自然可以拿乔,对他们来说……”
“啊。”雁永湛就是雁永湛,冷静下来把情势好好思考过一回之后,他的眼眸开始闪烁自信的光芒,“爹,娘,我有法子了。”
父母只是安静地又互望一眼,没有多说,更没有携阻。虽然不知道儿子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如果儿子说有法子了,他一定是有把握,才会说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隔天晚上,靖南王府出大事了。
王府里又是灯火通明。不只所有的灯都点亮了,还有家丁们持着火把来来去去,没人敢高声谈笑或说话,气氛非常紧绷。
接待宾客的正厅大门敞开,里面坐满了人,个个面色凝重。除了六王爷跟雁永湛之外,秦将军、七王爷,甚至连地方官、县衙里的大人们都到了。人虽多,但厅里寂静无声,连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秦大将军的宝贝女儿秦霭香,失踪了。
原因很简单。因为众人都在忙着商议大事,雁永湛没空陪她,秦霭香闷得慌了,下午不顾身旁人的劝阻,偷偷溜出去骑马。结果,这一去就不见踪影,一直过了晚饭时分,府里都上灯了,还是没有回来。
“是不是有人在小姐面前讲山贼的事情?”秦将军深知女儿的跳荡不驯个性,加上艺高人胆大,非常可能明知山有虎,偏要去探探虎穴;登时,秦将军的胡子都快急白了,一双虎目轮流瞪视眼前一列排开、秦霭香的贴身仆佣们,厉声质问。
“好、好像听小、小王爷跟小姐闲、闲聊的时候有讲到……”
见秦将军狠狠瞪了过来,坐在窗边紫檀方椅上的雁永湛摇了摇头,“我没说过。可能是我跟朱石讨论时,给她听见了。”
“朱石人呢?”
“大概还在小姐身边。我有交代过,要好奸跟着秦小姐,就是怕这种事情发生。”雁永湛缓声道:“将军先不用急,我的护卫朱石武艺很好,保护小姐还不是问题。”
“你说那是什么鬼话!”粗莽将军怒得拍桌而起,“区区一个护卫够用吗?山贼一出现都是一大群,就算有十个朱石也不够!我女儿要是有一根毛发损伤,我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人!”
“那么,随将军南来,目前驻在金陵城外的精兵,可以出动了吗?”雁永湛这才悠悠说。
“你、你怎么知道……”秦将军一惊,气势便弱了几分。
雁永湛嘴角略弯,“我也是在京里行走多时,兵部的蒋大人可是我在国子监的启蒙老师之一。将军离了驻地,一定带有精兵护身,如今您的掌上明珠有需要,总不用再藏私了吧。”
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秦将军咬牙切齿,怒目瞪视这胸有成竹的年轻小王爷。
“要是让我知道,这中间是你搞鬼……”
“万一不是呢?”雁永湛淡淡说,丝毫不怕的样子。“敢问大将军,敢赌这一记吗?”
自然不敢。爱女是秦大将军的心头肉。
当下军令一出,城外的一百精兵立刻动员,与地方衙门的人手联合起来,连夜搜遍了城郊的四座山。登时,金陵城外仿佛不夜,火把光芒照亮了幽静的山区。
雁永湛也没闲着,一身黑衣、英姿飒飒的他,亲自率领了铁骑数名,直奔锦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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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的小庙,佛堂里,点了一盏油灯如豆。香烟袅袅,神像庄严,默然望着面前的两人。
其中一个娇柔纤弱,正跪坐神坛前,低声专心念经。另一个面目狰狞,虽然手上把玩着亮晃晃的利刃,靠坐墙角的姿态却很优闲,一双带着戾气的眼眸不时瞄着合掌默念的姑娘。
这姑娘大概让人双手一捏就会死,而且心如止水,从不多言多语。这几天来,除了帮他们煮食,安慰那几个老尼姑以外,就是念经,其他时候几乎不开口,安静得像是一抹影子,手艺却非常好,几道素菜、一笼馒头,就让饿了多时的草莽弟兄们吃得舌头都差点吞下去。
这会儿大伙都舍不得杀掉她了。他们还趁傍晚时分出去狩猎,打回来血淋淋的野兽,要羊洁料理。总不能要他们这些人成天吃素、吃馒头吧?而弟兄们出去捕野味时,领头的这位大哥总是谨慎地留下监视她。
说是监视,他真的从头到尾就是看着她,像在研究什么似的。羊洁努力忽略身后狰狞大汉散发的杀气,收敛心神,只管专心念经,两人一整天下来常常连交谈也没有。
“你是金陵人吗?”突然,一片寂静中,沉沉的嗓音响起,把羊洁吓了一大跳。
她不敢回头看那狰狞男子,只是摇了摇头。
“是外地来的?”身后的人继续说,“我猜,是蔺县?”
羊洁吃惊得回头看了他一眼。蔺县并不是大地方,而羊洁,还真的就是蔺县人!怎么会如此厉害,漫天乱猜,就给他猜中了?
狰狞男子扯了扯嘴角,脸上的刀疤更形可怖。“我看你有点面熟。你姓羊吗?”
她瞠目结舌的反应已经是答案了,羊洁呆了好半晌,才主动问了他一句:“你、你怎么知道?”
他接下来的话,让羊洁更是震惊。
只听他悠悠说:“我在你爹的私塾读过一年的书。没记错的话,私塾在小碟胡同,外头有棵大椿树。那时你大概七、八岁吧,我见过你几次。之前看你面熟,到今天才想起来。”
“你……也是蔺县人?”一个读过书的人,怎会落到这步田地,成了山贼?羊洁忍不住脱口而出:“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这样?”
那人的笑意,嘲讽中带着难言的苦涩,“就是水患,逼人上梁山。”
洪水一过,满目疮痍。农地全然不能耕作,连家园都被泥沙淤积掩埋。羊洁自己的家也全毁了,她何尝不是带着弟弟、侄儿迁徙来到金陵城附近?幸好身边还有一点点积蓄、母亲多年前留下来的微薄首饰可变卖,加上她日以继夜地拚命工作,以及……遇上了她的贵人。要不然,别说读书考试、出人头地了,他们羊家,说不定也得出几个盗匪山贼!
登时,两个同乡人都在欷吁戚怀身世,一时之间,没人开口。
“我们也不是生下来就想杀人抢劫。”那人安静地说,“只是平民百姓给逼得没饭吃、要饿死了,金陵城里的商贾富人还是纸醉金迷、歌舞升平。你说,叫人怎么气平?”
“但杀人抢劫,怎么说都不对。”羊洁鼓起勇气,小声反驳,“何况你们全都好手好脚,做点粗工也是能活下去……”
“嘘!噤声。”那人突然举起手,制止了羊洁,脸上露出警戒之色,他侧耳倾听了一下,低声道:“有人来了。”
有人?应该是去打野味的其他山贼回来了吧,为何如此紧张?羊洁正困惑,耳中听得一声“对不住了”,她就被悄然掩至的刀疤男子抓住,那把从不离身的刀,又抵在她的喉头。
下一刻,佛堂的门被踢开,一身英气、俊美非凡的男子独自现身。
羊洁猛然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在她面前的,竟是多日不见,却从无一刻离开她心底的雁永湛!
“放开她。”小王爷沉声道,天生的尊贵霸气表露无遗。
“我若不放呢?”刀疤男人的手使劲,刀尖微微没入羊洁的肌肤,渗出细细血珠。“别过来。你不怕我刀一送,小尼姑的命就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