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后,她才突然觉醒,微微挣扎,小手抵着他胸口推拒,一面细声抗议着,“别这样,他们都还在读书……”
“没错,还有得读呢。我今天让他们背的书,不到三更大概是背不完的。”雁永湛不肯放,更是揽紧了娇小的人儿。
“还有朱石……”
其实,他那伶俐的侍从,早就识相地离开了;小鬼们忙着背书,根本没人会注意他们。只不过姑娘家的脸皮子薄,加上心里有着顽固的定见,老觉得配不上,始终只肯以侍女奴婢自居……
“别这样。”羊洁坚持着。
但雁永湛也很坚持。他半揽半拖地,把羊洁往小院的角落带。转到一棵高大的梧桐树后,有个幽静而隐蔽的小小空间。这样,总可以了吧?
荆钗布裙的娇小身子,落入锦袍玉带的男人怀抱中,温热的薄唇则落到那张脂粉未施的端秀脸蛋上,轻吻她带愁的眉眼。
“怎么又在伤心?去祭拜一次就哭一回,以后不准去了。”此刻雁永湛的语调,已经丝毫没有之前的冷硬,即使语带责备,还是温柔到让人心里酸酸的,羊洁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我、我没事。”她哽咽着说,不敢贪恋这偷来的旖旎缠绵,她还在推拒,“已经很晚了,你该回王府去……”
“不忙,我等你晚点跟我一起回去。”雁永湛笑了笑。
粉嫩脸蛋立刻染上红晕,她的头越发抬不起来,回答如蚊鸣般小小声,“不、不好啦……”
“怎么不好?你今晚一定睡不稳,光伤心就要耗掉大半夜,再翻来覆去几个时辰,天就亮了。”雁永湛非常了解,他语带责备,“像这样,你明早一定起不来,别说做事了,连照顾那群小鬼都有困难。”
“我才不会!我……”羊洁抬头,急着想要解释。
而暗地里,只见雁永湛的双眸闪烁着莫名的光芒;他的计谋奏效,终于让她抬起头来了。
下一刻,他俯下头,捕捉住柔软樱唇。
亲密而甜蜜的吻,仿佛萦绕着的夜风,温柔地抚慰了凌乱低落的芳心。他品尝着她的清甜,霸道地勾引着她的回应,吮含住小小的舌尖,怎样也不肯放。
“不管,你得跟我回去。”好半晌之后,他抵着她的额,沙哑着嗓子下令,霸道得要命。
“可是……”红透了脸蛋的姑娘,还在犹豫。
“真不合作,该罚。”当人师傅的,自然要赏罚分明。
四下又陷入沉静,只有偶尔虫声唧唧,以及零落的讨论、背书声。
月上中天。
第二章
翌日。
羊洁醒来之际,睁开酸涩的眼,发现四下暗暗的,窗上还未见日影,她模糊想着,应该交卯时了,该起来了。
但身子却被搂在一个坚硬的怀抱中,动弹不得。只好叹口气,把脸蛋偎得更近,汲取那光裸胸膛上的温暖。
是,她是该起身了:是,她是不该在这儿的,不过……让她再赖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了,可以吗?
小手轻轻抚摸着紧拥着她的健臂,往上游移,到那宽平的肩。他从不吝啬,总是让她靠在肩上尽情哭泣,恣意宣泄所有的伤心。
身世悲惨飘零的,一定不只她;孤苦无依的,也一定不只她,所以她真的不知道,为什么雁永湛这样的贵人,会出现在她面前,甚至,选了她。
多想无益,自小受尽命运摆布的羊洁,早已学会不问、不怨。
晨光微曦,窗格上已经慢慢开始泛白,她轻抚着英俊脸庞的手,依依不舍地离开。小心翼翼地移动,准备下床——
刚刚还看似熟睡中的男人,眼眸依然闭着,大手却倏然探出,精准地扣住她的手腕。一使力,就把人儿扯回怀中。
“呀!”羊洁吓了一跳,心儿怦怦乱撞,惊呼声一出口就赶快掩住,虽然时间还早,但还是怕惊动了外面已经起身的下人。
“上哪儿去?”问句慵懒,带着浓浓睡意,他的手却紧握不放。
“去张罗一下。少爷,你该起床了。”她故作轻快地说着,“早点想吃什么?这两天挺热的,吃点清淡的粥,切点卤鹅肝,怎么样?”
他贴身的事、喜好、习惯……没人比羊洁更清楚。
“不忙,时候还早。”他抱紧怀中的人儿。下身只有薄薄的衣物,所以,清晨勃发的欲念便清清楚楚,硬硬地抵着她。羊洁的脸蛋烧烫了。
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只是……
“别这样,我真的该起来了。”她轻声说,“等会儿还得回去看看大任他们,几个男孩子笨手笨脚的……”
“那群小鬼都几岁了,不用这么担心,饿不坏的。”雁永湛语气里有浓浓的不满。
羊洁忍不住失笑。还敢说别人!他不是这么大个人了,还痴缠不放!
“你别赖皮了,小王爷。”她故意说,“王爷还赖床晏起,这传出去,可是会给人笑的。”
是,雁永湛身分确实尊贵,正是个小王爷。如果让人知道这王爷不爱名花,却独爱纠缠一个貌不惊人、身分低下的小婢女,别说笑掉大牙了,大概连三岁小孩的乳齿都笑掉了。
“你不说、我不说,怎么会传得出去?”他已经轻扯开她的衣襟,不规矩的大手探了进去。温热的唇在她烫烫的脸蛋上游移亲吻,低声询问:“昨夜,睡得好吗?”
“嗯……”
怎能不好?知道她祭拜了亡父回来,心情总是特别低落,他硬是把她带回府里、自己的厢房,将她抱坐在腿上,让她恣意流泪,哭湿了他的肩头。等她哭累了,就拥着她在那张华丽的大床上睡了,整夜都没放手过。
没有强取豪夺,也没有多加询问,只是安静而温柔的陪伴与抚慰,让她能好好睡一觉。这样的体贴,她何德何能,真的……承受不起呀!
为什么是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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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爽的夏日早晨,城郊,靖南王府。
西面的堂屋共三进,中间一进是书房。此刻轩敞堂皇的门户大开,潇洒的身影在窗前独坐,闲适快意。
窗外庭院花木扶疏,一弯水道曲折蜿蜒,莲花将开未开,清雅动人。因为雁永湛的母亲酷爱莲花,他父亲便差园林师傅设计了这围绕府里的莲塘,让夫人只要一开窗,不管在哪儿,都可以欣赏池里的花景。
窗前长桌上堆了一叠书信、密函、折子,却只有清风来拨弄。雁永湛一手握着书卷,另一手闲闲撑着下巴,看似在读书,那书页却一直没翻过去。
下人们不敢打扰小王爷读书,书房附近总是安安静静。随身的侍卫朱石偶尔遥望,心中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位小王爷自小就一目十行,聪颖早慧,只要是书,不管有多厚、多艰深,只须随意翻过去,立刻就过目不忘,哪可能需要细细斟酌研读?
所以,小王爷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出神。
这样的情景,看在跟着小王爷多年的朱石眼中,可是新鲜极了。从没看过出身矜贵、事事一帆风顺的雁永湛为了什么事伤过脑筋;世上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锦上添花,轻松自在。
虽说这儿是王爷府,雁永湛的父亲是当今皇上的亲弟弟、六王爷,但大家都知道,六王爷因妻子的关系,一直长居金陵,极少上京。真正在朝中行走的,竟是六王爷的独生子,今年二十五岁的雁永湛。
自懂事以来,雁永湛便对朝廷之事有所接触,尤其近几年更是年年上京,分担国事,皇上对这个侄儿器重有加;桌上那一叠叠待阅的折子、书信,时常千里迢迢也要来拜访的各路访客、皇亲国戚,都是证明。
但身负众望的小王爷,今天早晨却已经出神了好一阵子。看样子又不是为了公事心烦,因为他唇际始终带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
应该是打从认识了羊姑娘开始吧,小王爷有了微妙的转变。这些转变极其细致,但跟他近身相处的人都感受到了,朱石便是其中之一。
此刻,一个小婢随着管事的林总管,端着新泡的茶,托盘上还有几色茶点,在廊上出现。那婢女眉清目秀,是张新面孔,打扮得相当娇美,身材也窈窕动人,娉娉婷婷地走过长廊,往小王爷的书房去。朱石靠近了些,满脸看好戏的表情。
府里已经不少人知道了,小王爷最近似乎对某个布衣民女非常另眼看待。那女子虽不是府里的下人,但身分绝对不高,所以不少心存爱慕的奴婢们都妄想着有一天,小王爷也会突然注意到自己。
要是给雁永湛看上了,那可是飞上枝头,麻雀变凤凰啊!从此锦衣玉食不说,光是能让俊美潇洒的小王爷宠着,真是死了都甘愿!
这会儿来尝试的,不知又是哪来的婢女。只见她低眉敛目,乖巧地跟着林总管,小心翼翼奉茶、上点心。即使远远看着,朱石都看得出她的脸红了。
不过,出神的贵公子依然在出神,等到摆好了桌,斟上新茶,小王爷还是盯着手上的书,没反应。
又是第几个失败者了?不管多漂亮、多温柔,雁永湛还是极少注意。他连头都没抬,伸手准备接过茶,却突地愣住,目光移到自己手臂上。
淡青色的宁绸衣袖上,有根细细发丝,此刻迎着日光闪了闪,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长长的发丝细而柔软,雁永湛放下书本,信手拈起。想着今日清晨,发丝的主人双颊酡红,低着头,细心伺候他束发整装时的模样。
刚刚火热缠绵过的两人,气氛暧昧亲匿。羊洁从头到尾羞得不敢抬眼望他。而待他着衣完毕,她正要转身之际,却被雁永湛牢牢抱住,讨了个长长的甜吻,辗转吮咬,把一张菱唇吻得红艳艳的,人儿娇喘吁吁之际,才肯放开。
这发丝,便是那时沾上的吧。想到几个时辰前的旖旎情境,想到她又羞又娇的眼波,咬着红唇柔柔嗔他“别闹了”的模样……雁永湛深深呼吸,接过茶猛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那汹涌翻腾的思绪与渴望。
“少爷等等,那茶……”很烫呢。新来的婢女忍不住娇呼。
“还好。”一大口热茶吞下去,他整个人由内而外都在发烫。雁永湛起身,长袖一甩,潇洒离去,“我出去一趟,朱石呢?”
“在。”朱石连忙迎上去,亦步亦趋跟在高大修长的主子身后。留下林总管在后面瞪眼睛,满怀希望的婢女一脸失望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朱石忍着笑,小心藏妥看好戏的表情,他清清喉咙,低声问道:“少爷,上哪去?羊姑娘早上应该在祠堂……”
雁永湛回头看他一眼。“谁说我要去看她?”
“是,小的多嘴了。”
结果,脚步还是不停,穿越了雕梁画栋的府里长廊,又是从后门出去,巷道里绕了几弯,一转眼,前面可不就是破旧祠堂了吗?
“你最好别在我面前笑出来。”主仆多年,雁永湛岂不知道朱石扭曲的嘴角是怎么回事。他凉凉地警告着。
“不敢。”
才跨进祠堂前的小院落,麻雀们便呼的一下倾巢而出。顿时,围绕着雁永湛吵个不停,抢着要讲话。
“师傅,我姊姊不在!去洗衣服了!”
“我们已经背完书了,师傅,你要听吗?”
“我姑姑说,多念几遍就背起来了,我昨夜睡觉时还闭着眼睛背!”
“堂姊昨天答应我,今天书背得好的话,她要煮红烧狮子头给我吃!”
“对啊,我也是!大姊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姊姊、姑姑、堂姊……名称五花八门,关系千丝万缕,但讲的都是同一名女子,也就是他们的重心,羊洁。
吃喝、起居、衣物、零用……全都是羊洁一手打理。就连读书,都是她用心督促关照着,最后还为他们找来了师傅。
此刻师傅正以手扶额,开始觉得头有些隐隐作痛。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会跟这五只麻雀搅和在一起?
“静一静!”威严下令,果然让麻雀们乖乖闭嘴。他居高临下,非常有气势,“等一下背给我听,一个一个背。”
“我先背!”
“不,我要先背!”
“让我先!”
麻雀们又开始吵了起来。
“我说一个一个背,有谁听不懂吗?”雁永湛不用扯大嗓门,只要冷冷一开口,很少有人不乖乖听命的。这群少年也不例外,仰着脸,满脸崇拜的望着他。
“羊大任,从你开始。”
“江河日变,山川奇势……”领头的少年手背在身后,脸一扬,开始流利地背诵起来。
雁永湛则是在一旁废弃多时的小石椅上坐下,一身昂贵衣饰毫不心疼。看似闲散,眼前也没书,却能精准地指出羊大任背错的几个字,把十七岁大的少年给说得丧气极了,头也抬不起来。
“你就快去考乡试了,不认真点,怎么当弟弟们的榜样?”雁永湛望着头低低的他,淡淡说,“你姊姊对你期望很高,加把劲读书,别让她失望。”
“我知道。”羊大任用力点点头。
“好了,换下一个。羊大立。”
“是!”
就这样,一个接着一个,他耐心地听完,详细纠正之后,又训勉几句,耗费了大半个时辰,这才在逐渐热起来的中午之前,翩然离去。
远远地,刚洗完衣服,挽着重重衣篮的羊洁,安静站在门外的杨树下,把这一幕完完整整收到了眼底、心里。
自小没有母亲的羊洁,经历过父亲、叔父、兄长相继过世的巨变,也还是个大孩子的她,被迫成了长姊如母,扛起了照顾弟弟、侄儿的责任。大家都劝她别好高骛远,男孩子嘛,送去学个手艺,三年出师之后,就能自给自足,她肩上的担子也会轻些;但,羊洁却不肯。
羊家虽然穷,但一直是书香门第,她的父亲主持着乡里的私塾,是个教书先生;叔叔也是当地首富延揽的西席,是几位少爷的启蒙老师;而她的哥哥,更是家乡方圆百里之内,第一个考过了乡试的布衣,当时可真风光极了,来贺喜的宾客,让父亲、叔父都笑得合不拢嘴,直勉励其他的小辈也要努力读书,将来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谁能料到一场瘟疫夺去了她兄嫂的性命,叔父又在隔年的洪水中因为救人而灭顶。婶婶跟着人跑了,父亲积劳成疾,丧儿、失弟之痛又难以平复,没有多久,便染上肺病,很快撒手人寰。
临终前,父亲嶙峋的手握着羊洁的,虽虚弱到极点,却还要殷殷交代——要让他们读书,要他们出人头地……
泪眼模糊中,她答应了父亲:虽然年方十七的她,心里只有慌乱跟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