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儿……咳咳咳咳……」
她虽然还能发得出声音来,但声音极度干哑,每说一个字便要咳上老半天。
蔺巧龙连忙上前握住了她的手,坐了下来,轻轻拍她的背道:「娘,您别说话,女儿先给您诊脉。」
一旁伺候的倚翠和安嬷嬷都红了眼眶,捏着帕子频频拭泪。「大姑娘可回来了,夫人几乎快哭瞎了眼睛……」
蔺巧龙细心的给白氏诊了脉,拿出针灸包说道:「娘,施针时,您要是感觉累,便闭上眼歇会儿。」
白氏点了点头,扯出一抹微笑,那微笑虽然虚弱却焕发着动人的光彩。
蔺巧龙心里酸酸的,虽然找不出对白氏的记忆,可她知道,半死不活的白氏是因为她的归来才有了重新活下去的力量。
她稳稳的拿着银针,有时三根银针同时扎,有时六根同时扎,手起针落,一气呵成,让人看得眼花撩乱,行针一炷香的工夫,收针。
倚翠和安嬷嬷均是难以置信,虽然适才她们已听小蝶说了,大姑娘是让大爷请来给老夫人诊治的,且也把老夫人给治好了,但亲眼见到她神乎其技的针灸术,还是叫她们惊诧不已。
「娘,女儿每日给您扎针再佐以汤药,您很快便能说话,也能走路了。所以您别心急,先将想说的话收起来,日后女儿听您慢慢说,咱们有得是时间。」
白氏听她这么说,也放心了。是啊,来日方长,她们母女俩可以慢慢说。
安嬷嬷拭着泪,笑中带泪的说道:「夫人和小姐许久没一块儿用饭了,老奴这就吩咐去,做几样小姐小时候喜欢的菜和点心,老奴记得小姐最喜欢吃四喜饺子和百果松糕了,老奴这便亲自去做!」
这一晚,蔺巧龙陪白氏用了饭,开了药方让倚翠去抓药,煎好了药,她一口一口喂白氏喝下。
虽然她还是找不回记忆,也找不到熟悉的感觉,可这是她娘啊,假以时日,她一定能想起来的……
于是,那一日蔺巧龙挨着白氏睡得香甜,压根儿忘了她没回岳家也没派人去报信的事。
夜幕低垂,冷月如霜,凤仪宫今夜又不平静了。一列太医谨慎的跟随在引路的内监身后进入宫殿,可不多时他们又跟着内监出来,个个垂头丧气,因自身的无能而感到挫折。
皇后再度病危,这也是近日朝中动荡的原因,六宫之主关乎着朝政,而悬而未决的储君之位更是让朝里浮动的原因。
沈其名与当朝丞相谢雨由御书房里出来,两人摇头叹息,均是面色凝重。
也难怪皇上心情不好了,皇上和皇后两人鹣鲽情深,少年结缡至今,六宫粉黛无人能越过皇后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如今皇后来日无多,皇上自然愁眉不展。
「前阵子我到锦州待了月余,发现锦阳一带的盐、铁来源有些古怪,左大人也深有同感,只是查不出什么,只怕其中有猫腻。」沈其名说道。
谢雨稍加思索。「你是说有人做得滴水不漏?背后有大靠山?」
「肯定是有问题的。」沈其名嗓门略略大了起来。「连我都能看出端倪了,地方父母官会没有一点儿风声吗?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从中捞些油水,而盐贩子再怎么无法无天也有人顶天极限,若不是有人主使,跟谁借的胆子敢垄断啊?再说了,过去我朝也有残元旧吏与盐匪沆瀣一气,藉此来威胁朝廷之事,历史重演也不是不可能。」
谢雨微一沉吟。「明白了,我会再查查,你可不要告诉他人,免得打草惊蛇。」
「你以为我嘴巴那么不牢靠?」沈其名哼道:「是你我才说。」
谢雨一笑。「那我可要多谢你的信任了。」
「老谢,」沈其名语重心长地道:「咱们是看着皇上长大的,先帝的托咐,我可没一日敢忘,看有人矫情做作,我心里急啊,却是说不得,若是这时候太子能找着该多好,要我说,太子分明就是有人迷昏了送出宫去……」
谢重一惊。「你老糊涂啦,在宫里讲这些不怕被人听到掉脑袋?」
沈其名不以为然,「你不说出去,谁会知道我在讲?大不了致仕,我没啥好怕的。」
谢雨苦笑。「知道也不能讲,死无对证不是吗?」
沈其名气鼓鼓地道:「所以我气得要死啊!明摆在眼前却动不了,郁闷啊!若不是朝里还有你,还有左河光可以讲讲心事,我早晚会闷死。」
谢雨若有所思地道:「皇上未必不明白,皇上也有他的难处,平衡朝中的势力是门学问,非必要,不能轻举妄动。」
沈其名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谁不知道这些呢?就是知道,我才急啊,太子下落不明,皇后又病重,这分明是一系列要……」
他没讲出夺嫡两字,只是两人心中都明白。
长廊那头,迎面而来一个人,要往御书房去,显然也是来见皇上的,那人便是太医院的左院判华仲春。
沈其名最是讨厌华仲春,一见到他,便先发制人的开口挖苦道:「我说华太医,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对皇后娘娘的病情束手无策,也太无能了,亏你们还有脸让宫里养着。」
华仲春不为所动,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咳了声道:「沈老,话不能这么说,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有治不好的病,并非太医院无能。」
这个老贼沈其名,不但是太子太傅,过去也是皇上的老师,皇上对他敬重有加,经常向他商讨国事,也让这老东西恃宠而骄不将他放在眼里。要知道,他不仅仅是个太医而已,他还是华贵妃的兄长,是国舅爷,老东西对他如此不敬,分明是不把他们华氏家族放在眼里,待他们华氏掌控大满朝之时,他再来好好收拾这老而不死的老贼。
「无能就无能,还理由那么多。」沈其名嗤之以鼻的说道:「你不是想破了头也学不会那针灸之术吗?告诉你,我这回去锦州遇见了个小娘子,她呀,小小年纪,医术可高明了,一手针灸之术出神入化,顷刻间便治好了我的急症,说是神医也不为过啊。」
华仲春阴笑一声。「是吗?那沈老为何不将那小娘子请来给皇后娘娘治病?」
他压根不信沈其名的鬼话,若天下有什么小娘子会一手针灸之术,那肯定是海家的丫头,可那丫头已不在在这世上了,哪里还有会针灸术的丫头,分明是沈老头要说来气他的。
沈其名兴高采烈说道:「不用你说,老夫正有此意,等请来了,你们太医院可就脸上无光,颜面扫地了,还得尊称那小娘子一声师傅哩。」
华仲春板着脸。「下官还要面圣,就不与两位闲聊了,告辞。」
待华仲春冷脸拂袖走远,谢雨才神色慎重地问道:「你适才说真的还是玩笑话?真有会针灸之术的小娘子?」
「骗你做啥?」沈其名兴奋的搓着手。「我原来也没想到要将她找来给皇后娘娘治病,是适才激那华贼时灵光一现想起来的。若是我早点想到,便能早点将她找来京城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马上派人……不不,我亲自去找,务必要将人给请来!」
蔺巧龙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小蝶摇醒,她坐起来,这才看到阳光透过窗棂洒入了房里,也不知什么时辰了?她这一觉像睡得特别舒服特别久,是因为赖在她娘亲身边的缘故吗?
她揉着眼睛,伸了伸懒腰。「这么一大早的,你说谁来了?」
小蝶瞪大了眼。「岳姑娘!」
蔺巧龙这才想到她昨夜没回去,也没派人去岳家通知一声。「我娘呢?」
小蝶道:「夫人说要亲手给小姐做早饭,在厨房忙一会儿了。」
这会子换蔺巧龙瞪眼睛,「就我娘那身子,做早饭?」
小蝶笑了笑。「夫人不知多精神,早上的药也不用安嬷嬷提醒便自个儿喝了,想来是想早点养好嗓子,好跟小姐说话。」
蔺巧龙昨天给白氏把过脉,知道她的身子极为虚弱,现在能去做饭,是因为她没死回来这件事振奋了她,但她的体力委实不能待在厨房,何况她现在还站不了,坐在轮椅上做饭岂不麻烦透顶?
她匆匆梳洗后说道:「小蝶,你去把岳姑娘请来这里的偏厅,我去把我娘找回来。」
蔺巧龙找到了小厨房,果然见白氏在忙着,倚翠和安嬷嬷见到她如见救星,拼命示意她去阻止白氏。
白氏在蔺巧龙的劝说下回房来了,蔺巧龙让她躺下,给她施针,一边说道:「娘想为我做饭的心意我明白,不过如今还不是时候,万一娘昏倒了怎么办?等娘身子好了再做饭给我吃也不迟,眼下还是将身子养好来得重要。」
白氏微笑点了点头,由着她施针,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她适才花费了太多力气,蔺巧龙给她施的是安神针,会睡上一会儿,她交代安嬷嬷守着,自己则去偏厅见岳晨琇。
她从来没和岳晨琇提过自己是蔺家的人,岳晨琇肯定惊讶极了。
第十四章 既然回来了,我自然要住下来(2)
她一进偏厅,见到岳晨琇坐得很端庄,优雅的在喝茶,便笑嘻嘻地说道:「昨儿事多,一时忘了派人去报信,你是不是很担心我啊?对不住了。」
「谁担心你了?」岳晨琇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眼里有几分气恼。「你是蔺家的姑娘,怎么也不说一声?」
她寻上门来要找蔺巧龙,从下人口中得知她是蔺家的大姑娘,是蔺巧然的姊姊,当场愣住,十分失仪。
蔺巧龙四两拔千斤地笑道:「蔺巧然不是你朋友吗?我的名字和她那么像,你又那么冰雪聪明,我以为你会猜得到。」
岳晨琇没好气的说道:「蔺家枝叶繁多,巧字辈的姑娘多了去,巧琴、巧秀,城里就有五、六人跑不掉,我怎么可能想得到?」
蔺巧龙一拍大腿。「原来叫蔺巧什么的姑娘那么多啊,这名字可真俗,难怪你没猜到了,不怪你,都是我不好,怪我。」
岳晨琇撇了撇嘴。「那你现在打算如何?要在蔺家住下来吗?你这算是认祖归宗了?」关于蔺家大姑娘的事,她先前就从蔺巧然那里听过,似是又痴又傻又哑又笨的,给送到乡下庄子去养病了,只是她没想到,她认识的那个蔺巧龙就是蔺巧然口中的大姑娘,而且事实看来和传闻差距极大。蔺巧龙哪里痴傻了?她古灵精怪得很,真不明白蔺家为何要将好端端的人送到庄子上去,还说养病,她看蔺巧龙身子好得很,根本没病。
「既然回来了,我自然要住下来。」蔺巧龙说罢,幽幽的叹了口气。
虽然任谁都看得出来那口气做戏的成分居多,岳晨琇还是忍不住问道:「回来做大小姐不高兴吗?你叹什么气?」
蔺巧龙正经八百的盯着岳晨琇的眼睛,刻意将声音压低,「我们都那么熟了,这阵子在你府上吃你家的住你家的,我也不好瞒你。」
岳晨琇蹙着秀眉,「你这戏精,真不明白表哥为什么会喜欢你。」
蔺巧龙抿着嘴笑。
岳晨琇瞪了她一眼。「还不快说。」
蔺巧龙一脸无辜,慢慢地说道:「事实上,这府里有人要害我和我娘。」
「什么?」岳晨琇惊呼出声,不只她,秋叶也是。
小蝶是头一次听主子这么说,她直接惊跳起来,像忽然被针刺了一下。
「谁、谁要害小姐和夫人啊?」小蝶结结巴巴的问道,都快哭了。
她们好不容易回来了,小姐却说府里有人要害她们,那她们是不是又得离开?
「我不知道。」蔺巧龙严肃了起来。「我只知道,有人下药,将我变得又痴又傻又哑,我娘也遭同样毒手,变得又哑又瘸,我们的外貌同样产生了剧烈变化,让人望而憎恶,因此我被送到庄子上,我娘则受到冷落。」
小蝶打了个激灵,整个人呆若木鸡,原来小姐和夫人是遭人所害,她还一直想不明白,原本聪明伶俐的小姐为何渐渐傻了。
「那你住下来岂不危险?」岳晨琇挺着胸脯站了起来。「谁知道先前那害你和你娘的人还会不会再害你们。」
蔺巧龙慢慢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就是等着她来害我们。」
岳晨琇急了。「你傻啦?!」
蔺巧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岳晨琇,「这样我才能捉住她啊!」
虽然她有心证,可也要有实据才行。
岳晨琇蹙眉。「你这不是以身试险吗?」
「听过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吧?总之我会看着办,你不必担心我。」蔺巧龙又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吩咐道:「还有,这件事就咱们四人知道,你们可不许告诉别人,若是一传十十传百,那我就别想捉住那个人了。」
岳晨琇撇了撇嘴。「知道了,我不会说出去的,你自个儿要当心,不要反又被人害了,那可真是亲痛仇快了。」
蔺巧龙暖心一笑。「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岳晨琇生生起了鸡皮疙瘩。「谁担心你啊?我走了!」
见她真的起身走人,蔺巧龙在后面喊道:「再来玩啊!随时过来,我做好蜜糖等你。」
岳晨琇充耳不闻,走得头也不回,走得十分迫切。
不行,蔺巧龙留在蔺家太危险了,她身边只有小蝶一人,小蝶也不会点拳脚功夫什么的,如何能保护巧龙?
「小姐!您走那么快做什么,奴婢跟不上啊……」秋叶提着裙子小跑步,快累死了。
岳晨琇寒着脸。「我要快点回去写信给表哥,告诉他蔺巧龙处境危险。」
蔺巧龙这边,岳晨琇刚走,又来了个不速之客。
蔺巧嫣一向高傲,若不是蔺荣焕一早便下了令,要她们许久不见的姊妹们好好相处,她也不会主动过来。
蔺巧龙一样在小偏厅见客,继续喝她的茶,让小蝶撤掉岳晨琇喝过的茶,给蔺巧嫣换上新的茶水。
蔺巧嫣啜了口茶,搁下,问道:「听说岳姑娘适才来了?姊姊是怎么识得岳姑娘的?」
蔺巧龙是怎么住到岳家去的,她老早打听过了,此时不过是想旁敲侧击蔺巧龙与谭音的关系,她想知道蔺巧龙和谭音熟到什么地步。
「说来话长。」蔺巧龙眼里闪过笑意。「改天你有个三天三夜的空档再跟我说,我详细说给你听。」
她也不是毫无准备就回来,先前已经打听过了,蔺巧嫣自认出众,心高气傲,素来以蔺家大小姐自居,跟那个沈姨娘是一丘之貉,都不是好东西,会上门来肯定不安好心,她打算让蔺巧嫣哭着出去。
「看来姊姊是见外不肯跟我说。」蔺巧嫣僵笑,嘴角勉强一牵。
「原来你知道?」蔺巧龙故作讶异,随即又嫣然一笑道:「那就好,知道我不肯跟你说,以后就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还是说说你来做什么吧?不会是特地来问侯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