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他迷惑地摇摇头,不愿去设想任何一个可能。
她,应该不会跑去了吧?
还记得那一晚分手后,他从后照镜中,隐隐看见她愕然的站在无人街头,无助地愣在哪儿,最后,他看着她慢慢跪坐了下来,就像是迷了路的小孩,开始崩溃、痛哭。
而那时候的他,就像是要逃避这一幕似的,发疯般的蓦然加快了车速,远远驶离那教人心碎的身影,却在那之后,亦也抑制不住胸口间早已蔓延的痛楚,哽咽失声……
那是他在这两个月多以来,最后一次看到她。
就这样,在内心交战了许久之后,惶惶不安的展名威,决定拨一通电话给她,但手机并没接通,于是他按照惯例,又打了一通给婚友社。
只可惜,大概是昨晚新闻即已抢先公布了停班停课的消息,因此这时的婚友社内并没有人前来接听电话,除了一连串制式的客服电话留言服务。
这时,一抹不安的阴影逐渐由他的心田扩散开来,心底似乎有七、八个吊桶在晃荡,迟迟不能平静下来。
不幸的是,他的新闻播报工作即将开始……
内线对讲系统中,传来了副控室导播的声音。“名威,准备直播啰!”
“嗯!开始吧!”
提起了精神,这时新闻台的片头音乐已下,他不再多想,开始逐一专业的播报新闻。
“各位观众朋友,欢迎收看今日八点整新闻,我是展名威,首先新闻一开始,让我们来关心因台风来袭而传来的各地灾情。”
这时监视器上,由棚外传进一则最新的风灾意外,于是他很快的进行播报,“现在为您插播一条新闻,稍早于玉山国家公园失踪的一支登山队已寻获,将画面传给棚外的记者,玉洁。”
只见一名穿着雨水,仍浑身湿透的女记者,在一片风雨中,大声扯着嗓,在与主播打过招呼后,开始做现场实况转播——
“各位观众朋友好,稍早玉山国家公园已传出最新消息,最后一支尚未下山的登山队已经寻获了,但日前传出有一名女性登山客因为天雨路滑失足摔入山谷,头部严重撞击,浑身多处擦伤,目前陷入昏迷当中,恐有重度脑震荡疑虑。”
听完,展名威蓦地一愣,对着连线的记者罕见的插话,问道:“已知伤者资料吗?”
不一时,对讲机传来了女记者的声音,逐字逐句的回应他道:“刚刚搜救队从伤者的背包中找出一张登山证,女性,台湾人,三十岁。”
“那名字呢?伤者的名字呢?”此刻,渐渐失去沉稳的展名威,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来吗?”
他略微激动的嗓,让连线的女记者与外景摄影师都听得一愣,只见女记者回过神来后,赶紧回应,“已经查出伤者名字,姓叶,台北人,全名是叶凯茵,稍后我们会将所有搜救过程的影片回传棚内。”
就在下一秒钟,一支清晰的影片回传,在镜头前,一名体型纤瘦的女子倒躺在担架上头,由于头部明显出血严重,被搜救人员用卷一块方巾紧紧压住伤口止血。
然而触目惊心的鲜红血迹,几乎染红了女子布满凌乱发丝的脸庞,也深深震撼了展名威的心房。
这时候的他几乎已能确定,心中所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后来因为画面过于血腥,很快的被导播以马赛克处里,但坐在主播台上的展名威却仍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只见他的脸色苍白如雪,眸子有些散涣,不但频频出现读稿不清的失误,并且开始出现了发怔的状况……
“奇怪了,名威今天怎么啦?怎么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似的!”看着萤幕画面上,一张像是被掺进了恐惧的僵凝脸庞,导播不解地抓了抓头,“名威,你倒是接着播报啊!光是有画面,都没听见主播在说话呀!”
“目前已证实,这一名登山客的身份是名女性,三十岁,她的名字是……是……”尽管他不断尝试发出声音,但叶凯茵三个字,就是没有办法从他僵硬的唇间被吐出来。
这样的失常状况就连棚内技术工程人员都看出了一丝端倪,忍不住在一旁提醒他。
“展大哥,你怎么啦?怎么一直傻愣着不说话啊?”不怕等一下导播火爆开骂吗?
瞪着萤幕上仍是一动也不动的当家主播,副控室上的新闻工程人员,已是吓成一团,冷汗遍体了。
“他怎么变哑巴啦?”
“这个人是一向以沉稳着称的展名威吗?”
“这未免也太失常了!”
“咱们的展主播今天会不会是被脏东西给附身啦?”
就在各式各样的言论、窃窃私语纷纷出笼之后,终于有人开口向已然看呆了的导播提醒了一句——
“导播,请问……这样的新闻画面,还要继续播出去吗?”
终于反应过来的导播,很快的下达了一个指令,“先将画面进广告,再与下一则新闻的外景记者连线,让萤幕暂时出现外景现场的直播。”
说到最后,导播一脸悲哀的说:“另外,还有谁可以帮我一个忙,把我们主播的魂儿给叫回来吧!”
很快的,主播台的画面被切换,由另外一位外景主播开始播报即时新闻,而这时候的展名威却又出现了另一个更加失序的行为。
他毫无预警地从主播台站了起来,并且一脸铁青的拔掉耳机,接着就要往棚外冲去。
见状,心情尚不能平复的导播连忙又大声喊道:“喂!他疯了吗?下一段新闻都还没播报完呢!那家伙要去哪里啊?”
惊见这一幕的导播,他终于崩溃的哭了。
“快,你们一个个全愣着干嘛!赶紧趁进广告的时候,让下一个时段的主播先顶上,不然今天新闻台就要开天窗啦……”
第10章(1)
不敢停下任何脚步的展名威,心急如焚的一路飞车赶到了嘉义市圣马尔定医院。
当风尘仆仆赶至医院后,他不愿浪费一秒钟,神情焦急的在护理站问出了今日玉山山难入院伤者名单后,几乎是用飞奔的速度,冲向加护病房。
一路上,紧张的汗珠从他额上迅速涌溢出来,凝聚成流,缓缓淌到他眼睫。他心跳凌乱,呼吸急促,脑海里想的全是她浑身是血的重伤模样。
天啊!千万别让她有事!
展名威在心中默祷着,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他那么诚心地祈求上苍,只要她完好无恙,他愿意付出一切,包括他的生命。
可是,当他踏入了病房,见着了病床上的她,他却只能像石头一样怔站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像是瞬间被抽取了灵魂……
用面目全非也不是以形容此刻在他眼底看到的她,她的整张脸,甚至是整个上半身全布满了白色的绷带,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显示多处擦伤与瘀青,昔日清丽的样貌全变了一个样,令他震愕不已。
怎么会伤成这样?
看着此刻昏迷不醒的她,展名威一双泛红的眼眶,再也欺骗不了他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早知道她会那么固执,他应该在第一时间就阻止她。如今就算他再自责,憾事也无可挽回。
现在只有上天知道,他多么后悔那一晚对她说了那些残酷的话,如果他不是那么决绝,如果他能坦然接受她已婚有女的事实,如果他还愿意与她成为最好的朋友,这一场意外……或许不会发生。
“对不起……”他所有属于男人的骄傲、自尊全部丧失,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痛苦,泪水渐渐模糊了他的眼眶,终于令他再也无法自持,无声哽咽。
原来唯有深深的体会过,才知道真正的心痛是永远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曾经她与那男人之间的暧昧令他感到窒息,但如果这一切都能重来一遍,他宁可微笑的倾听她与那男人之间的爱情。
一念起,万水千山,一念灭,沧海桑田。愚蠢的人总是要亲自受过伤,才会懂得学着聪明,现在……他自食苦果了。
其实,他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过不去,不爱就不爱了吧!又有何关系?
反正,他也已经痛了十年,从不在乎这样的痛,还要继续蔓延至另一个十年!
说他傻也好,说他痴也罢,人生就这么一遭,他愿意一辈子就这样深爱着一个女人。
“凯茵?”这时,他脸上露出极温柔、痛苦的表情,他的声音也带着同样的情绪,对着病床上沉睡的人儿,低声探问:“你听得见我吗?我是名威,我来看你了。”
就在展名威以愧疚的心,与病床上的她低声认错的当儿,一名推着药箱车的护士踏进了病房中。
“先生,请问您是病患的家属吗?”护士好奇一问。
想起自己尴尬的身份,展名威仅微点了一下头,旋即关心的问:“护士小姐,请问这位病人目前伤势如何?”
“喔!这名伤者好像是因为高山症,产生晕眩的同时,不幸一脚踩空摔入山谷,造成脸部以及四肢等处多重骨折与擦伤,所幸摔落的地势较为平缓,除了头部的撞击较为棘手之外,身体多处的擦伤大致无碍。”护士微笑的亲切解释。
展名威又问:“那么,我可以跟她的主治医生淡谈吗?”
“当然可以啊!”指了指病房外的方向,护士道:“王医师的办公室就在这层楼的西侧,你沿着放射科的柜台往前直走就是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
待护士为她换完了药,离开了病房之后,他在病房内又陪了她一会,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她,脸庞红肿青紫,除了一双眼睛还露在外头,整张脸几乎包满了层层纱布,令他越看越是心疼。
忍不住心忖,在这个节骨眼,她那个德国老公是死哪里去了?他都赶来医院好半晌了,怎么那家伙连个人影儿也没瞧见?
不悦地微拧了下眉,他决定还是先关心叶凯茵的伤势为要。
在轻轻握了握仍在熟睡中她的手腕后,他大步转身离开病房,前往主治医生办公室详问病情。
然而,展名威始终没发现,病床床头的那一张病患基本资料卡上,病忠的名字是写着……徐美娇三个大字。
来到主治医生办公室门外的展名威,尚未踏入,就在门外听见主治医生似乎正在对着病忠的家属,一一述说病情。
“我们已经给予伤者施打了止痛药和肌肉松弛剂,但短期内还得密切观察伤者是否出现严重头痛、反复呕吐、异常嗜睡、言语不清、走路不稳等现象,若有以上症状,医院还需做进一步的电脑断层,来评估伤患是否脑肿或出血的情况。”
只闻主治医生停顿了一下,大概是在翻阅病例资料的声音,接着又语重心长的续道:“大致上来说,刚撞击后,大约三天前后,脑水肿之情况最为严重,莫约一周后,则急性出血的可能性才会降低。但有些伤患会出现脑渗血的现象,大约受伤一个月前后,还会有头痛、恶心、呕吐抽筋或一手一脚较为无力,走路会偏,步伐不稳等等症状出现。”
蓦地,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扬起,担忧地向主治医生急问道:“王医师,倘若我女儿还是像这样昏迷不醒呢?”
听出对方心慌急躁的口吻,主治医生连忙安抚道:“脑细胞受损的修护期本来就比较长,大约需要两周到三周的时间,这段时间内,除了病患极需静养外,我们目前还是会持续追踪与观察的,只是这几天一定要在一到两个小时之间,唤醒病患起来一次,询问她是否还清楚人、事、时、地、物。”
“这是什么意思?这表示她极有可能丧失记忆吗?”
顿时,一道熟悉的女嗓,毫无预警的贯入门外展名威的耳底,让他蓦地一怔。
是她的声音?
他才这么想着,但想起刚才在病房看见的她,这个念头很快的又一闪而逝……
或许,只是个声音很相似的人吧?
“有这个可能。”最后,主治医生给了大家一句结语,“但目前一切还在观察中,请你们不用太担心。”
不一时,一阵凌乱的步伐退出了办公室外,在一群鱼贯而出的家属中,他一眼就看到了她。
真的是她?
展名威的心跳陡然漏掉了一拍,难以置信地与她愕然相望。
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在医院内见到他的叶凯茵,也同样瞠大了一双讶然的眸……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走向他,小脸上满是不信的表情,“这时间你不是应该还在……”
她未竟的话,全被一个激动的拥抱,给塞进一片温热的胸口里,听着他如擂般的心跳声,好似前一秒钟,还藏着无限的慌恐。
一时之间,他们都默然不语。
她能感觉到他浑身的肌肉全如石头般僵硬,她也注意到他这样紧抱不放的举动非比寻常,里头深深含有恐惧与需要,但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名威,你……没事吧?”他把她抱得太紧了,感觉她的骨头就快被他挤进壮硕的身体里,“你弄痛我了。”
闻言,他赶紧松开了她,但他尚未从失而复得的心绪中恢复过来,“还好,你平安无事。”
说这些话的同时,他声音是颤抖的,让她察觉气氛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最后,她终于想起今天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乌笼事件……
“是报导弄错了。”她赶紧澄清,“我没事,一直都是好好的,是记者弄错了。”
原来,前一晚山区下了一场雨,登山队躲避不及,全都淋成了落汤鸡,于是大伙儿决定在排云山庄躲雨兼住宿。到了隔天,雨势仍不见缓和,因此导游决定带队下山,匆忙之际,昨夜与她同房的女队友误穿了她同款色系的登山外套,直到意外发生,她才发现两人误穿了彼此的衣服。
又由于她的登山证全都放在外套里,因此当搜救人员救出跌入山谷陷入昏迷的女队友时,误认了女队员的身份,这才做出了误判。
说到这里,她从外套的口袋内,取出一瓶装有一小撮泥土的玻璃小罐,现宝似的,递到他的面前。
“我遵守了承诺,在我们曾经许下诺言的地方,带回了一把泥土。”接着,她微笑的又道:“来,这个送你。”
原本以为,在听完她今日的壮举之后,他会感动得无以复加,甚至是喜极而泣,带着对她满怀的敬佩,欣然笑纳这一份意外之礼。
结果,没有。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对她丢下一句,“玉山峰顶不可带走任何一块沙石。”
啊?
猛然一听,叶凯茵当场一愣,“我……我怎么不记得有这一项规定?”
不过,话说回来,只拿走一小撮沙土,应该也无妨吧?唉!浅叹口气,她万分尴尬的才想将纪念品收回,却被他一手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