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瞒着众人的事是什么?会和他那身的伤有关?那他是为了什么才会有那一身的伤?
饶是她觉得自己见识过不少事情,这时候仍猜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他隐瞒的事绝对不小,或许远远超出她能够想象的范围。
想起在她脚受伤的那段日子,两个人虽然没有再正面提过那个婚约,甚至没有多说几句话,但隐隐约约,她也感觉到有点暧昧在两人之间浮动。
他切菜的时候她会坐在一边看他,她忙着杆面、拉面、包饺子、调馅料的时候,也总会留意他那像是不经意停留的目光正在看着她,甚至是偶然说出的那些暧昧言语,都让不曾经历过这些的她常心跳加速,夜半辗转难眠。
而在这样似有感情却又没点明的状态下,她原以为能等到他的一个解释、一个举动来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谁知道他什么都没说,却抛下要离开的话,然后转身就走。
他这样的态度让她很受伤,让她以为在那段时间内,两个人的关系有改善的事只是她一个人的妄想,以为他对她的好不过只是一种错觉。
他离开的那天晚上,她不断告诉自己要断了任何对他抱持着的念头,不管好的、坏的都不该有,她应该记住的只有两人之间的赌注,将心思放在重振这家孙家饭馆上。
谁知道,就在她以为已经快可以成功说服自己时,他却把自己弄得一身伤回来了,当看见他一脸苍白的躺在那里、感受着他微弱到几乎快消失的呼吸、闻着那浓重的血腥味,她几乎以为自己要停止了呼吸。
而也是在那瞬间,她才发觉,原来他在她心里占的分量,比她以为的还要多。
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她猛然回过神来,忍不住懊恼自己想得太多,偷偷回望向床上的孙绍鑫,发觉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刚刚的恍神状态,才又匆忙把东西全都捧了起来,急急往外走。
等她一离开房间,他忍着痛再次坐起身,看着她不再回头的背影,心头隐隐约约有些闷痛。
只希望他这迟来的解释和道歉能来得及……
想要坦诚以对,但是能够说多少,他还是在心中估量了许久才约莫捉了个底线,趁着于次她又进来送药时,将她拦了下来。
只是话到临头,他还是犹犹豫豫了半天,最后才用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开口说道:“我也不是想瞒你,因为这件事情就连我爹也不知道。其实我在外也有个营生,只不过是提着命做的生意,还跟上头有些关联。”他比了比皇城的方向,这是他能够暗示的极限了。
阮龄娥曾经想过他会说些什么,想过他欠了赌债、想他是因为外头的红粉知己引来仇恨、想他是欠了钱庄的银子才不时躲躲藏藏,不敢回自己家,但她万万没想到,他会说他是在做那用命去拚的营生,不禁错愕的看着他,没法听见他继续又说了些什么,只是茫然的看着他的嘴一张一阖。
“放心,我并不杀无辜之人,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根据上头的意思才做,有时候也会和官府那里打交道,并不是随便拿着刀做那亡命天涯的无本生意。”他以为她是害怕了,尽量把他接的任务说得轻松又简单,只差没保证根本一点危险也无。
第7章(2)
见她还是傻愣愣的没说话,孙绍鑫着急了,一把抓着她的手,急促的继续说着,“我说的是真的,当初我对接我爹的饭馆没有兴趣,只想着靠一身武艺去闯天下,谁知道就这样胡里胡涂入了上头的眼,干起了这营生,但这些年来我还是平平安安的过来了,这真的没什么的。还是你觉得我做这个沾满了血腥、罪孽深重?说话,别这样傻愣愣的看着我,你不说话我怎么明白你在想些什么?”
她被他一声大吼喊回了神,迷茫的眼终于找回焦距,看着眼前有点发慌的他,她突然站起身,撂下句话就要往房门外走。
“让我好好想想,我……”
想想,真要让她这个容易胡思乱想又钻牛角尖的人回去想想,只怕到最后只会听见他不想听见的答案,于是他霸道的扯住她的手,用不容置喙的口吻说着,“要想在这里想,有什么想问的就说出来,我可以马上告诉你,免得你回去胡思乱想后,得不出我想要的结果。”
他那张扬的态度让她觉得头疼,她甩了甩手,发现用不掉他的桎梏后,轻蹙着眉看他,低声说道:“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好好的想想吗?”
“不能!”他固执的回望着她,紧抿的唇说明他的紧张和在意。
本来就有一点郁闷的阮龄娥见他突如其来的坚持,整个人都烦躁了起来,语气顿时沉了不少,“我真的需要好好想想,我不知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因为赌甚至是欠债……我没想到你是过着刀上舔血的生活,真的完全没有想过。”说着,她又愣愣的抬头望着他,不知道事情怎会突然就如此夸大的超出她所能想象的范围。
在今天之前,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小老百姓,说到杀人,顶多就想到官府判案,久久才可以见到一次,可就算是那样,她也从未亲眼看过,至于其他什么谁杀了人、不杀人的,她一直也只以为那是官府的事,在她活了十来年的日子中,她都把这些当话本故事在听的。
孙绍鑫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却仍抓着她的手不敢放,“龄娥,这世界上有黑、有灰、有白,我不像官府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做,但也不像那些江洋大盗完全只凭心意去做,那些人几乎都是罪有应得,即使不是如此,但只要上头下了命令,我们就得去做。”
她眼神复杂的看着他,脑袋还是有些混乱,但她多多少少已经明白他的意思,顿了顿,她看着他轻声问着,“是不是……是不是没有这次受了伤回来,让我们给看见了,你就永远不打算告诉我?”
除了他隐藏的这件事太过吓人外,或许一开始她最在意的就是这件事情,他的不信任和隐瞒,让她觉得他像抓不住的风,似乎总在她以为可以抓住他一点时,就又什么都不说、不留的离开。
他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来,随后,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急急解释着,“不是我想隐瞒,只是这些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
她打断了他,轻皱着眉质问:“那现在为什么又要说了?难不成是因为再也找不到理由来隐瞒了吗?”
这话说得严重,那浓浓的怨气让人想装听不出来都难。
他坦然的说着,“不是,是这次出了点岔子,我想有必要多少让你们知道一点。”
看她一脸不解,他便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简单交代了下,反正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那群人在其他几个郡县做案的事情不是什么大秘密,只是安阳城这里因为离得太远,所以只收到一点风声而已。
那天晚上,他和风俊祈斩杀了那个老翁和书生后,二对一对上那个蓝衣人,才一过招,他们就明白这团人必是以他为中心主力,难怪这人不亲自入内扫荡,而是镇守在外头,甚至自负的诱那些官兵入宅,打算来个一举扑杀。
只是即使他们明白很强,却猜不到他不只一双弯刀使得出神入化,甚至还有一手隐匿气息和身影的功夫,让他们因此吃了不少亏,身上几处大大小小的伤口就是为此受的,只不过毕竟是二对一,那蓝衣人也同样受了重伤奔逃。
没能斩草除根本就留有隐患,更何况后来他们在问了那些劫后余生的官兵后,于附近搜了下怎么也没发现那个据说是和老翁、书生一起出现的妇人。
最后因为他和风俊祈身上的伤都不轻,两个人只能快速回到都城,将这次的事情报了上头后,体力不支的回了家里。
这一番的折腾,即便他自豪身体不错,也只能撑着打水把一路进门来的血迹给大概的冲洗下,一入了房却忍不住昏倒在床上。
想着,他眼底有无法遮掩的担心,“我一个人倒是不怕,就怕那两个亡命之徒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再说,这些日子等伤好一些,我还是要出去追查的,你们本就是手无寸铁的妇孺,就是店小二真遇到大事情也只有干看的分,若让你们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遇到那两个人,反而更让我担心,还不如我提前先说了出来,让你们有个提防。”
她听完,第一个想到的不是他们是否真会遇到那两个人的问题,而是一脸担忧的反抓着他的手,急切的追问:“你都伤成这样了,怎么还要出去追捕那两人?!这太危险了!”
他这次负伤回来就足以说明这些人有多危险,更不用说他虽然轻描淡写的带过那些案子,但她是在市场里摆摊的,经过的行商多多少少也会带些外头的消息来,她对这几个大案子自然也是有点印象的。
就那传闻说来,那群人凡走过必不留活口,有时候更心狠手辣些,甚至一整个宅子里都见不到一具完好的尸体,而且不少官兵也都败在他们手上,让附近的郡县早已人心惶惶,不过是因为在都城里,大家想着这是夫子脚下,就是犯案也必不会寻到这来,才放松了警惕,对那些传闻不过当成故事听罢了。
但就那一点枝微末节的传闻,也足以让她明白他对上的那些人有多么厉害,加上这一次他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不让她担心?
听着她关切的话语,他的心顿时升起一股暖意,“没事的,那个人已是强弩之末,再说了再不赶紧让这些人伏法,又不知道该有多少百姓受害。”
虽然他们身在这个组织里也经常杀人,但是不伤无辜百姓,更何况下手的那些人哪个身上没有背负几条人命在?如此一想,即使认为这不过是猫哭耗子,但心里也会好过些。
而这些人不只是以取财为目标,那刀刀无情落下甚至带着一种取乐性质,上至老人下至幼儿都不放过,相比之下,他自认比不上那些人凶残。
阮龄娥沉默的扯着他的衣角,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她知道他是对的,只是仍旧担心。
孙绍鑫见她愁眉苦脸的沉默着,想到刚刚两人的话题重心似乎默默扯远了,他只能重新闻口把话题扳回来。
“还有你想得如何了?刚刚你说要想想,想出答案了没?”他忐忑的望着她,等她给他一个答案。
阮龄娥叹了口气,虽然心里还是乱糟糟的,但仍平静开口的回答他的问题,“我明白你在做些什么,我也明白有些事我拦不了你。这就是你想听的?”
“不!我想知道的是,你在听完这些事情后,你对我是怎么想的?”
“还能怎么想?就我爹故人的儿子……”
他低咒了声,“我不要只当什么狗屁的故人儿子!我要知道的是,你心里还认我们那个婚约吗?我想我……”
兜了大半圈,他终于把心里话老实的说了出来,但是看着她脸上依旧不冷不热,像是被一桶冷水当头浇下一般,只觉得心里冰冰凉凉的。
阮龄娥听到他又提婚约的事情,心里其实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是一个姑娘家该有的矜持似乎也不能让她这么回答——我答应了,你可以让媒人直接上门来把该定下的都定下了吧!
而且刚听完他的那些惊人的“秘密”,她现在也没那个心思去想那些了,以至于脸上没太多表情地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情以后再说吧,现在你还有想去做的事情,而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情,这阵子摊子的名气也累积得差不多了,再者接下来甚至还接了一府小姐的赏花宴点心单子要做,这是重振孙家饭馆要进行的下一步。”
闻言,孙绍鑫只觉得刚刚冷下去的心又慢慢提升了一点温度,试探的问着,“那你是说,等这些事情忙完之后,再来说我们的事情?”
他脸上的急切神情让她冷不防噗哧笑了出声,她掩嘴笑看着他。
这却让他更加心烦意乱,脸上的急促神情更甚,一双浓眉皱得紧紧的,黑亮亮的大眼带着渴求,“说啊!是不是如此?!”
被他这么直白逼问着,就是她再大方也忍不住尴尬羞涩,轻点了点头后,就再也撑不住的挣脱他的手跑出去。
但她最后还丢下了一句,“我是说到时再商量!”
他才不管什么时候商量呢!光那一句他就认为自己得了个承诺,也不再去拦她,而是一个人站在原地傻愣愣的笑着。
她点头的意思就是答应了吧?那这是不是代表他们俩离成亲的日子不远了?思想快速跳跃的孙绍鑫直接联想到两个人成亲的画面,忍不住又笑得更傻了。
这时候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现在满脑子就只有那么一个想法——谁说他娶不到媳妇儿?很快的,他也要有媳妇了!
第8章(1)
脱去了夏日的炎热,走向秋日的沁凉和感受到一点萧瑟意味,孙家饭馆的名号逐渐传了开来,只不过现在还是用摆摊子的方式,每日早起出门摆摊,到了中午就收摊回来,即使只做这半天的生意,还是让阮龄娥等一干人天天都忙得不可开交。
难得休息的他们在今儿个全员都没出去摆摊,而是将自己收拾干净,拿着必要的东西,准备往风俊祈的府上去。
说来也是巧合,之前风俊祈本是想和孙绍鑫炫耀一下自己率先知道他不知道的事情,所以才让人去买了阮龄娥摊子上的那些饺子面条,后来一试成为主顾,在阮龄娥饺子又换了几种口味时,他都异常忠实的去买回府里尝鲜。
要说风俊祈其实也是一个挑嘴的,毕竟从小吃遍山珍海味,只差龙肝凤胆没吃过,要不然什么鲍鱼燕窝可都是吃得腻了的人,本只是为了照顾下兄弟的媳妇儿弄的生意,却没想到一吃就上瘾,几天没去买个几屉来尝尝就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风俊祈让自己的小厮天天去同一家摊子买东西的事很快就让府里的人知道,几个主子上至风府老爷子,下至风俊祈父亲的侍妾也纷纷让人去买来尝尝,谁知道只这么一试,让他们惊诺不已不说,也像风俊祈一样,不时就让自己身边的丫鬟或小厮去买来,就这样一传十、十传百,不少有身分的人也都知道了这家打着孙家饭馆招牌的小摊子。
连风府的主子们都经常打发人去买来尝尝了,那味道还能差吗?!
不说别的,那风府上一代的风家家主可是都城的郡守,掌管国都的大小事,就是目前的家主,也就是风俊祈的父亲,虽然只是郡丞手下的一个事务官,管着行政事务中的考学之物,但名义上的门生无数,不知多少郡县的大小官员进了都城、上了风府,都要喊风老爷一声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