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吗?曾经她以为自己了解周勤的性情,了解他的心机,却殊不知这样的“了解”害自己丢掉性命。
“我不了解他,但我深知朝局,现在皇帝身强体健,而周勤的势力尚不足与贺巽抗衡,重点是,除他之外,尚无其他的皇子浮上台面,周勤不需要急于出线。”
攻打月国,不过是想张显自己的能力与实力,好让更多人愿意攀附,这样的攀附随着时间推进,让他得到更多势力。
“你的说法和贺巽一样。”
他也这样想?果然,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或许最懂周勤的恰恰是贺巽。
“大师,再给大哥哥送个礼物吧。”晴兰冲着他甜甜一笑,她很高兴自己早已做好准备。
“这礼你找别人送,我不碰。”四空大师摇手,一口拒绝。
他不想背负过重的崇拜,贺巽的感激让别人去承担。
贺巽失望,还以为能见着那个人。
他很清楚,一直有只手默默地在背后帮着自己。
总是想睡就有人送上枕头,渴了就有人递水喝,他怀疑过,自己是对方的棋子,但哪家的棋子只有获得从不付出?
就算真有过怀疑,那么多年下来也足以让他明白对方的善意,本以为很快就能得见,没想师父竟说:“缘法不足。”
他为自己做那么多的事,怎还会缘法不足,不过是不想相见罢了。
“主子,有人送来这个。”秦管事捧着包袱上前。
贺巽掀开,双目倏地圆瞠。
那是能连发十箭的弓弩,射程极远,且不需要太多臂力……问题是,它怎么会在这里?它应该没那么快现世的。
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控制不住地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兴奋,“谁送来的?”
“他自称青阑先生,这东西太扎眼,属下不敢收下,但又怕主子用得上。”
青阑先生?贺巽没听闻过此人,问:“他人呢?”
“在外头。”
“快请进来。”
那是个身形偏瘦弱的中年文士,年约四十,留着两撇胡子,气质翩翩、温润如玉,身穿天马皮袍,头上一顶貉鼠皮帽,服饰虽然贵重却不张扬。
他向贺巽拱手为礼后,方才坐下。
青阑一坐下便感受到一股无形压力袭来,该死!这东西应该是那老家伙送的……
他硬着脖子抗衡,将准备说的话,在心底琢磨个三五遍。
“先生手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贺巽坐到他对面。
“前些日子机缘巧合,结识一名铁匠,在他铺子里面看见这东西,觉得有趣便试了试,听说朝廷打算与月国打仗,便想贺大人或许能用上这个。”
贺巽眉心紧拧,目光犀利,他看得青阑不由自主地打起寒颤。说错话了吗?还是他看不上眼?不可能,那丫头试过很多遍,有此弓弩相助,战役必如虎添翼,贺巽没道埋看不出当中好处。
青阑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审视,拿起弓弩解释用途。
贺巽不动声色,面无表情地听着,却暗暗把青阑先生从头到脚打量数遍。
他怀疑,攻打月国的消息是从哪里传出去的?
截至目前为止,周勤仍在私底下运作,尚未摆上台面,若非周勤身边有自己的人,他不会知道这个消息,连皇帝都还不知晓的事,青阑先生从何得知?
他是谁的人?他接近自己图什么?是否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有更大的阴谋正等着自己?
青阑被贺巽看得浑身不自在,放下弓弩问:“贺大人不喜吗?倘若不喜,我把东西带走便是。”
不喜?开玩笑,他可不是好事进门,还矫情推却的人。
望住青阑,贺巽心底有了计较,“没有不喜,只是在想这弓弩造价肯定不便宜。”
原来是为这个?青阑放下心,道:“用料是上好的、手工又繁复,一个铁匠得花两天功夫才能打出一把,造价当然不便宜,不过在下愿以本钱价供给。”
“商人重利,先生此举不合人性。”
“大人说得极是,此举确会实让在下少赚了利润,但贺大人可知商人最怕啥?商人最怕打仗,最怕时局不安定,倘若国泰民安、百姓富足,我们才能赚到大把银子,对不?”
贺巽笑着,但笑意没有达到眼底。
他笑得青阑心头一阵恐慌,却仍故作镇定,“倘若贺大人有需要,咱们便好好谈谈,这笔生意我没打算赚钱,就当求一个局势安定,成本九十两,目前我手边有五百把……”
这是条暗道,从贺府通往三皇子府邸的暗道,没人知晓。
它是从贺巽的书房往下挖的,暗道里有许多机关,倘若不够熟悉,就怕进得来出不去。
地道里有间房,房里除了两颗把暗室照得如白日般光亮的夜明珠外,还有一张桌子、几条凳子,几本书和文房四宝,然后就是一个大柜子了。
概子里有许多不为外人知的机密文件,按照时序,分门别类收纳妥当。
“喀喀。”机关被人触动,不久石门旋转,贺巽的脸出现在门后。
三皇子见状,连忙起身相迎。
皇子府里有太多不能拔除的眼线,因而不能随心所欲,连话都必须说得小心翼翼,只有在这里,他才能感到安心。
周鑫今年十五岁,在后宫长大的他很清楚,身为皇子注定无法简单,过去他示弱,企图明哲保身一但即便活得再低调,这个身分就是会让许多人无法放心。
这几年在贺巽的教导下,周鑫逐渐成长,眉清目秀的少年,眼底多了一抹坚毅。
“巽哥找我?”当年落难,贺巽救自己一命,从此无旁人时,他们便以兄弟相称。
“再过几天,月国发兵的消息就要传到京城。”
“二皇兄那里……”
“他会请旨带兵出征,届时我会以想要挣军功,欲得回‘忠勤伯’爵位为藉口,也向皇上请求带兵。”
“父皇不会让你去的。”旁人不知,但经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周鑫很清楚,父皇有多倚重贺巽。
“是不会,但我会与二皇子争翻天,争得不相上下时,你再站出来请命。”
皇帝最擅平衡之术,他不能去,便也不会让与自己相争的周勤去,届时挺身而出的周鑫就是最好的人选。
“好,我去。”他不畏惧,扬起浓眉,挺直背脊。
贺巽满意地看着眼前少年,长大了啊……他发誓,此生再不教他重蹈前世覆辙,他会护他一世平安,助他登上大宝。
“我们来谈谈这仗要怎么打。”
“好,上回巽哥同我提起这件事后,我研究了月国……”
低头,两人沙盘推演,一个说、一个听,一个问、一个认真回应,两人都专注而细心,因为他们很清楚,此次战役过后将会开创新局。
他们足足谈了近三个时辰,再抬眉,周鑫眼底有着掩不住的兴奋,“巽哥,为什么你认为月国这场战事是假的?”
“月国朝廷纷争不止,帝君一心坚持攘外必先安内,就算他们有扩展疆域的野心,也不会选在这个时机点。”
“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二皇兄合作?”十五万大军几乎是倾全国之力了,难道不怕夕头打得热烈,自家后院却失火。
“两相得利。”
“不懂。”
“二皇子可以藉机扬名,奠定在朝堂的地位,而月国皇帝可以趁机收拢兵权,再加上二皇子赠的三十万两,既得权又得钱,何乐不为?”
“巽哥,月国想演戏,我偏要把戏给演到足,趁这回啃掉他一大块肉,教他得不偿失。”周鑫信心十足。
“只啃下一块肉?你的野心太小。”贺巽淡淡一哂。
意思是……他小心翼义地问:“巽哥,你认为我可以……”
“给你看一样东西。”他把带来的包袱打开,当弓弩出现在周鑫眼前,擅武的他双眼发光,这是他想也想不到的好东西呀。
五万两?爷这是……狮子大开口啊。
秦管事小心翼翼地看向主子,一边同白叔方、黑叙挤眉弄眼,希望他们能帮衬几句。
自从爷不沾生意上头的事之后,府里的铺子生意越发惨淡,每年有一、两万收益就很不错了,可爷花钱大手大脚,家里能有多少存粮?
“爷,这事……为难。”
“铺子的事全交给少奶奶了?”他问。
秦管事一凛,不会吧,要跟少奶奶伸手?太不厚道了,别说少奶奶只是个妇道人家,接手家里中馈也不过短短月余,再能耐也榨不出这么多钱啊,太过分。
“爷,奴才斗胆在您跟前说几句大实话,行不?”
横眼望去,秦管事还真的是“斗胆”了,平时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现在竟想说“几句大实话”,实话吗?好啊,说来听听。
“讲。”
“爷,打从铺子交到少奶奶手上,那些掌柜的天天上门……”话没说完,他就被大少爷射过来的眼光给震住。
怎地,难不成要他拦着那些掌柜不给上门?他硬着头皮,把话接下去,“上门哭可怜。”
“以前不可怜,现在却可怜起来?少奶奶是怎么管理铺子的?”
故事才起头,他就给下了定论?不厚道、太太太不厚道,秦管事简直为少奶奶一掏同情泪。
“这怨不得少奶奶,她订下规范,要大家遵守,规范奴才看过了,觉得没啥问题,还特地找机会问问东偃先生,他看过也是连连点头赞好,奴才这才交代下去,让大家照做。”
东偃先生是爷倚重的幕僚,见多识广,提出的意见爷多数采纳,他不敢独揽责任,这才拖东偃先生下水。
因为他心知肚明,新规定施行下去,定会碍到许多人的利益,引起的反弹肯定不小。
“是吗,先生怎么说?”贺巽扬眉。
东偃先生总不耐烦碰营商琐事,要不这些年铺子至于经营这副模样?
贺巽不是三头六臂,而朝堂经营需要心力,手下可用的人不够,因此明知其中有弊,却也没时间应付。
“先生大笑数声,说少奶奶是要捅破天了,然后又说:‘该做!就该这么做’再然后……奴才就照做啦。”秦管事一脸委屈,是替少奶奶难受的。
“拿几条捅破天的来说说。”不知不觉间,贺巽起了兴致。
“老大,这个我知道。晴晴把每家铺子的人事分成四到六层,分层管理,倘若上层犯事,可以越级报到她跟前,查证属实就将犯事的人换掉,再从下层提人上来用。
“她定下考核,每年不定时让人到各铺子里考察众人的做事态度,分甲乙丙丁……等十级,到年终时,作为升迁或降职的依据。为杜绝有人行贪贿之举,每年考核的人都会是生面孔……”
白叔方越说越兴奋,眼睛射出两道光芒,就说这丫头不同一般呐,她聪明能干得很,而且这事做得实在太让人想鼓掌叫好。
此事若真能落实,优点是能鼓吹伙计们的野心,让他们积极求取表现,努力往上爬,这一来不怕铺子无法赚钱,但缺点呢?
“你对夏晴兰的事倒是清楚?”横眉竖起,贺巽瞥向白叔方,心口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以前喊晴晴,当了一家人却唤夏晴兰,那丫头真把老大给惹炸毛?真是无辜可怜,那又不是她能作主的。基于同情,白叔方的胆子陡然肥大三成。
“当然,要不是承恩侯府弄出这等阴私事,我还打算等明年晴晴及笄立马上门求娶呢。有晴晴这种媳妇,还担心不能搂金抱银,天天睡在钱堆上?”光想,他就觉得幸福洋溢,可惜现在都甭提了。
他说得振振有词,黑叙却听得心脏紧缩,忙扯他一把,“这话能随便说吗?”
白叔方挠挠头发,干巴巴笑着,他这是暗示加明示呢,示意老大别好处占尽,还装小媳妇,真当晴晴欠他全天下啊?
“你这是在教训我?”高大的身子立在白叔方身前,没什么指责的话,光是比铁板还硬的表情,就让他膨胀三成的胆子瞬间消风。
他退后两步,说话结巴起来,“哪、哪是教训,只是小小的提醒。”
“你想提醒什么?”
“提醒老大……你被侯府欺骗是受害者,晴晴又何尝不是受害者?如果让她选择,或许她更想找个能和她齐心、能护着她,不让她那么可怜委屈的丈夫。”
几句话,软了贺巽脸上的铁板。是吗?她宁可找个齐心、能护着她的丈夫?是吧……是女人就会这么盼着,他对她确实不公平。
见贺巽不言,黑叙忙补上两句,“前两天我看见白芯到外头请大夫,晴晴会不会忙病了?”
锐利目光扫过两人,他道:“谁准你们喊晴晴的?”强压下心中厌烦,他大步走出书房。
白子与黑子面面相觑,白叔方不解,“不喊晴晴喊什么?过去不都这么叫的?”
黑叙一拍脑袋,“喊嫂子啊,老大这是甘心认下晴晴啦!”
是吗?两人相视一笑,这样就太好啦,他们都挺喜欢晴丫头的啊。
第七章 都是受害者(2)
“……想我老林替大人卖命多年,竟换得这样一个下场?少奶奶就不怕人心涣散,再没人愿替贺家做事?”
“林掌柜在威胁我吗?”晴兰似笑非笑,一双大眼睛看得对方心慌。
不过是个柔弱女子,怎么有这等气势?林掌柜被看得心抖抖、胆颤颤,但狭路相逢勇者胜,倘若他在这时候气虚退让,之后的……哪还有之后?
硬起脖子,他得坚持。
“水至清则无鱼,少奶奶这般作法,老奴不服,其他的掌柜也不会服气,倘若少奶奶一意孤行,就别怨我们不顾主仆情谊。”
“哦,是吗?怎么个不顾法,我很好奇呢。”晴兰严肃起眉目,见识过刁奴,却没见过如此气盛的。
“京中四十七名掌柜已经约定好,倘若少奶奶继续刚愎自用,便集体递辞呈。”
晴兰冷笑,果然暗地里联手了,可惜她不是吃素的,“行,尽快递上吧,卖主恶奴不舍弃,留来留去早晚留成仇,今儿个你们不过贪个数千数万两,明儿个若弄出人命官司,必对爷的官声有碍,倘若政敌以此为藉……防不甚防呐。
“不过你口中的四十七名掌柜当中,有三十二个是卖身奴才,所以十五张辞呈……我等着,至于剩下的,劳林掌柜回去转达,最慢十日,待我将帐目查清楚,该追的必追,追不回的只好送官府,丹云!”
丹云接声道:“奴婢查过律法,贪墨主家钱财者,最重可判处流放之刑。”
“林掌柜可听清楚?烦你回去转告,不怕被流放的,尽管放手大胆去做。”
她她她……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不怕他们全撂担子?
白芯见状,指着林掌柜劈头就是一阵破口大骂,“别想倚老卖老,以为可以拿翘,更别看咱们家少奶奶年纪轻便能为所欲为,没那个金刚钻哪敢揽瓷器活儿?既然打算惩治恶奴,少奶奶怎能不做足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