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是因为自己擅长琴棋书画、才名远播,才深深吸引周勤的注意,殊不知他早就看透你的本事才会上门求娶。
“我尽力了,但是在我在拥有足够的身分之前,你已经成为周勤的妻子。我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周鑫,他信赖我、支持我,我和他是绑在一起、密不可分的两个人。老天爷的安排,让我们无可选择地成为死对头,我无比痛恨,却无法改变现实。
“我很清楚周勤这人表里不一、睚眥必报,我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但每每看见你对他的欢喜与依赖,毁谤他的话我半句都说不出口。
“我告诉自己,有朝一日,你会看清他的真面目,到时我就把你带走。我还想着,待大事既成,周鑫必会为我主持婚事,到时你又能风风光光立于人前……我想过很多,独独没想到,取得最后胜利的是周勤。我必须承认,你是个很厉害的对手。”
晴兰心微抖,原来她于他不仅仅是一个承诺?原来他喜欢她喜欢了这么久?她怎能蠢成这副德性啊?
苦涩一笑,她道:“这么高明的我,最后死于一杯鸩酒。”
“这点我也没算到,我料想朝局未定,周勤需要你的祖父和父亲主持大局,我以为周憋看在承恩侯府分上,看在你对他的帮助分上,定会护你一世周全,谁知周勤竟然蠢到为一个杨嬛,害了你的性命,更没猜到掌上明珠死于非命,夏家竟然不声不响,让事情悄然过去。”
“死后,魂魄飘飘荡荡,我回到侯府,听见四哥哥和爹娘的争执,我才明白,身为夏家女子,并非凭白无故就能得到众多疼爱,那是必须付出的。”就像姑姑、就像自己,不管是男是女,家族荣耀才是最重要,而周勤提出的条件,恰恰是夏家最需要的。
他心疼地将她拢入怀中,这回她没有拒绝,轻轻靠在他身上,她需要一个宽厚的肩膀。
贺巽握住她的手,微冰的小手在他掌心中渐渐温暖,“记不记得你做成第一笔生意?那年你十岁,赚到六两银子,快乐得蹦蹦跳跳,非要拿那六两给你母亲买一支簪子。”
他连这个也知道?他对她到底有多上心?
“可是娘很生气,她说商人低贱,她一生都在想尽办法消除身上的铜臭味,我怎能一头往里钻,枉费她给了我好出身。”
她知道娘因为商女身分,在承恩侯府遭受过多少白眼和轻贱,所以她不与娘争执,她只能阳奉阴违,私底下行事。
“我喜欢你敞怀大笑,不喜欢你在教养嬷嬷眼底下的温良乖巧,我喜欢你看帐簿时,眉梢眼角掩也掩不住的得意骄傲,喜欢你遇到困难时过关斩将、勇往直前的勇气。
“我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注视你、偷偷喜欢你,我殷切期盼周勤快点倒台,让我有机会得到你,可是结局不妙,是我轻忽周勤的实力。”
“你轻忽的是他的卑劣,你万万想不到,他敢杀弟弑君。”
“是我离皇帝太远,无法确知他的心思。”
“而周勤离皇帝太近,很清楚他的想法,你知道是周勤引得皇帝迷上道家炼丹吗?”
“前世不知,今生明白了。”
“因此你改弦易辙,决定当皇帝的‘纯臣’?”
“对,我重生于八岁那年,同一年生母死于后宅阴私,我跑到祖母面前,以条件交换,换得她对我全力栽培。十岁时,父亲犯下与前世相同的错误……”
“你与父亲之间的关系很糟吗?”否则他有机会改变状况的。
“很糟,我曾试着改变,可他根本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劝过他却没有一劝再劝,因为……”说到这里,他对她微微一笑。
“因为?”她催促他往下说。
“因为我希望再次遇见‘夏媛希’。陆家被灭,我二度被送到人贩子手上,然这次我不像前世那般绝望,我耐心等待你的出现,你没有让我失望。”
她在夏晴兰八岁时重生,于她而言,那已经是前世的事。
“前世的错误,我不想在今生重复,我十四岁考上状元,我抢在夏媛希出嫁之前得到皇帝的认同,我立下大功,恃功向皇帝请求赐婚,皇上、夏家都同意了,我欣喜若狂,以为前生的迤憾终于可以圆满。
“但我不知道,承恩侯府还有一个二姑娘,我满怀喜悦与盼望,直到喜帕掀开刹那,转为震惊与愤怒,你能理解吗?”
她能啊,盼过两辈子的人,等过两世的爱情,他没想到竟发生偷龙转凤之事,心心念念的女子依然落入周勤手中,是的,他有权利愤怒。
“日久见人心,我不是瞎子,我很清楚你为我做了什么,你美丽、聪颖、慧黠,你的一切一切都勾动着我的心,就像阿洵,就像黑子白子,就像四空大师……我像所有人那样,不知不觉间想朝你靠近。
“天晓得我必须用多大的力气,才能逼迫自己不喜欢你,我必须不断提醒自己,前世已然错过,今生不能再次相负。我允诺过‘夏媛希’一生一世一双人,就无权移情别恋。我打定主意护她一世,即使她再度成为周勤的妻子。
“但你是那样的吸引我,让我无法不欣赏、无法不爱上,我矛盾、挣扎,我必须筑起一道墙把你隔在墙外,我必须不断不断的告诉自己我们是朋友、是伙伴、是家人。
“整整四年,我找不到藉口说服自己背叛夏媛希,直到祖母逼我与你和离。我不愿意!我才惊觉就算我理智上不愿意,可我的心早就喜欢上你,我不想你离开我。
“我们终于成为真正的夫妻,我沉溺在这样的关系里,幸福、惬意。我不愿意夏媛希插手我们的婚姻,我逼迫自己放弃承诺,虽然这样让我对她有深厚的罪恶感,但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会给她一个身分、为她找到一个良人。我说服自己,只要护她一世平安,就算履行承诺,所以那时候……我承认我是失去理智了,我只是想周全我能为她做的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你……没打算娶她?”晴兰哑声问道。
“我当然没有,放心,惹出这一切的白子黑子和阿洵,我不会让他们好过。”
所以他对她,不是不爱而是太爱?他那样坚定地守着承诺,一世再一世,是她的错,让他们错过前生,如今……怎能再度错过?
他看出她的心意,低头亲亲她的眉、亲亲她的眼,轻轻地在她耳畔边忏悔道:“对不起,但我终究打了你,为了我那固执的负罪感,所以……你可以不原谅我。”
第十三章 心结终于解开(2)
周鑫头皮发麻,抓抓头发,这破事儿……怎就摊上他?
可巽哥说了,那是他欠嫂子的。
倘若欠的是巽哥,耍赖几下事情也就过了,可欠下嫂子……唉,硬着头皮、拉紧鞭绳,他朝前方女子奔去。
“唉呀!”
夏媛希被狂奔而来的马匹惊吓,幸好马背上的男子用力收紧缰绳,马蹄高高扬起,千钧一发间他控制住马。
“姑娘,对不住,是我……”
后而的话倏地收进喉咙口,周鑫失魂落魄地望向夏媛希,眼底充满了心怜与心动,他带着一分激励、两分兴旧,忘情地握住她双肩,不敢置信地从头到脚把她看上好几遍。
她认出他了,那是三皇子,在周勤死后成为太子的周鑫。
“媛希,是你……真的是你?”
她一个成过亲的女人,她很清楚周鑫眼底流露的是什么。
往她还是二皇子妃时,周鑫曾经对她有明显的好奇,他试着探问过她,试着与她建立交情,还莫名地送过礼。
男人这种举动叫做上心,所以他很早以前就对自己有心?
“公子认错人了,奴家姓章,名雨兰。”回神,她急忙表白身分。
凝滞的表情重新生动起来,周鑫呐呐道:“呃、对……是我认错,让姑娘受惊了,若姑娘不急着离开,在下可否藉一壶香茗向姑娘致歉?”
他急不可耐的冲动让夏媛希心花朵朵开,她在数息内飞快权衡利弊。
跟了周鑫远比跟着贺巽有前途,依自己的手段,日后成为太子妃非难事,于是她嫣然一笑,屈膝道:“公子先请。”
周鑫转身,一抹得逞的狡狯自脸上滑过,手到擒来啊,他佩服自己的好演技。
白子说得没错,这件事由他来做最适合。
谁让他身分高贵,谁让他为了巽哥,曾刻意亲近过夏媛希……
半个月后,收礼收到手软,甜言蜜语灌到心软的夏媛希,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得梨花带雨。
她哽咽地告诉贺巽,他是她的救命恩人,大恩大德无法涌泉以报,怎能破坏他的家庭,这场戏足足演了半个时辰,贺巽才“心碎”离去。
短短两天,她趁贺巽不在,又演了出人去楼空。
再过半个月,周鑫约她在梅庄相见,不料周鑫未到,一票宫廷侍卫却闯进梅庄,好死不死当中有人认出夏媛希,不管她如何辩解自己的新身分,都没有人肯听。
一双臭袜子塞进她嘴里,二皇子妃这条漏网之鱼被就地正法,过去执法上的疏漏迅速被弥平,而这一切,都跟贺家没有半点关系了。
贺巽让她别原谅他,可是他做了很多让晴兰无法不原谅他的事。
她想好好休养,他便在京郊弄来一处温泉庄子,请来邹大夫专心为她调养身子。
怕她无聊,他邀来橙哥哥和玉姊姊陪她谈心说笑,他买下一屋子话本,养一群艺伶,种一大片花……他的体贴,让人无话可说。
贺老夫人来了,一到庄子便赖着住下。
贺洵来了,也不肯回京里准备科考,直说庄子更适合温书,唬谁啊,这可是会试,自然要在人文荟萃的京城造势,自然要时常上门拜访名师,才更有机会被看到。
黑子不走,白子不离,吴痕、吴迹天天守在庄子里,还有一群她没见过,却知道他们存往的隠术。
更糟的是贺巽,他居然向皇帝喊罢工,说眼下四海昇平、朝政清明、国富民安,再不需要他为朝廷竭尽心力。
他对皇帝说:“国事已了,微臣要办私事去。”
什么私事?自然是追回妻子啊。
他对皇帝说:“我把妻子辛苦赚来的银子全往户部送,一次两次还能原谅,接连十几次,妻子终于大爆炸,决定将我这个败家夫给休弃,这官没法儿做了,求皇上让微臣卸职,把妻子给追回来吧。”
瞧瞧,谁说他有野心、谁说他恋栈权位,朝廷有事,他出钱出力、一心为皇上把差事办好,朝堂无事,人家就急着卸权了呢,哪像那些当了几十年官的老油条,心无百姓、只有名利,眼中无国唯有官位。
有这种臣子,是老天爷送下来的礼物呐。
皇帝哼道:“女人走便走了,朕再给你赐一门好亲事。”
没想高冷的贺巽竟哭趴在皇帝跟前。
“微臣的心很小,只能忠于一个主子;微臣的爱情很小,只容得下一个女子。微臣知道自己不懂变通,但这是臣的天性,改也不改不了。何况,天底下要到哪里再找到一个比微臣麦子更会赚钱的女人?她的本事便是男人也及不上。”
听到前面第一句,皇帝乐得胡须眉毛翘起来,听到最后一句,皇帝的腰杆直了起来,这话说得正确,谁晓得日后朝廷还会不会遇上缺银子的事。
于是皇帝令下,一个德馨郡主封号往晴兰头上套,可孙媳封了,祖母也不能免吧,然后一品诰命的封赏跟着下来,所有封赏全往温泉庄子送。
圣旨到的那天,庄子上上下下一团乱。
照理说,那是贺家的事,与她这个被休弃的妻子半点关系也没有,可是大伙儿乱成一团,总得有人出面主持。
她出面,等同于认下自己,还是贺巽妻子的事实。
不过贺巽还是没有勉强她原谅,他请假,天天陪在她身旁。
他说:“不管前世或今生通通不算,我要从现在起,重新把你追回来。”
他做的事很小,但每件都熨贴着她的心。
他为她煮面,煮糊了,可她一口一口吃得满嘴甜;他为她劈柴,整整齐齐的柴火堆成箝火,他在篝火边为她唱情歌。
他说:“这首歌学了两辈子,终于有机会唱给你听。”
他为她摘果子,飞上树摘下一大捧,他不是农夫,挑不来哪颗最甜美,只能用嘴巴一颗一颗试,试到甜的放一边,试到酸涩的挤眉弄眼,最后取刀子,将甜美果子的切成一小碟送到她面前。
秦管事来了,把她最爱的帐簿送到面前。
他说:“我承诺过的,不会把你拘在后院一亩三分地里,你想跑,我当你的座骑,你想飞,我来当你的羽翼。”
他给她一箱子、一箱子的衣服,全是俐落的女装。
他说:“你是首辅的妻子,行商不必遮头掩面,你有权力带动风潮,让天底下的女人都羡慕你、仿效你。”
你说说,这样的他……谁舍得不原谅?
她说过的,就箅是石头也能焐热,何况她的心不似他的那般坚硬,她被焐暖了,半年后,她浩浩荡荡带着一群“家人”返回京城。
“揭榜了!二少爷高中状元!”
小厮拔高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围坐在厅里的家人抑不住满肚子欢喜。
“好样的,老大的弟弟就该这样子。”黑叙一把将贺洵抱起来转圈。
今年贺洵才十五岁呢,比起十四岁中状元的贺巽,不遑多让。
贺洵急拍里黑叙背脊,“黑子,我已经长大了,别这样,给我留点面子。”
“要啥面子?都是一家人,你就是骑在我们肩膀上长大的。”白叔方笑道。
晴兰靠在贺老夫人身上,娇声道:“祖母很厉害呢,养出两个状元孙子。”
“往后我还想养出几个状元曾孙呢。”贺老夫人笑望着孙媳妇,好像到这里,家才算圆满了。
阿巽和晴兰的感情蒸蒸日上,两夫妻做什么都有商有量。这样很好,夫妻同心其利断金,没有第三人涉入,就不会祸起萧墙。
贺老夫人想起阿巽的生母,想起自己的孩子,她想啊,若是没有满院子的莺莺燕燕,会不舍她的儿子有机会坐在这里,与她共话天伦?
“祖母,这事儿急不得。邹大夫说过,大嫂的身子亏得厉害,得好好调养。”贺洵一听,连忙跳出来讲话,虽然大哥大嫂年纪不小,但怀孩子可是一脚踩在鬼门关的事,必须得谨慎。
“贺奶奶要是想玩小孙子,赶明儿个我和黑子立马娶个老婆回来生。”白叔方道。
“贺奶奶千万别给老大身边塞人,女人多,麻烦更多。”黑叙也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