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如此,据说这般。
然后她吓到了。
她以为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居然是她陈银月带进纪家的拖油瓶,真正的太子是那个内向的弟弟——再大方的继父都不会把事业给继子,嫁给他,最多一栋房子一辆车,离她梦想中的生活还很远,于是,她毫不犹豫结束跟东佑的暧昧,转而投入东河的怀抱。
朱盛茉并不想当一个艺术家的妻子,她真正的理想是总裁之妻。
太子,才是她的目标。
东佑是个享受生活的人,他的热情投注在艺术、校园活动,他对朱盛茉有好感,但还没到喜欢的地步,所以能轻易松手,但是没有谈过恋爱的东河,遇到这么美丽又热情的女孩,一下子就陷进去了。
他说想结婚。
朱盛茉知道有钱人家一定会反对,很快的怀了孕,跟东河在美国注册,让她跟丈夫措手不及。
她永远记得那女人是怎么对自己发誓的。
“爸爸,妈妈,我知道两位对我有误会,可是,我会用时间来证明,我是真心爱东河。”
她沉默的看着儿子跟他大着肚子的妻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朱盛茉即便聪明,但也不过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只打听到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两三岁的孩子,以为那是她带进纪家的小朋友,其实,那个孩子是丈夫的妹妹程暄。
程暄的母亲当时病重,丈夫不放心这个小妹,于是带回家中,又怕刺激母亲,只好说是她的姐姐的孩子,姐姐、姐夫出国受训,托两人照顾三个月。
后来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她陈银月带着拖油瓶嫁进豪门。
东佑确确实实是纪家的长孙,长子。
真正跟纪家无关的是东河——
生下东佑没多久,丈夫就外遇了,喜欢上一个身世可怜的酒店小姐,常常彻夜不归,后来甚至逼她离婚。
恢复单身的这段时间,她大受打击之下过得有点糟糕,东河就是那时候有的,孩子的父亲是个酒吧的乐手,听到她怀孕,隔天人就不见了,还把她的存款盗领一空,肚子已经好几个月了,她只能生下来。
挺着肚子在餐厅工作,意外遇见一年多未见的前夫——她态度大方,反而是前夫感慨万千。
他一生一次的热恋,没想到只是一场戏。
一个晚上,那酒店小姐喝多了,拉着他以为是男朋友,开始哗啦啦的说着自己多厉害,从纪董那边拿下多少钱,又说纪董真是好骗,跟他说什么都信,下次她要说爸爸病重,需要去美国治病,想办法再挖个几百万,还有,等她生日时,她会在他面前许愿说,希望两人能白头偕老,他一定会感动,又会给她钱,重头戏就是她会婉拒,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然后纪董就会给她更多——这就是他牺牲家庭也要追求的真爱。
后来前夫常常来找她,她生东河时,前夫在床边跟她求婚。
就这样,经过两年多,两人又去登记结婚。
东河的父亲栏上有了名字。
朱盛茉是聪明的,但还不够聪明,所以当她知道他们刚结婚就有一个孩子,又听说,纪家只有一个血脉时,先入为主的觉得哥哥是带来的,而弟弟才是真正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
其实都错了。
无论如何,朱盛茉还是住进纪家——东河因为当了父亲之后,加上妻子的“鼓励”,因此放弃西雅图的学业,回纪氏学习。
没多久,他就因为意外身故。
才刚刚办完丧事,朱盛茉立刻拔高姿态,先是说纪家有狗,无法安心养胎,她只好忍痛将养了十年的两只腊肠送给朋友。
腊肠送走的隔天,朱盛茉又说,弟弟要出国念医学院,自己现在为了钱很烦恼而吃不下。
她知道丈夫一定不会出乎,因此偷偷给了她二十万美金。
然后有一天,朱盛茉在家庭聚餐时,当着全家人的面说,孩子现在没有爸爸,她是个单亲妈妈,需要保障,希望纪家把现在这栋阳明山别墅过到孩子的名下,这样她才能安心待产。
丈夫一直是看在她的面子上忍耐这个媳妇,但这次实在太离谱了。
于是,他说﹕“不要说房子,从现在开始,除了每个月的零用钱之外,我什么都不会给你。”
“爸爸,不用我提醒您,东河不在的事实吧。”朱盛茉的脸上没有一丝悲伤,只有讨价还价的贪婪,“我如果回美国,纪家可就无后了,即便您跟我打官司,但我是亲生母亲,只要我养得起孩子,您可没办法跟我争监护权。”
“所以呢?”
“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老实说,我也不喜欢待在这。这样吧,要我放弃监护权也不是不行,反正我们是一家人,可以商量的。”
已年过半百的一家之主原本有点动怒,听到这里反而笑了,“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不会给你,要嘛,你在这边生,在这边住,基本道义我会负责,你要去美国那些的,也随便你。”
“爸爸,我说回美国不是开玩笑的。”
“什么时候想回去跟我说一声,我帮你付头等舱的机票,单程,你要离开纪家就永远不要回来。”
一家之主说完,做了一个受不了的手势,转身离开餐桌。
朱盛茉转向她,“妈,您听听,爸爸居然那样说,我真的会回去的。”
“盛茉,我想有些事情你误会了,东河他……”虽然家族人数也不过就几个人,但是要她当着小姑的面说出来,还是觉得有点难堪,“他不是纪家的孩子。”
“怎么可能!”
“我跟你公公离过婚,分开过,东河是那时候有的。”她顿了顿,“东佑才是真正的继承人,你公公让你继续待在这个家,不是因为你的孩子,是因为我……你的孩子,是我的孙子,是我怀胎十月的孩子唯一留下来的血脉,可是,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所以,别再跟他要东西,他什么都不会给你。”
朱盛茉半信半疑,但也不敢再提回美国的事情。
第7章(1)
肚子一日大过一日。
一天下午,茉茉呱呱落地。
她安排母女进入一间五星级的坐月子中心,没想到朱盛茉还没住到满月,人就走了。
几日后,家里收到检验中心寄来的报告,他们才知道原来她偷偷拿了公公的头发跟小婴儿做DNA鉴定,也打电话确认过,鉴定的结果是没有血缘关系,她知道自己无法透过这个孩子拿到任何好处,所以一走了之。
她完全不意外,可是特别回国看小侄女的东佑,却自责万分——
当时他一直觉得,身为哥哥,唯一能做的是保证弟弟遗留的妻女衣食无忧,可是他提出的条件无法打动那个拜金女子,茉茉还在襁褓中就成为被遗弃的孩子。
如果东河不认识朱盛茉,也许现在还活着,跟他一样在西雅图念大学,等着准备毕业展。
不认识她就好了……
噩耗传来之后,他总是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
然而,他却在那一天把弟弟介绍给朱盛茉认识。
当他匆匆赶到坐月子中心,抱起哇哇哭个不停的小婴儿时,他一直想起从小到大两兄弟一起生活的点滴。
这是东河短短二十一年人生中所留下最珍贵的礼物。
弟弟不在了,男人看着挥舞不停的小拳头想,我会成为你的爸爸。
你的母亲不要你没关系,我会要你,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父亲,我会为你张开羽翼,为你遮风挡雨。
周日,应茉茉的苦苦哀求,“一家三口”到外面玩。
小家伙看了“海底总动员”,对于那片蓝色神魂颠倒,因此想去海边。
海边嘛,当然没问题,台湾四面环海,沙岸岩岸都有,可问题在于天气太热了,怕她们中暑或者晒伤,加上安全问题,因此男人后来选择带她们去一间会员制的室内水乐园。
泳池,SPA,仿海波浪,重点他放心。
对于这个变通场所,妍安也显得很高兴,“太好了,我之前就一直好想来这里玩,但会费太贵,根本进不来。”
而茉茉嘛,更简单了,只要妍安高兴,她就高兴。
看完场地介绍的一分钟短片后,女人开开心心的牵起小朋友,“我们来去换衣服。”
“好。”茉茉回头跟他挥挥手,“爸爸,等一会见。”
纪东佑想,是啊,等一会见——他最近几年的运动以网球跟高尔夫为主,泳裤这种东西,他已经好几年没穿过了。
他原本是想把她们送到这里,然后他去楼上做舒压按摩,但就在预约时,突然想起沈妍安的脸,她一定会很有意见的说﹕你不陪她吗?
然后想起了早餐的面包,想起她说的那一句“孩子需要感受大人的爱”。
他很快的换好泳裤跟泳帽,不一会,小姐们也好了,茉茉的肚子上还套着一个黄色小鸭游泳圈。
男人看着她为女儿做的安全防护,很是满意,问﹕“要个要帮你买一个?”
“不用,我很会游泳的。”
纪东佑一脸怀疑,“很会?”
她看起来根本就是一副缺乏运动的样子。
“真的啦,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再瞒你了,我就是江湖人称‘海底蛟龙’的沈,妍,安。”
男人笑出来,“什么绰号啊,又不是在演武侠片。”
“那可比武侠片惊心动魄多了。”
“哦,说来听听。”
妍安煞有其事的说﹕“想当年,我们家还满有钱的时候,我每年夏天都会去国外参加有钱小孩夏令营,大部分都是湖边或者山上,可是有一年是滨海,那年刚好加州大浪,冲浪客都疯了,说这种浪好几年才有一次,刺激得夏威夷的海浪都要靠边站。我当时才十五岁,七八公尺的浪啊,我都照样站得稳稳的,教练说我是东方龙,还问我要不要加入培训,以后参加职业赛。”
男人刚开始还一直笑,后来越听越笑不出来。
这……很耳熟……
他突然想起小黑炭。
是她吗?或者只是凑巧……是凑巧吧,滨海营玩的都是这些,水项厉害的不是被说“龙”,就是被说“鱼”。
不可能是小黑炭……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但是,那种奇怪的调调又有那么一点似曾相识……
小黑炭有多高?好像就跟沈妍安差不多。
她讲话的语气,五官……他跟小黑炭是进入夏令营后几天才认识的,当时大家都已经晒得很黑了,根本没有五官可言,他都是从衣服认人。
她喜欢白色的衣服,长长的头发绑成高马尾。
沈妍安的头发一向是绑起来的,这三个星期他们几乎天天见面,其中有一半的时间她是穿着白色的T恤或者衬衫。
纪东佑觉得自己快炸裂了。
第二度。
第一次因为她跟朱盛茉相似而惊讶,这一次因为她跟小黑炭相似而惊讶——沈妍安,你为什么跟我生命中重要的过客们都那样像?
慢着,如果她真的就是那个滨海夏令营的女孩,那不就代表时序错乱了……
他一直觉得是沈妍安像朱盛茉,但是沈妍安更早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记忆如万马奔腾般的涌现。
她在试胆大会时掉落的鞋子还在他那里,他记得有带回来,当时想着再问问主办单位Cinderella的地址,想给她寄过去。她很喜欢那双鞋子……
妍安已经跟茉茉玩开了。
两人在儿童池,她推着黄色小鸭,茉茉笑得很开心,看到他,小胖手对他拼命挥,“爸爸,来,一起玩。”
男人在水池边稍微活动一下手脚,也走下儿童池。
茉茉很尽责的立刻往他身上泼水。
纪东佑看着妍安的侧脸,又想起记忆中跟小黑炭好多次在黄昏的时候,两人坐在沙滩讲话,夕阳总是映得她脸上一片灿然。
她的额线,鼻子……男人内心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
“对了。”男人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我觉得老是喊你沈小姐实在很生疏,你朋友都怎么称呼你?”
“妍安啊。”女人一脸奇怪,“你不是听过我表姐喊好几次了。”
“跟外国旅行社洽谈的时候呢?”
“Cinderella。”
男人觉得心跳都快了。真是她——隔了这么久,隔了这么远,那个掉了一只鞋子的女孩,又站在他面前?
妍安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多厉害的深水炸弹,自顾自的说﹕“我问过我娘,为什么取了跟灰姑娘一样的名字,我娘的答案居然是,因为落难千金后来跟王子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家还很有钱的时候,她就给我取了一个落难千金的名字,真是乌鸦嘴。”
那天,纪东佑把两位小姐送回住处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打电话给阳明山的管家,让他最近找时间把他放置高中时期物品的纸箱子送到市区住处。
管家很快的复命,隔天当他回家后,两只箱子已经放在客厅里。
男人找出写着“夏天”的那个箱子,毫不犹豫的拆开封胶——四个模型,一双乔登限量鞋,还有……灰姑娘的夹脚拖。
透明软材质,上面结着一串草莓。
小黑炭跟其他女生一样,都带了好几双鞋子,可是她踩来踩去就是这双,原因也很简单,这双水晶鞋上的草莓缀饰是爸爸特地为她订做的,上面还有名字的缩写,独一无二的一双。
箱子里还有一张夏令营的团体照。
男人几乎要忘记有这张照片了,毕业证书的尺寸,二十个人,每个人的脸孔都清清楚楚。
他不记得小黑炭的长相,可是,他在第一排看到了沈妍安,绑着马尾,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
那是第一天到营地时拍的,大家都还很白,五官清楚。
他自己则在第二排。
纪东佑的感觉有些微妙——以前,他以为只要跟夏令营联络,就可以拿到Cinderella的联络方式,后来主办单位回复他说,因为学员家中的经济状况都非常好,监于安全问题,有严格的隐私保密条款,也就是说,他们不能透露任何事情。
他喜欢跟Cinderella一起共度的时光,但也还不到刻骨铭心的地步,努力过,既然没办法也就死心了。
随着时间过去,他慢慢忘记这件事情。
后来沈妍安出现时,他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因为相似的说话方式想起了那个在午夜掉了鞋子的少女。
想不起五官,但记得相处的感觉。
好奇怪,绕了这么一大圈……
翻着翻着,男人又有意外发现——陶杯。
那是夏令营的艺术课程,虽然是第一次捏陶,但学了美术课程十几年的基本功让他的作品明显比别人好,因而得到漂亮的分数……
对了,小黑炭捏了一个老虎,很丑很不像,可这群学员身娇肉贵,绝对不能打击他们的自信心,于是就见那位对中国文化颇有了解的外语老师微笑说﹕“很好,很好,Cinderella是武松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