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自打进了幽州他就避免踏进棋院,毕竟他还不想现身,可是十日不与人对弈真的是极限了,因此明知在此被逮着的机会很大,他还是来了。
一开始他刻意挑了最不起眼的棋院,可是连着三日什么事也没发生,心想宁王府说不定还没有得到消息,犯不着瞎操心,于是他大胆地直接杀到幽州最大的一间棋院,结果屁股都还没坐热,就教人逮个正着。
“承安吗?”
周云泽,字承安,亲友皆唤他周承安。
周云泽当作没听见,看着对手,等着他决定在何处落子。
“承安。”周云骁好气又好笑,若他迟迟不承认,难道自个儿还能摸摸鼻子走人不成?
周云泽依然闷不吭声,他最讨厌人家打扰他下棋了,与他对弈之人也一样,不过,人家可做不来他的不动如山,赶紧放下手上的棋子,起身行礼。
“吾认输了,谢公子赐教。”
周云泽点头回应,慢条斯理的收拾棋子。
“承安,来了幽州怎么也不说一声?”
周云泽还是不出声,继续收拾棋子。
周云骁脸色有些难看,这个小子怎么如此拗?
周云泽从来不承认自个儿拗,而是凡事有所坚持,棋院又不是闲话家常的地方,他可不想坏了这儿的风景。
眼看他誓死不开口,周云骁只能闭上嘴巴,反正寻到人了,其他的不急。
周云泽站起身,他没有离开棋院,而是来到棋院和文华斋共用的园子。
“你没见到我在下棋吗?”周云泽整个人彷佛在寒冰里面浸泡过,说话冷冰冰的。
难怪这小子恶名昭彰,脾气真是糟透了。不过,周云骁可不敢跟他计较,只能小心赔不是,“对不起,好不容易找到你,我急嘛。”
“你来得可真快。”
皇上派他来幽州,必会知会宁王,不过晚上一二十日少不了,因为差事丢给他了,皇上就没搁在心上,反正他只要如期完成任务就行,所以宁王府应该是这几日才得到消息,第一时间就能找到这儿确实不容易。
“承安来幽州都半个多月了。”换言之,不快。
周云泽微微挑起眉,竟然忘了如此重要的事,宁王妃出自平安侯府,有平安侯府帮忙盯着,只怕皇上一敲定他来幽州,宁王妃就得到消息了,而平安侯府想必时时刻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何时离京,宁王妃不会不知道。
“我还没玩够。”周云泽一脸理所当然。
周云骁唇角一抽,这位郡王爷肯定是整个大周最会耍赖的人。
“我母妃等得很心急。”
“心急什么,难道我还能帮她拉回王爷的心吗?”
周云骁面色一僵,这位爷有必要如此直白吗?
“王妃能不能挽回王爷的心,这得靠王妃自个儿,旁人管不了。”
虽是事实,但周云骁很想骂人,无论如何,他总要抱着劝说的心思来到这儿,要不,他能干啥?
周云泽斜睨了一眼,很有良心的道:“不过,皇上派我来,我也不会什么都不管,该说的还是要说。”
周云骁来了兴致了,“承安想跟我父王说什么?”
“你又不是宁王叔。”言下之意,没必要告诉他。
“我只是想告诉你,若你只是来劝说,不管用。”
周云泽嗤之以鼻的哼了一声,“皇上叫我来传话,可不是来劝说。”
周云骁怔住了。
顿了一下,周云泽百般不情愿的道:“不过太后有些话要我转达,听起来倒是有劝和的意思。”
“皇祖母说了什么?”
“我好像没必要告诉你。”
这小子真的很讨厌!周云骁忍不住咬牙切齿,可是又不敢反驳。
“我也是逼不得已,不能不听太后的大道理,你一个晚辈,还是看着就好了。”周云泽是出于诚心的建议。
“我不只是晚辈,更是他们的儿子。”
“若是王妃插手世子后院的事,世子会开心吗?”
周云骁闻言一噎。
“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宁王叔是个有分寸的人,怎么一个侍妾可以让他闹得如此难看?”周云泽是真的想不通,侍妾不是侧妃,也不可能扶正,宁王叔为了佳人休妻毫无意义可言。
周云骁显得有些尴尬,实在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还是先跟我说清楚,太后是叫我规劝宁王叔,但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因此落了下风,你可别怪我办事不力。”
周云骁四下看了一眼,确定园子里没有不相干的人,这才清了清嗓子道:“我母妃送了避子汤给香姨娘。”
“王妃此举并无不妥,一个青楼女子本就不配诞下皇家子嗣。”
周云骁很是难为情,香姨娘出自红袖楼在幽州不是秘密,周云泽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可是周云泽如此直白的说出来,还是很没面子。
“父王认定香姨娘不是青楼女子,香姨娘刚刚卖身给红袖楼,还未在红袖楼挂名接客,父王就救了她。”
“若是如此,这就要看皇上如何看待此事了。”
“我能知道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吗?”这一次周云骁态度极其诚恳。
周云泽看了他一眼,倒也没再避而不答,“皇上绝不容许休妻这种事,至于香姨娘,皇上还不清楚她的来历,是留是死,暂时无法断言。”
若非宁王妃让女儿告状,皇上可没兴趣管兄弟后院的事,为了这种小事跟一个藩王闹不愉快,实在不值得,不过他也不想将话说死了。
周云骁微皱着眉,其实皇上对此事的态度如何不难猜测,皇上不可能管这种小事,看着兄弟家宅不宁,他反倒觉得很安心。
“我若是世子,就一心一意抓紧太后。”周云泽不介意卖个好给周云骁。
“太后?”
“这一点王妃想必很清楚,要不明华郡主也不会一状告到太后那儿。”
说白了,若非太后觉得宁王叔太过荒唐,皇上也不会如此关注此事。
周云骁很快就想明白了,唯有皇祖母是真心关心父王后院的和睦。
“三日后我就去宁王府。”周云泽随即转身准备回棋院。
“外头哪有宁王府舒适,今日就跟我回去吧。”周云骁连忙道。
“我说三日就是三日。”周云泽可不喜欢别人替他做决定。
“我母妃会担心。”
“放心,我不会消失不见。”周云泽举起手阻止周云骁没完没了的纠缠,“皇上给了我时间,不差这几日。”
人家领了皇差的都不急,他还能说什么?
周云骁只能眼睁睁看着周云泽重新走回棋院,继续在棋盘上大展雄风,不过他还是派人盯紧周云泽,倒不是怕人溜了,而是确保他的安全。
第二章 神秘的香姨娘(2)
既然已经被逮着了,宁王的家务事当然也没必要拖了,周云泽三日后很爽快的踏进宁王府,可是他来了,宁王却出门巡视封地,这岂不是太巧了?
他又不傻,此事再明显不过了,宁王叔明摆着告诉他——不想听训。
他倒无妨,不过是来传个话,宁王叔不想听,回头他丢给太后和皇上,他们因此心生恼怒索性赐给那位姨娘一条白绫,宁王叔可就真的后悔莫及了,宁王叔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这么简单的道理很快就会想明白。
所以,他暂且搁置宁王叔的家务事,先相看郡王妃的人选。
“陈家六姑娘今日会来文华斋是吗?”周云泽坐在文华斋对面茶馆二楼的雅间,一双眼睛懒洋洋地瞅着文华斋的大门。
“是,陈六姑娘至少三日会来一趟。”暗二禀道。
除了暗一,暗二自认为是大周最厉害的探子,没有什么事他无法打探到,可是遇到周云泽这样的主子,打击真的很大,无论他打探到多少消息,爷只听想知道的事,总之,爷不问,他就不能说。
“三日就来一趟文华斋?”
“陈六姑娘很喜欢看书,还给文华斋抄书。”
“抄书?”
“是,据说陈六姑娘抄的书很受欢迎。”
周云泽终于来了兴致,侧头看着暗二,“定国公府的姑娘给书铺抄书,难道不觉得很没面子吗?”
见状,暗二感动得差一点喷泪,费心思打探的消息总算派上用场了,“陈六姑娘的外祖家方家是幽州百年书香世家,文华斋是方家的产业,陈六姑娘为文华斋抄书的事不会传出去。”
“她缺银子吗?”
暗二仔细汇整搜集到的资讯,摇了摇头,“陈六姑娘应该不缺银子。”
“不缺银子怎么会想要抄书?”
“听说陈六姑娘在书画上的造诣非比寻常。”
“她是才女?”周云泽撇嘴。
他最看不上这所谓的才女了,当初皇祖母给他找的对象不就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吗?可惜,面上越是拥有美名,内里往往越是污秽不堪,尤其那些被冠上才女的大家闺秀,不过是为了攀附权贵弄出来的筹码。
“定国公府四房来到幽州之后,刚开始收到不少邀约的帖子,可是陈家皆以六姑娘养病为由推拒了,后来就没人送帖子给陈家,幽州的贵女几乎没人见过陈六姑娘,更不可能知道陈六姑娘在书画上的才华。”
“养病?”
“定国公府四房迁至幽州就是因为六姑娘病了,不过这是对外的说法,至于真正原因,卑职必须回京城调查。”
“这倒不必。”周云泽不会轻易在京城动用自家暗部打探消息,那儿可是锦衣卫的地盘,一不小心惊动锦衣卫,很容易将他的实力曝露出来。
皇上未必不知道父亲留了势力给他,但是为了减少皇上不必要的猜忌,能够隐藏,他绝不会曝露出来。
“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先回去。”
暗二怔愣了下,“爷不去文华斋瞧瞧吗?”
“小顺子陪我去就好了。”
暗二张开嘴巴又闭上,默默看着周云泽起身带着小顺子离开雅间,虽然文华斋的人不会指明陈六姑娘,但爷的耳目犀利,想必一眼就能看出哪一位是陈六姑娘。
周云泽带着小顺子走进文华斋,放眼一看,不见任何女子身影,他的脚步很自然的转了个方向,穿过月亮门,进了园子,再转向棋院。
一走进棋院,周云泽就看见陈瑾曦在跟人家对弈,不由得一怔,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沉静的她……其实他们也没见过几次,可是她的剽悍太鲜活了,他很难相信她可以静得下来。
念头一转,周云泽就发现今日她扮男子着棋院衣服,这表示她是棋院的棋手吗?
周云泽悄悄走过去,立在她身后,看着他们对弈,待对手认输,起身行礼离开,他才走过去坐下。
陈瑾曦一脸惊吓的瞪大眼睛,正在收拾棋子的手抖了一下,棋子从手中滑落。
“我看起来很可怕吗?”周云泽忍不住咬牙切齿,这丫头见到他的反应真的很打击人,她不为他惊艳,但也没必要看他像妖魔鬼怪似的。
“……公子俊美无双,如同仙子。”陈瑾曦努力稳住慌乱的思绪,管掌柜暂时不会将牡丹花神图挂出来贩售,他绝对不会见到那幅画,她犯不着吓唬自己。
“这是赞美之词吗?”
“公子听不出来吗?”
“你忘了初次说过的话吗?”周云泽依样画葫芦的先是摇了摇头,接着不认同的道:“明明是个男人,看起来却像个仙子似的。”
“……”这个男人有必要牢记她说过的话吗?
“你的仙子究竟是赞美,还是贬抑?”
“无论是赞美还是贬抑,不都在你的一念之间吗?”陈瑾曦嘿嘿傻笑,想蒙混过关。
周云泽状似同意的点点头,“有道理。”
陈瑾曦闻言松了一口气,可是一颗心刚刚落下,周云泽突然倾身逼近她,吓得她往后一缩,“你……干啥?”
“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做了亏心事。”
“什么……什么亏心事?”陈瑾曦咽了口口水,这个男人的眼睛怎么如此犀利?
“这要问你啊,你对我做了什么亏心事?”
张着嘴巴,陈瑾曦干笑了几声,“我能对你做什么亏心事?”
“这是个好问题,我也在想,你究竟做了什么事,为何见到我像见鬼似的?”
“你想太多了,我又不认识你。”她不曾见过这么固执的人,干啥一直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小顺子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周云泽该下棋了,然后对着扫过来的抗议视线一一点头致歉。
周云泽看了她一眼,不再言语的收拾棋盘上的棋子。
陈瑾曦根本不想陪他下棋,可惜此刻的身分不允许。
两人还未交手,陈瑾曦已经有预感了——他是个难缠的对手。
果然,两人一对上,周云泽的气势就压过来了,她只能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认真迎战。
来了幽州,周云泽第一次遇到对手,斗志熊熊燃烧,不过他对她更好奇,“你怎么会在这儿当棋手?”
“你不能专心下棋吗?”
“来了幽州之后,我还是第一次全神贯注下棋,我可不想败在你手上。”
“……”她怎么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感觉?
“你还未答覆我。”
要是不理他,他只会没完没了,陈瑾曦只好发狠的说:“我就喜欢在棋盘上痛宰别人的滋味。”
这丫头是在下战帖吗?周云泽挑衅的扬起眉,“你确定?”
陈瑾曦回给他张扬的笑容,意思是说——我们等着瞧吧。
虽然已经看出她是个高手,但周云泽对自个儿有信心,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一件事——他太低估她了,她的棋路诡谲多变,前一刻节节败退,下一刻势如破竹,你以为稳操胜券了,她就狠狠甩你一巴掌……
两人战得天昏天暗,最后竟然打成了平手。
周云泽只接受“赢”的结果,于是他下了战帖,明日再战。
陈瑾曦原本不想理他,可是棋院的棋手不能拒绝挑战,她只能奉陪到底,不过她得好好想想,如何歇了他跟她耗到底的心思?
周云泽抚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的看着棋盘,连着三日,回来之后,他都会重排一遍在棋院的对弈,可是看了又看还是琢磨不透,和局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第一次和局,他想着下一次非赢不可,没想到再一次和局,他想赢她的心思淡了,开始想着下一次会如何?他会如愿赢了她,还是再一次和局?
第三次和局,他再也没有赢她的念头,而是好奇这真的只是巧合,还是她有意为之?
此时,暗二走了进来,“爷,宁王回府了。”
周云泽惊讶的扬起眉,“宁王叔回来得可真快。”
“迟早要面对,还不如早早了结。”
“早早了结是好,可是,我是不是应该给他喘口气?”周云泽故作好心的道,“这喘一口气需要多久?”
“……”爷明明急着了结此事,何必装模作样呢?
周云泽清了清嗓子,起身下榻,小顺子立马上前为他整理衣服,待他满意了,双手放在背后,悠闲的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