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她都在搜集和手语有开的资料,除了上网查之外,她也到有教授手语课程的训练班去试听了几堂课,有几家训练班的课她觉得不错,接待人员和指导人员亲切和善,最重要的是他们都很有耐心,在学会之前,他们会反复的指导。
相良陆斗的脸色垮了下来。
“我会说话。”他可不是哑巴。
“极度聋的影响你应该很清楚,说不定哪天你就不会说话了,到时候难道要用写字来告诉我们你想表达的意思吗?”封飒月耐心的劝导他。
学手语并不是为了其它人,而是为了他自己,或许走在路上会手语的人不多,但在他遇到麻烦时,只要碰到一个,那就够了。
他表情冷凝,“到死之前,我都会说话。”
“如果你只想活到三十几岁的话,那不学也没关系!”封飒月也动怒了。
“等我活到四十岁,还是会用嘴巴告诉你:我还活着。”相较于她形子外的脾气,他的怒火显得内敛却冰冷。
“如果不行呢?”如果他明天就不会说话了呢?
“没问题。”说不出是自信还是自我催眠,他的回答没有犹豫。
她无奈的摇摇头,“你拿什么保证?”
就是因为这不是他说可以就能保证的事,所以她才要早一步替他设想未来的规划,不能说话的替代方式,假如他说:“没问题,我就算手写的,也不要学手语。”她或许会比较放心,那代表了他可以接受将来有一天自己在聋了以后,也无法说话的事实。
她的问题问倒他。
拿什么保证?不知道,他从没想过。
这不是拿人格或是自尊就可以担保的事情,就像没有人可以保证自己明天不会死于天灾人祸,他的确无法保证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毕竟他连自己说话的声音都听不见,现在唯一能让他听见的,只剩自己的心跳。
“我知道你觉得学手语就代表承认自己连说话这项能力都放弃,但能完整的向别人表达自己的意思,才是说话最重要的功用,不是吗?有一天……我是说假如有一天,你真的不能说话,那用手语能表达你的意思,不就跟说话一样吗?只不过你的手代替了你的嘴而已。”
事实上她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不会开口,比任何人都希望能一直听他用声音诉说有多爱她,若不是情势所逼,打死她都不可能说出要他去学手语的话。
“我以为……我不会因为失聪而放弃做为一个人应有的权利,如今我却被迫做出违逆我自己所想的选择,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还得放弃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的发音不像以前那么标准,那种缥缈的感觉让她特别鼻酸。
她应该是最支持他的人才对,如今却逼他做出不乐意的选择,如果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就好,那她便可以无视他的感受要求他去做,此时此刻,心软是她最不需要、最想割舍的东西。
“那……”一开口,便是一阵灼烧感刺痛喉咙,不过她装作没事,强压下那股心酸的冲动,“那不是放弃,而是一种战略。”
如果他听得见,便会知道她的声音和他一样沙哑。
“战……略?”
“没错,当前进却无法带来任何好处,反而受到伤害的话,那就以退为进吧!只是战略上寻求另一种赢得胜利的方法,我们没必要因勉强前进而弄得浑身是伤。”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现在,她必须说服他。
“是这样吗?”
“战争的最高指标不就是获胜吗?那么,又何必在乎过程呢?”封飒月顿了下,“学手语并不代表就是放弃说话的能力,只是让你多了一项与人沟通的方法,那不就是你赢别人的地方吗?”
唉,连她自己都觉得这样很扯,要是他不赞同她的论调,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觉得她说的话很扯,不过,他感受到她的用心,就像她所说的,学手语不一定要放弃说话,应该说是让他多了一个沟通的管道。
“可是会手语的人毕竟不多。”他如此说道。
听出他的妥协,封飒月露出松了口气的笑容,“没关系,可以逼其它人学。”
其它人,指的就是他们的亲朋好友啦。
“有时候我真欣赏你这股女王般的气势。”也许是年纪最长,她的话通常封苍征他们那些堂弟和堂妹都会听,但不包括宗宫海翔那个自有步调的表弟就是了。
“嘿嘿,好说,反正他们都不笨,学东西很快,这是让他们尝试新的事物。”封飒月自有一套说法。
相良陆斗挑眉,看着她好不得意的笑容,只有一个感觉……
“唉,被你说服了。”
“哎呀,学手语又不会吃亏,要知道,将来职场上要的不只是第二语言,还会要求第三、第四语言咧!”太开心了,她开始胡乱瞎扯。
“我会中日英三种语言还不够?”哼,一下子就得意起来。
“那就多学一种呀!总会给你碰到用手语才会沟通的生意人吧!”虽然对方可能会带个发言人。“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商人,不做生意。”他提出最重要的一点。
“又不是只有商人会碰到聋哑人士。”她马上反驳。真是伶牙俐齿的女人。
“啊,算了、算了,反正说不过你。”他懒得在言语上争输赢。
“嘻嘻。”听到他认输,她更乐得像要飞上天。
“睡觉吧!”劳心劳力的对话后,他需要养足精神。
封飒月关掉电脑后,窝进他的怀里,发出满足的喟叹。
“陆斗。”她轻声喊道。黑暗中,他听不见她说话。于是她抓起他的手掌,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好不容易看懂的相良陆斗笑了,给了她一个深深的吻。窗外的北风呼呼吹,窗内的暖意却满满的……
第九章
三月十二日这天是封飒月的生曰。
相良陆斗在他家为她办了个小小的生日派对,几乎所有的人都来了。
香槟、蛋糕和三十一岁的蜡烛。
“又是一个新关卡的开始。”宗宫海翔一副棺材板的脸孔,永远和说出来的话不相搭。
封飒月挑起一边眉头,“听你说这话,真是令人不快。”
“恭喜你实践三十岁处女之路。”于是宗宫海翔换了个说法。
“有时候我真想拿冲锋枪朝你扫射。”她嘴上这么说,却又觉得他说的话很好笑。
“那我只好……”宗宫海翔慢吞吞的开口,却动作迅速的躲到站在他旁边的封苍征身后,“拿苍征当挡箭牌了。”
“什么挡箭牌?”没参与他们谈话的封苍征一头雾水。
封飒月摇摇食指,纠正他,“是防弹衣才对。”
“那我要把苍征穿在身上啰!”空洞的眼神,宗宫海翔尝试“把封苍征穿在身上”。
“真是够了,不要乱扯别人下水。”感觉自己被他们联手当白痴耍,封苍征出声制止。
再不阻止,他们只会越来越离谱。
“喂,三十一岁的老寿星,快过来。”封士泉对着他们三人大喊。
封飒月满脸微笑的上前,经过封士泉旁边时,狠狠的打了他一下。
“年轻了不起,也不想想自己再四年就要跟我同年了。”
“堂姐,我想你有点搞错啰,再四年我是三十岁,不是三十一,而且四年后你是三十五,我怎么样都跟你有四到五岁的微小差距呀!”就这微小差距,注定他永远比她年轻,谁叫她要先出生。
她又是一拳打在他头上,“没吹蜡烛前,我都是三十岁!”
“噢!好痛!”封士泉抱着头,闪到一边去。
“那你是决定今天不吹蜡烛了吗?”宗宫海翔没有高低起伏的声音插进他们的对话。
“这样的话,哥哥不就不能表演他准备很久的小提琴演奏?”相良春日语气困扰的问。
众人的目光看向她,她则看向相良陆斗。
没有听见妹妹说什么,他完全不了解情况。
早在一个星期前,他便为了给她惊喜而展开练习,几乎每天都在相良春日家待到很晚,当然,表演的曲目保密到家,不给她任何可能事先知道的机会。
“……我要吹啦!”
于是最靠近开关的南绮帮忙熄灯。
封飒月双手交握在胸前,认真的许愿。
三分钟过去了。
“你还没许完愿呀?”封士泉忍不住问。
“你懂什么?许愿是要专心一意的。”封飒月驳斥。
“你专心的时间未免太长了。”
“我想等这讨人厌的蜡烛融化后再吹。”她闭着眼睛回答。
利用别人生日许愿的宗宫海翔同样闭着眼,“等到那个时候,我们也不用吃蛋糕了。”
“偷用别人生日愿望额度的人没资格说话。”
不用睁开眼,她也知道宗宫海翔在做什么。
“总之,快吹蜡烛吧!蜡油在滴了。”封苍征出声打圆场。
封飒月在心里快速的念了愿望三次,然后吹熄烛火。
南绮按下开关,灯又照亮满室。
宗宫海翔充当司仪,拿着切蛋糕的刀子当麦克风,说:“那么接下来就请听相良陆斗带来的曲目——听不到,小提琴版。”
站在客厅正中央,从头到尾一语不发的相良陆斗,手握着那把纯黑色的小提琴,悠扬的琴声流泄而出。
最近为了记住歌词甚少说话的他,轻启唇瓣,用不甚完美的音准唱出最完美的歌曲!
“夜,黑夜,寂寞的夜里,气,生气,对自己生气,软弱的电话,又打给你,想,听你,那边的空气,有,什么,精彩的话题,你还是温柔,给我婉转的距离……
“我的声音在笑,泪在飘,电话那头的你可知道,世界若是那么大,为何我要忘你,无处逃,我的声音在笑,泪在飘,电话那头的你可知道,世界若是那么小,为何我的真心,你听不到……
“会,很会,伪装我自己,你,不该,背我的秘密,沉重都给我,微笑给你,奔,狂奔,空旷的感情,走,暴走,暴走的伤心,透明的叹息,最后还是我的秘密……
“听不到听不到我的执着,扑通扑通一直在跳,直到你有一天能够明了,我做得到,我做得到……”(作词:阿信)
曲毕。
众人抚掌。
封飒月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他们之间有着一段距离,他上前,主动缩短。
她微微抬头,望进他黑润的瞳孔。
他缓缓的露出笑容,把准备了好久的那句台词送给她——
“生日快乐。”
他以为自己完整的说出口,却只是气音。
周围的空气仿佛冻结。
每个人都露出怔愣的表情。
只有她脸色不变,嘴角上扬。
“谢谢。”她用力的抱住他.
宗宫海翔最先从惊愣中回过神来,赶紧拍手。
其它人立刻跟进。
于是没有人告诉他,他终于不会发声了。
“照相啦!要照相!”封士泉起哄,想要化解因方才发生的事而显得有点低落的气氛。
封飒月离开他的怀抱,找到搁在桌上的数位相机。
“哎呀,没电了。你们先吃蛋糕?我去找备用电池。”
“快点来哟。”南绮朝她轻喊,看得出大伙都有点恍神。
“嗯。”封飒月笑着点点头,跑回卧房。
门一合上,她叹了一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息。
然后,地上出现一滴水滴……汇集成一摊水。
“终于……”
很久以前封苍征就曾跟她说过,如果是在学习语言的年纪就极度聋,那便会影响语言能力,虽然相良陆斗是过了那个阶段才进入极度聋,却不能保证不会受到影响。
他不是还能说话吗?那时候的她这么问。
人是很健忘的动物,就像你虽然有汽车驾照,一阵子没开便会忘记开车的方法一样,陆斗二十五岁的时候完全失去听力。那时候的他说话和平常人没什么差别,不过相信你也发现他现在说话的声音飘忽不定,陆斗他渐渐在还忘说话的方法……
那是封苍征告诉她的。
大约三个月前她就开始发现他音不准的问题越来越严重,没想到只不过是一阵子减少说话的时数,便会让他忘记说话的能力。
人真的很健忘,如果不持续练习的话,就连原本属于自己所及的能力范围都会还失。
现在想起来,那时封苍征是在提醒她事情的严重性吧!只是不知道过往他从完全失去听力到现在有多大的差别,让她忽略了这件事情有多迫切,等她终于知道要正视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糟糕!不能哭的!她用手拼命扇。
她抬起头,努力瞠大眼,不想让盈眶的泪水滴下来,却有更多更多的泪珠顺着脸庞滑落,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不让哭声逸出唇畔,不能让外面的人,尤其是他,发现她在哭。
卧房外,气氛还是轻快,却和初时有点不一样。
宗宫海翔主动在老友身边坐下。
“我听飒月说你开始学手语了。”
之前他曾说过,不管怎样,他这辈子都要用嘴巴说话,所以绝对不学手语,看来封飒月让他妥协了。
“嗯。”手中握着香槟,相良陆斗应允。
“因为你知道自己不会说话了吗?”宗宫海翔一针见血的戳破其它人亟欲隐瞒他的事。
“我不知道……我会这么告诉你。”也是他唯一的答案。
相良陆斗现在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多数是气音。
“你明明知道。”宗宫海翔说得毫不留情。
他当然知道,因为他刚才是那么认真的凝视着她,她脸上有什么情绪一闪,他都能捕捉到,她会隐瞒他也知道,所以他就算知道,也得说不知道。
“但我不能说。”他的眼里有着浓浓的哀伤。
宗宫海翔首次说不出话。
“就像我现在明明知道她在房里泣不成声,还是什么都不能说,否则便会辜负她不想让我知道而强逼自己假装没事,什么都没变的体贴,因为我是那么的清楚她的用心,我才这么做。”他永远无法拥抱哭泣的她,当她合上门扉的同时,就已经将他拒绝在外,他只能隔着一扇门板感觉她因心疼他而落下的泪水。
“为什么不相信飒月很坚强?”宗宫海翔心想,如果是飒月,一定可以接受他的一切。
相良陆斗露出苦笑,“就因为她很坚强,所以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她会完全崩溃。”
他从没见过相良陆斗这么笑,即使是在知道自己即将听不见的事实,他都只是平静的接受,不问为什么,如今他居然露出这种手足无措,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容,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有时候我真恨我自己不是看不见,不然她就不需要在我面前露出那种体贴的微笑,她不用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才将自己的脆弱暴露出来,连哭泣都得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旁。”
但是他又矛盾的感谢上天让他看得见她,一颦一笑,每个眼波流转,他在怨恨的同时,却又感到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