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有事要问我?有病治病,无病强身,神医一出手,百病不敢近。”故作潇洒的柳公谨抬了蒲叶作扇,一拓一握地将未绾紧的黑发揭飞起来,悠哉悠哉地走迸来“柳大夫,我那两个丫头怎么了,伤得重不重,会不会留下疤?她们以后还要嫁人呢!药不怕贵,就怕治出个蜈蚣背。还有郭嬷嬷的脚伤,可不能落下病根,就怕天气变了就:那里酸、这里痛……”
“等等,你别一见到我就连珠炮似的问,一开口就停不了,我看诊有三看,看心情、看对象、看天气,你那两个丫头身分太低,我原本是不瞧的,要不是看小嫂子投缘,我还仪得走这一趟。”什么阿猫阿狗都要他治,他哪来时间办正事。
有求于人的邵小蓉懂眼色,赶忙送上一杯热茶。“辛苦你了,柳神医,我家的两朵小花有劳你费心了。”
“药费和出诊费找谁取?”什么叫药不怕贵,就怕治出个蜈蚣背,他的医术没话说了,居然还有人怀疑他是半调子,他听了不痛快。
她一听,噎了一下,有点恨地瞪了柳公谨一眼。“我家大爷在这儿,你还怕赖你银子吗?”
没风度的家伙,不过牵牵红线,充当红娘,把美若天仙的落英配给他而已,他就这般小心眼的记恨上了。
“蓉儿倒是大方,救人的恩情推给我承受,但我不爱占便宜,那是你的丫头可不是我的丫头,我没必要在意她们的死活。”瞧着柳公谨手上的那杯茶,赵无眠有些吃味这两个男人今天是怎么回事,都吃错药了吗?“什么你的、我的,连我的人都是大爷你的,你还分哪个和哪个是谁的丫头,全是你大爷的下人。”
刁难她,真当本姑娘没脾气,真把她惹毛了,就送他们一人一碗巴豆汤。
“今晚的侍寝……”懂事的话不用他再提第二遍。
其实他只是在试探,并非真要她爬上他的床,不过她若是心甘情愿的投怀送抱,他还是会“勉为其难”的收用。
邵小蓉轻松地回一句,“大爷身子偶有不适、胸闷、气虚,连侯府大门都走不出去,蓉儿还想与大爷剪烛西窗,共说夜雨,大爷还是别逞强了,伤了身子又要有劳柳大夫开药,肾水虚亏不好治呀!”
这女人、这女人,她……倒是说得出口。赵无眠微恼道:“爷儿总有整治你的一天,你等着——”
等着就等着。邵小蓉眨了眨眼,装出乖巧温顺的模样。
“你们俩在打什么哑谜,尽说我听不懂的话,怎么你肾亏我不晓得。”柳公谨也是个心黑的,明明听懂两人一来一往的斗嘴,还刻意在火上加把柴,让火越烧越旺。
“公谨,我们很久没较量较量拳脚了,今儿个我精神颇佳,不如来过两招。”他手痒,很想找个人打一打。
闻言,柳公谨摇着蒲叶走开。“蓉儿小嫂子,你那两个丫头没事了,我仔细诊断了一番,并未伤到筋骨,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便能干活,我留下一瓶“百花露”是去疤的,不贵,一两银子一瓶,淡淡抹上一层就成了。”
真的不贵,一百两一瓶,他会记在某人帐上。
“太好了,我终于能松口气了,我一直担心她们,大少奶奶的心真狠……”最好别让她逮着机会,否则一报还一报,她的心软是看对象的,人家给她一巴掌,她绝对打回去,有来有往不相欠。
“好什么好,小嫂子就小嫂子,女子的闺名是你能喊的吗?以后把你的嘴巴栓紧些,不要见了人就套交情。”
赵无眠冷眸一闪,带着警告——她是我的,你少打她主意。
啧!玩真的呀!不就有些许中意,犯得着打翻醏坛子吗?“小嫂子,诊金一事是与你闹着玩的,别放在心上,我是宅心仁厚的大夫,怎会被阿堵物迷花了眼,”
黄金白银是俗气了些,不过她多多益善。邵小蓉承认自己市侩。“那就多谢你了,本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的,但这次我受了莫大的冤屈,大爷肯定会好好地补偿我才是。”
这般理所当然的口气,讨补偿讨得天经地义,两个男人同时一怔,露出古怪神色,朝笑得喜孜孜的小女人一瞟,就见她板起手指数着她“应该”得到的好处。
“咳!小嫂子的失忆是否有好一些,近日来可有想起什么?”他岔开话题。
都快忘了有这回事的邵小蓉神情微僵,讪讪一笑地挥挥手。“只有些模糊的影像,不过想看清楚就没了,总觉得有爹有娘,还有人喊我姑姑,是个五、六岁大的男童。”
其实她哪晓得这具身体的前主是谁,都是她不着痕迹地从丫头、嬷嬷的口中套话,假装似有印象的闲谈,不疑有他的细柳,似巧,甚至是郭嬷嬷便会不经意地说溜嘴,她才从只字词组中拼凑出前主身分,以及她首经发生过什么事——
虽然不多,但起码她知道前主不叫邵小蓉,而且可能是落难的官家千金而非商户之女,不过并非原主的她并不在意,她本来就是重新来过的人,何必为了不属于她的烦恼烦心。
柳公谨意味深远地看了赵无眠一眼。“小嫂子,我再为你杷一次脉,看看妥不妥。”
“不用了,没病看多了也会得病。”她能吃、能睡,上梯子能爬墙,看什么大夫。“落英,你来了。”
一听到落英,柳公谨脸色微变。
“是的,主子。”
“搬好了吧!你们各自找间屋子住下,东边空着的厢房有一整排,一人一间屋。”
身为主人的赵无眠马上开口,“等一下,一人一间屋是什么意思,搬什么东西?”不会是他以为的那样吧!
邵小蓉理直气壮的回答,“大爷,我很怕死,而且胆子真的很小,要是你家夫人动不动命人到茱萸院看我睡得好不好,吃得饱不饱,衣服穿得暖不暖,那我还有活路吗?”
他一听,气笑了。“所以你把丫头、嬷嬷搬到秋锦院,拿我当挡箭睥?”
“谁教你是我夫、君。”有箭他去挡,有难她先跑,分工合作嘛!各人做各人擅长的事:听到她逗趣的话语,柳公谨忍不住大笑,而夫君赵无眠脸黑了一半,瞪视这嚣张的小女人。
第10章(2)
普陀寺是一座百年古寺,位于京城外二十里处的普陀山半山腰,以马车来回约半日,环境清幽,风景宜人。
虽然有马车道让马车直接上山,方便体弱的达官贵人,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走“千岁阶”,从山下到庙宇共有一千阶,每走一阶代表一岁;一千阶是一千岁,意喻长寿,不少人为了家里的老人家特意来走,祈求一家老少平安:但是普陀寺闻名遐迩的却是三月的桃花,满山遍野的桃花开得有如林间妖精,艳而多娇,引人入胜,让游人们趋之若鹜,纷纷赶在桃花盛开时节上山礼佛。
只是桃花开尽香客也少了,僧人便在寺庙后头栽上九百九十九棵梧桐树,梧桐栖凤,九是至尊,隐喻着此处是吉祥地,梧桐花落如飞雪,亦是吸引许多百姓上山赏景。
因此每年的三月到七月,不论是本地人或外来客,总会到普陀寺走一趟,赏花、观景,拜菩萨,一直到九月重阳过后才会恢复宁静。
“老太太,你小心走,有台阶,石阶上长青苔了,缓着点,不急,别滑了脚,我们是出来赏五月雪,梧桐花期是一整个月,还等着老太太呢!”早到晚到无所谓,主要是心情开朗,笑着出府,尽兴而归。
“多亏你这娃儿不嫌烦,陪着我老太婆慢慢走。”唉!人老了,走几步路就不行了,喘个三口气才顺。
“不烦不烦,乐得很呢!像陪我亲姥姥,祖孙俩亲亲热热地挨着身子说话,你挽我的手,我牵你的手,天伦之乐让人羡慕。”她外婆也这般慈祥,总瞧着她笑。
“呵……呵……我爱听,咱们让人羡慕羡慕,有你这样乖巧的孙女陪伴,我少活三年也值得。”难得开心的老太君轻拍邵小蓉的手,那眼底的欢喜是骗不了人。
“旺旺旺过路神明莫听莫惦记,我家老太太说的是浑话,你们可别当真,她要长命百岁给我的孙儿挂满月金项圈。”邵小蓉一脸虔诚地四方合掌一拜。
“你这才叫浑话吧!我曾孙子还没影,你就想抱孙?没那么便宜的事。你夜里别害臊,和眠儿怒力点,明年给我个白胖曾孙。”她也没什么愿望了,儿孙有福便圆满了。
她真脸红了,脸蛋儿发热。“大爷还在服药,房事不宜,柳大夫说了,要等停药了才能怀子。”
柳神医这般说了吗?当然没有,是她自个儿胡诌编出来的,柳公谨治病的药单照开,与药方子不符的药材她照熬,只是熬出的汤药大少爷不喝,喂了两株牡丹,硬生生把两株宫里赏的牡丹给养死了。
“你还没得手?”和赵无眠落在后头的柳公谨笑着问。
“收起你下流的想法,我们虽然待在同一间屋子里,但是她睡榻,我躺我的大床。”就是有点空,睡得不踏实。
“我指的是证据。”他失笑,得意自己捉弄了赵大少。
赵无眠面色难得发红。“我说的也是证据,她夜里容易惊醒,不好下手,我一有动静她立即睁开眼。”
他不知道的是,那是她以前看护病人练来的警觉心,前些日子她便是醒醒睡睡的照顾他反复的病情,不曾睡得深。
“在我面前用不着硬撑,我还看不出你脑子在转什么念头吗?要不是看在你这小子难得动心,我早就把人偷走了,哪会宁可自己黯然神伤的让你。”要放下不容易,他还在适应。
“用不着你让,她本来就是我的。”赵无眠脸色微沉,不太乐意有人凯觎他的女人。
柳公谨轻笑,却有些无奈。“看得出她对你有一些在意,不过那一些些在意不会让她对你死心塌地,你的妻子、你的身分、侯府严格的规矩,在使她却步。”
“……总会改变的,她和老太君很合得来。”出平他的意料之外,一老一少好得像亲祖孙,连他都冷落了。
“是呀!我也觉得奇怪,老太君向来孤僻,看谁都不顺眼,怎么偏偏和小嫂子投缘。”缘分真教人难以理解,有些人死命求呀求偏是求不到,有些人得天独厚,不费吹灰之力便能拥有。
说不嫉妒是假的,赵大少的运气比他好一点。
“公谨,小心你的说词,孤僻的老夫人是我祖母。”他说得,别人说不得,他护短。
柳公谨呵呵低笑。“晓得了,我们过去和她们会合吧!你再望着她,希望她回头看你,都要成了望妻石了。”
“哼!”他冷哼一声,随即跟上前面一老一少妇人的步伐。
“人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祖母是有了蓉儿忘了孙儿,瞧你们聊得多开心,孙儿都成了风景的点缀。”语气吃味的赵无眠笑嘻嘻说,亲眤地挽着祖母的手,把老太君逗得哈哈笑。
一边是孙儿,一边是孙媳妇,三人手挽手缓步而行,像是和乐的一家人,落于后头的柳公谨是随行大夫。
“哇!瞧你这话多酸呀!我和蓉儿亲近你还眼红不成,去去去,碍眼。”老太君假意推了推他,要他别来妨碍女人家说心“不酸、不酸,瞧!笑着呢!”在祖母面前,他始终表现出轻松快活的一面,好似没长大的小孙子。
他这是尽孝,让老人家有生之年都能喜乐开朗,身体康泰,不为儿孙事烦恼操心,毕竟若问这世上还有谁拼了命真心护他,唯有老太君了。
“呵!都几岁的人了还这么淘气,男子在你这年纪都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你几时才有个曾孙让祖母抱抱,祖母可没几年等你。”她颇为感叹岁月不饶人,一转眼两鬓霜白。
“不急,总要等孙儿养好身子再说,没办法活蹦乱跳,哪来整日吵着跟祖母要糖吃的胖曾孙。”赵无眠略带深意地看向邵小蓉,只见白皙颈项微泛绯红。
老夫人呵呵地咧嘴笑,十分欣慰。“蓉儿也跟我提过,你的病尚未完全根治,服药期间不宜同房,我想着也是这道理,所以就没催你们小两口,身子骨养壮了才有小壮丁。”
“蓉儿这么跟祖母说?”他挑了眉,暗笑。聪明呀!懂得找理由搪塞。
“你也别怪她,她是为了你着想,怕我多提几回你心里难过,要不是先前娶了那不安分的,我倒更乐意蓉儿当我的长孙娘妇。”
“孙儿与祖母一条心,亦有此意。”要不然他也不会被某人磨得没法子,拖着“病体”上山散心。
听着祖孙俩的话题一直绕着她打转,还是会难为情的邵小蓉微臊地打断两人的话。“老太太累了吧!咱们找个亭子歇歇脚,一会儿到庙里吃斋饭,填填肚子,别给累着。”
“好、好,还是你贴心,你放心老婆子还有力气走两步路。”这儿风景好,风拂过都带着花香味。
一行人到了望月亭休憩,跟随上山的明秋、明意取出三层食盒,摆出糕点让主子们食用,边看山景边闲聊,和乐融融,跟着老太君多年的周嬷嬷知其习性,架起小火炉煮水烹茶。
待众人歇息够了,便又继续拾级而上,进了普陀寺。
毕竟是上了年纪,近年又鲜少出府,老夫人参拜完便面有倦怠,于是由身边的丫头、婆子扶着去庙里的厢房休息,由柳大夫把过脉确定无碍后便睡起午觉了。
山里比城中凉爽多了,雪白的花儿陆着风从头顶洒落,闭着眼睛敝开双手,走到后山林中的邵小蓉彷佛又回到她记忆中有风的山城,见到撑着阳伞的情侣走过身侧,笑着说今年的桐花季真热闹。
“你在想什么?”
一只男人的手臂从身后搂住她腰身,熟悉的气息吹拂在她颈侧,轻声低喃。
“想着人生的际偶真奇妙,芸芸众生中我竟会遇到你。”她忽然觉得人世间有很多事都是自导烦恼。
明明是段该珍惜的缘分,她却在意得太多,而忽略了摆在眼前的真心。
“对我很不满?”他臂膀收紧,将人拥入怀中。
她心中迷雾散开美目晶莹透亮。“大爷,蓉儿已经很久没抱怨了,你对我的千般好都记在心里呢!我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只是总要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样的人,未来想要怎么过。”
“如果我允诺只有你一人呢?”他知道她在顾忌什么,她眉间总带着淡淡的轻愁,为走与不走都为难。
一怔,她蓦地目光一亮,却又一黯,想到了席梦芝。“你这病要装到何时?”
“快了。”他们的部署差不多了……思及此,赵无眠轻笑着,深墨色瞳眸里有着浓浓情意,如丝缠绵。“我心悦你,你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