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徽章,她对自己苦笑。一直留着徽章的自己还在等谁呢?她到底还在期待着什么?
怔忡了一会儿,她把徽章放回口袋,强忍着从心底升起的害怕,将美工刀和防狼喷雾剂放进了包包里。
就算没有英雄,她也会打赢属于自己的战争,如果对命运认输,她就不会坐在这里当社工,帮助更多的人远离不幸。
小时候,林淑芬对她说过的话,还深深刻在她的心版上——
人可以不幸,但不能认输,人生不是只有不好的事情,你身边还有我、院长,跟和你一起生活的小朋友们,你不是孤单的,我们都会陪着你一起努力,你要乐观向上,笑着过每一天。
陈钰琦深深吸气,拿出镜子,对着自己露出微笑。
她会继续坚强的。
许承瀚花了很多天整顿好思绪,调适心态,这段期间他睡不好,神色也变得忧郁多了。
要将一直以来信奉的圭臬推翻掉,对他而言是很挣扎的一件事情。
那天在义卖会和她不欢而散后,她的话一直盘旋在脑中,脑袋里还不时浮现她那张温柔的脸孔,让他更加烦躁。
他没有错,人心难测,纵然再聪明,也无法完全看出他人藏在笑脸底下的心思,与其相信,不如永远不信,这样就不会有所损失。
抱着这种思想一路走来,他比同龄的人来得优秀,因为他从不依靠别人;而一颗无情的心,也让他能够毫不犹豫地扫除不利于他的人事物,守住他的地位。
靠这种方法活到现在的他,怎么能够接受她说的话。
但是……若她是错的,他也不会如此动摇。
洪仁峰和吴俊宏和他认识多年,尤其洪仁峰和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若说公司里他信任谁,毫无疑问是他们两个,他们明知和他一起空降到元利集团会很辛苦,为了铲除公司内的敌人,私底下还必须做一些肮脏的手段,才能辅佐他坐稳总裁的宝座,但他们还是毫无二话地跟着他。
对于一般员工来讲,公司的内斗和兴败不干他们的事情,但洪仁峰和吴俊宏却将他的事情当成自己的事情在处理,减轻他不少负担。
其实他早就知道,就是因为在这间公司他没有可以信任的人,才会找他们进来,否则他无法放心地交付事情,只是不愿意坦率地承认而已。
他望着桌上的公文,每一件都只需签名即可,这都得归功于洪仁峰,他总是先替他审核,退掉不合格的文件。
再继续逃避下去,他就是个不知悔改的混帐了吧?他还要糟蹋别人的真诚相待多久?
门板响起敲门声,接着是洪仁峰的声音,「总裁,我可以进来吗?」
他沙哑的说:「进来。」
洪仁峰手上拿着要报告的资料,进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对他越来越深的黑眼圈摇头叹气,「我由衷建议你请假在家休息,我知道你会说不需要,但是呢——」
许承瀚忽然开口打断他的叨念,「仁峰。」
「……我没听错吧?你叫我的名字?!」洪仁峰怀疑自己听错。就算是下班时间他也不见得愿意叫他的名字,何况现在是上班时间。
「很抱歉我曾说过我们俩除了上司和下属的关系,其他什么都不是,我收回这句话。」
洪仁峰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他情绪激昂,为了不出模,他伸手掩住了半张脸,「所以你承认我是你朋友了?」真没想到他能等到这一天。
「嗯。」
「我想,是陈小姐改变了你的想法吧?」洪仁峰欣慰地说。陈钰琦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真是太好了。
「嗯。」他承认。
「那天你跟她吵架了吧,想开了就赶快去和好。」
「我知道。」他垂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为什么我看着她,会觉得心里暖暖的,有时还会为了她的无私而心疼,她笑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跟着她一起笑,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会觉得有点难受,会想再多看她一眼,你也会这样吗?」
因为他的迟钝,洪仁峰忍不住笑出声,「不,我不会这样。」
「你不会?」还以为不只他一人对她会有这些感觉,难道不是?
「对,我顶多觉得她是个很好的女孩,但我不会思念她,也不会特别想见她。」
「那我为什么会这样?」他皱眉。
「我早就告诉过你答案了,只是那时你听不进去。」洪仁峰笑了笑,「因为你喜欢她啊,你说的那些都是喜欢一个人才会有的反应。」不过对许承瀚这个从来没有动情过的人来讲,或许是非常难以理解的事情吧,难怪他会问出这么笨的问题。
「我喜欢……她?」他微愣地接受这个讯息,内心并不反感,甚至觉得没错,这就是答案。
从第一次见面以来,他对她就有难以言喻的特殊感觉,被她深深吸引着。
明明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他却直到现在才明白,若她没有狠狠地打醒他,让他彻底醒悟,打开自己的心,他想他现在还是会跟以前一样,把洪仁峰的答案当作笑话看待。
他自诩自己是聪明人,原来也是个笨蛋啊!
他忍不住发出开朗、清爽的笑声,像是回到了还没封闭前的自己。
洪仁峰有些感动地看着许承瀚,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会笑了。
「下班后,我想去找她。」笑完后,他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你还真是工作狂,平常人恐怕就请假冲去找喜欢的人了,不过这才像你。」洪仁峰咧嘴笑说。「不过我建议你休息一两个小时,在沙发上睡一下,不然恐怕会在开车去找佳人的路上,因为精神不济发生车祸。」
他瞪他一眼。「乌鸦嘴。」
「我这是善心的建议。」洪仁峰耸肩装无辜。
「报告完你手上那些资料后,留两小时的时间给我休息,不准任何人打扰。」
「遵命,总裁。」
第6章(1)
你身为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安全,知道吗?绝对不能一个人。
赵叔这句话,是凑巧吗?陈钰琦思忖着。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想要连累别人,害别人因她而受伤,她的事情,她自己解决。
必须让父亲知道她不是好欺负的,他才不敢再打她的主意,不然就算报警了,事情也只会一再上演罢了。
抱持着这样的想法,陈钰琦没有把父亲的事情告诉督导林淑芬以及任何同事,拿活动企划案还没写完当借口加班,等到大家都走了,她才慢慢地收拾东西,替协会锁斤,走出去。
虽然不是很肯定生父会不会今天就找上她上班的地方,但防患未然总是好的。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滂沱大雨。
在屋檐下,她望着雨势,想起自己没有带伞。「今天降雨机率不是只有百分之三十吗?」她有点无言。
而在她困扰地看着这场雨的时候,她发现有个人影撑着雨伞走了过来。
当她看清楚对方是谁时,对方已经只离她大约十步远。
「妹妹?是妹妹吧?」雨伞下,一张熟悉但是苍老许多的面孔,对她微笑。
看到那张脸时,她的手已经伸进包包里握住了防狼喷雾剂,但生父陈荣达对她的称呼以及微笑,却让她迟迟没有将防狼喷雾剂拿出来。
妹妹,爸爸买了漂亮洋装给你喔!
妹妹,爸爸知道你最喜欢地瓜球了,特地买来给你吃,好吃吧?
啊,对了,以前……不是只有暴力和眼泪的。
爸爸原本待家人不错的,但是喝了酒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打了她们后隔天就会买了礼物哭求原谅,保证不会再伤害她们,他们一家人又和乐了好几天。
但却又一次一次的,打碎她们的信任。
原谅,打人,原谅,打人,那是一个逃脱不了的循环。
看她防备的样子,陈荣达忙说:「妹妹,别怕啊,爸爸只是想见见你而已,没有要做什么。」
望着眼前的老人,以和自己预期不一样的和善态度,让陈钰琦突然犹豫了,呼吸也有点乱。到底……该怎么办?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她试图找回冷静,重新筑起防备。「爸爸找遍各大育幼院,都没得到你的消息,今天找的育幼院院长不承认认识你,好在里面的小朋友好心,说请他吃个冰淇淋就会告诉我,所以我就知道你在这了,那孩子人真好,知道我没有恶意。」
她很想叹气。纵然院长口风再严,底下天真的小朋友不会知道严重性,有人问就说了,毕竟知道她的家务事的同龄孩子早就离开了。
「妹妹,爸爸跟以前不一样了,我老了,反省了很多,我真的……只是想找你聊聊,毕竟……我只有你了,也只剩下你。」陈荣达一脸难过。「我很久之前就想找你讲这件事情了,无奈我做了错事,坐牢好几年……」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她不禁想起妈妈没消息的事,难道……妈妈怎么了吗?
「事情说来话长,我们找个地方聊吧。」
她握着防狼喷雾剂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是放开了。
「好。」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妈妈的事情。
于是,她走入生父的伞下,跟着他坐进了一部破旧的轿车里。
而同样也是在协会外等人的许承瀚,由于停在大马路旁,当他看见陈钰琦的时候,她已经走到生父的车旁,等不及他反应,她已经坐上车。
怎么回事?那个男人是谁?
雨势不小,他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他很肯定那是她的身影。
大雨影响视线,他无法猜测邀她上车的男人年纪以及身分,这令他心里不安。许承瀚一看到轿车已经上路行驶后,想也没想地开车跟上去。虽然跟踪是不好的行为,但无论如何他得亲眼确认她的安危。
她犯了很愚蠢的错误,就是放松了警戒。
车上,陈钰琦听陈荣达讲着以前一家人美好的回忆,他迟迟不回答她母亲的事情,说待会一起吃饭的时候再慢慢讲,还塞了一杯饮料到她手里。
因为生父表现得很和善,她无防备的喝了那杯饮料。
在她发现不对时,已经来不及了,她脑袋晕眩,想着要撑着最后的意识打开车门,却被生父扯过头发,拳头狠狠地落在她脸上,她痛昏了过去。
比起肉体上的痛,更痛的是心。
其实,她心底还是希望爸爸能改变的吧?不然,怎么会被他所提及的美好过往所迷惑?
然而,这次,她觉得爸爸打碎的不只是她那天真的心,还有……坚强。
她一直以来维持的坚强,原来薄如纸,在血脉相连的爸爸面前,不堪一击。她会从昏迷中醒来,是听见了外面有争吵的声音。
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房间很黑,身体还因为药效,行动十分缓慢,她吃力的抬起手把嘴巴里的布团拿出,脚踝很奇怪,有麻绳绑住的感觉,她很快把麻绳解开,绳子没绑好,感觉像是来不及绑好……
外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东西被摔的声音,但听不清楚真切,她只能颤抖地缩在角落,习惯性地拿出口袋的徽章祈祷着有人会带她离开这个恶梦。
不知过了多久,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光线洒进来,赶走黑暗。
她看见有两个男人背着光进门,脸上都挂彩了,似乎才经历一场搏斗,他们看到她时不约而同地说——
「钰琦,你没事吧?」
「小琦,你还好吧?」
陈钰埼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一个是许承瀚,一个是赵叔。
而喊她小琦的,是赵叔。他怎么知道她的小名?
他们两个又是怎么凑在一块的,还一起来救她?
许承瀚看着她惊魂未定的脸,脸上有着被揍的黑青,右眼球明显的有血管破裂的血块,看起来好不可怜,他既惊诧她父亲的狠毒,一方面也揪心不已。
该死的,他刚才应该多揍那个想卖女儿抵债的混帐几下的!
在闯进来之前,他见到了赵志伟刚下班到家,看到他胡乱把车停在自己家门口,还狂敲隔壁的门,赵志伟没有生气,询问他发生什么事情。
他告诉赵志伟,看到他邻居载走他朋友,因为下班车潮多追丢,只能地毯式搜寻,若不是因为记得车牌,否则找不到这里,现在他怀疑他朋友在里面,想知道她是否安好,因为总觉得陈钰琦当时和那个男人上车的气氛有点怪。
赵志伟听了脸色大变,比他还有行动力,直接上前大力槌陈荣达的门,骂陈荣达债务还不了居然想卖女儿,陈荣达不承认有绑架陈钰琦,反骂赵志伟不要老是找他的碴。
陈荣达死也不开门,赵志伟也不跟他客气,直接用身体撞门,许承瀚也一起,花了一点时间把门撞开,当他们进门时,里面的陈荣达已经拿了刀子和他们对峙,叫他们滚出去。
这一举动更证明陈荣达心里有鬼,一定有绑架陈钰琦。
因此,他和赵志伟决定要合力制服陈荣达,既是拿家具防卫,一方面也想办法出手攻击。赵志伟边防卫边用言语刺激陈荣达,转移陈荣达的注意力,而他则想办法从背后近身攻击,毕竟他练过防身术,近身攻击击倒敌人他有把握。
但纵使陈荣达因为他偷袭成功,刀子被卸下,但毕竟是个亡命之徒,不愿束手就擒,赤手空拳地和他们扭打起来。
一个人毕竟敌不过两个人,花了一些时间,陈荣达终究被他们制服。
许承瀚光是想像要是他今日没开车来找她,或是错过了她上车那一幕,他或许就见不到她了,内心就充满恐惧和愤怒。
他才刚识得自己对她的感情,她的生父竟然残忍的要将她从他身边带走!
而她竟然有这样的家人……之前他还指责她人生平凡美满,哪有资格对他说教……他真的很该死。
许承瀚看她一脸茫然,还不敢相信自己获救了,浑身依然颤抖着,他不禁一把将她紧紧抱到怀里,「没事了。」
温暖有力的怀抱、生硬但充满关心的话语,让她的眼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狂流。
她以为他不会再理她了,他却来救她,为什么?
握着徽章就会有人来救她——这只是母亲安抚她的谎言,她也只是习惯照做,为什么会实现?
关于这他和赵志伟的出现,她明明心中有多问题想问,却因为情绪激动,只能一直哭。
赵志伟看许承瀚很珍惜地抱着陈钰埼,拍抚她的背,对他说:「你好好安抚小琦,我报警。」
「好。」许承瀚点头。
第6章(2)
警察到场,不只逮捕了陈荣达,也叫了救护车将他们三人送医,处理伤势。许承瀚扶着陈钰琦要起身,她不小心手一松,徽章掉在地上。
他连忙帮她捡起。「你掉了东西。」他将东西交给她的时候,看清楚徽章的图样不禁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