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随身带梳子?」苗艳青斜睨他一眼,「你问这个做什么?该不会想要帮我梳头发吧?」
「跟我来。」穆朝阳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她的手,走向一处结冰的小清塘,那儿有座小小草庐,是平常园丁歇息、打水清理花具用的。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
「来,」他掏出一方雪白的帕子,擦拭一只竹编的团凳。「先坐下。」
「你要做什么?」她一脸莫名所以地盯着他。
他轻轻将她压坐在团凳上,绕到她身后,抽起了她插在发圣口里的一支月牙银茶花簪。
她心下微微一震,感觉到长长的发丝整个披散背后,「老板……」他该不会当真要替她绾发吧?
不只她感到惊愕,就连穆朝阳自己也没想过,他竟然会有亲手替一个女人梳发绾发的冲动。过去每每读到张敞为妻画眉的桥段,他都忍不住再三嗤鼻,觉得张敞这位古人真是丢尽了他们大男人的脸。堂堂七尺昂藏之躯,怎么会做出这种肉麻当有趣的行径来呢?
但是在这一瞬间,当他抚触着她柔滑如丝、乌长如瀑的青丝时,他突然发觉原来张敞的行为一点都不可耻。
厚!因为这并非屈辱,更不是酷刑,而是一种享正如此刻,她长及腰臀的发一寸寸滑腻地溜过了他的指缝问,他情不自禁把玩再三,不由自主掬起一把凑近鼻端轻嗅,一股甜香刹那问如兰似麝地幽幽沁入心田,他轻轻叹息。
「你的头发好香,这是什么样的香气?」他情难自禁地低问。
苗艳青脸颊红晕更深,闻言回头一笑百媚生。
「是铃兰草和柑橘花,你问这个做什么?这是我自个儿调配洗发的香露水,是专门给女孩子用的。你该不会也想拿来用吧?嗯?」
穆朝阳差点被她这一朵笑夺去了魂魄。「怎么不说话?你当真要跟我要配方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抑下骚动的心绪后才开口,「这真是你自己做的?」
「上次你都见识过了我的芳香疗法,怎么还会觉得讶异呢?」她拈花惹草可不止是用来提炼奇毒而已。
现在时代不同了,每个人都必须学会第二专长,要让祖传的技艺再度创新,发挥想象力,努力走出另一条康庄大道。
也许有朝一日,江湖上只要一提起用毒大家和芳疗名师,就会同时想起她五毒教主苗艳青。
不过说也奇怪,他们怎么讲着讲着,又讲到这种不相干的事情来了?
「老板,绾发我自己来就好了,你不是在躲人吗?说不定待会儿他找到这里,到时候你想跑也来不及了。」苗艳青微微侧头睨着他,纤纤食指轻点下他的胸口。
胸膛瞬间燃起了一团滚烫的火焰,穆朝阳突然觉得呼吸不顺,大声地清了清喉咙,试图摆脱掉这突生的奇异燥热感。
不是说好了,和她之问产生的感觉统统都是一时美丽的错觉吗?
可是为什么现在他会觉得……麻烦大了「管他的。」他把注意力全放在她的头发上,长指笨拙地梳拢过她的发丝,「我先帮你梳好头发再说……你别乱动,待会儿头发又乱了。」呼吸,深呼吸,专注在她头发上,就对了,他越紧绷就越僵硬,越僵硬就显得手笨。去!平常按律弹弦的灵巧都到哪里去了?
「你真的会吗?」苗艳青有点不放心,狐疑地感觉到后脑勺好像有人的手在抖。
「你不要一个失手,簪子整个插进我脑门吧!」
「你对我有点信心好不好?」穆朝阳努力的和她滑不溜丢的丰厚丝滑长发打交道,忙得满头大汗,可是弄出来的发髻花样却是惨不忍睹,那支簪子还危危险险地在她头顶比来画去的。「呃……你的头不要动嘛。」了。
苗艳青刚刚的轻松惬意全被他的动作给吓跑了。「哪是我的头在动?根本是你的手在颤抖吧。」
「开玩笑?我的手稳如泰山。」他死鸭子嘴硬,因死命盯着她的头发,眼睛都快抽筋。
她连气都不敢喘大一点,就生怕他一个错手活生生血淋淋上演一出「失手插头七寸钉,包公到此也看不清」的亲情伦理大悲剧。最后,本来应该是好不旖旎浪漫的一件事,就在穆朝阳左梳右爬,这边绾那边抓,笨手笨脚的举动中,瞬间走样。
「我投降了!」他终于颓然地放弃,快要抽筋打结的双手放开她的头发。「对不起,我欠磨练。」终于甘愿啦?
苗艳青又好气又好笑地回头瞅着他,心头仍然觉得一阵甜蜜蜜、喜孜孜。
粗手粗脚,这表示他从来没有帮其它女人梳过头发,才会如此笨拙吧?呵,这代表她可是他的头一个呢苗艳青低下头,悄悄藏住了一朵开心的笑容。
「不过话说回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你头发放下来的模样。」他赶紧补充说明。「以后都放下来好了,这样也舒服多了,是不是?」
「你呀,就别再硬拗了。」她接过他手上的簪子,熟练地盘起了个妩媚的晚唐髻,月牙银茶花轻颤颤地别入。
穆朝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神奇的手法,「女人的手真巧。」他甘拜下风。她嫣然一笑,正要说话,忽然一阵气喘吁吁的叫唤声远远传来「穆、穆兄,你快出来!逃避是……呼……
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他俩不约而同望向声音来处。
「快溜!」穆朝阳急了,已经忘了要和她保持距离,长臂倏然一把搂住她,长腿迈开步子飞奔。
禽含食厚,那个书生还真是死不放弃!如果纪蓝海把这种精神和力气拿来对付那些想劫赈灾银的盗匪,甭说是护送到河南了,就算一路送到乌鲁木齐也没问题。
在飞跃过几座小楼后,穆朝阳突然火大了,决定结束这种躲躲藏藏荒谬又窝囊的行为!
搞什么?他堂堂一个凤扬城主居然在自己家里四处奔逃躲藏,这成何体统?「也罢,我就跟他拚了!」他毅然决然面对现实,停住了脚步。被他挟在腰间晃到头晕目眩到快翻肚的苗艳青,好不容易被放了下来,正想开口骂人,他却抢先一步。
「听我说,」穆朝阳扶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到一处花墙上,柔声地叮嘱,「你先乖乖坐在这儿,我去把他引开!」
「那个口口声声叫你穆兄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害她跟着逃命,晃到脑袋都快掉下来了。
而她美丽又聪明的脑袋可是很宝贝的背后追赶的那个人,是他的仇家吗?
如果是的话,那他根本不用逃,她只要弹弹手指头,来人马上就会化作一缕青烟,人间蒸发!
「紧张时刻,你千万别出声就是了,免得你也被他发现。」他烦恼地道:「你不知道他这个人只要一逮着对象,压根不管熟不熟,就是一番长篇大论,从盘古开天闯地能扯到一碗大卤面所带给生命的几种敌示,总之。说有多唠叨就有多唠叨,你最好还是避之大吉。」
「你在说谁呢?」怎么听起来好像是在指桑骂槐,暗指某人的样子。希望他指的不是她。
「我的青梅竹马,当今巡按大人。」他仰望着她,认真地对她道:「好好保重你自己,我先走了。」
「等一等!」她拉住他的袖子,「你为什么这么怕他呢?」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我的耳力丧失,精神错乱。」他凝视着她,声音温和了下来。「但是没关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待会儿……我再来找你。」苗艳青噗地一笑,娇媚道:「你不用担心我。」
怎能不担心?穆朝阳心底深处隐隐约约升起一抹忧心与戒备!他家的家庭教师今天不知怎么了,忽然娇俏迷人得不得了。万一那个很少见过美女的书生突然对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怎么办?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他今天下午就走了,你就乖乖坐在这儿不要动,这边很隐密,应该不会有人来的。」
「那你怎么不跟着留在这儿?」她对他巧笑倩兮。「不是说这儿很隐密吗?」穆朝阳不自觉地回她一笑,陡然清醒过来。「不,找不到我,他不会死心的,反正无论他说什么我就装死,尽量拖延,等到他下午出发的时辰一到,他就不能奈我何啦,哈哈哈!」她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弄不懂他的逻辑。
既然那位巡按大人是秃子跟着月亮走,那么她就算在凤扬城里四处遛达,他也不会特别注意到她的呀。
苗艳青想得简单,却一点也不明白他此刻的私心与担忧。
「反正你在这里等我就对了。」穆朝阳一本正经地交代,然后一闪身便穿过树荫花影间,惊鸿一瞥,踪迹杏然。
「什么呀。」她眨眨眼,一时问有些哭笑不得。
话说回来,她可是苗艳青,怎么可能会傻傻听话地坐在这里干等?她轻轻一笑,随即跃起身姿势曼妙地飞点过树枝,穿花拂柳地尾随而去。
第6章
千万不要小看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因为当他们固执起来的时候,可是会发挥出牛一般的耐力,骆驼一般的韧性!此时此刻,想着下午就要出发起程,却还迟迟未能说动穆朝阳护镖,纪蓝海就心急如焚起来。
他强忍着腿脚的酸痛,不死心地继续搜索着每一个地方,就算用翻的也要把穆朝阳给翻出来不单如此,纪蓝海在每一株树后头找人,边发出正义的呼唉。
「穆兄!你在哪里?在哪里?不要隐藏你自己,要成功,要活力,我一定会找到你!」他才从树干后头钻出来,猛然撞上了一个软软的小身子。
「哎呀!对不住……」纪蓝海急忙扶住那个被他撞得倒退三步的小姑娘,满怀歉意地道:「姑娘,有没有撞疼你?你还好吗?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我的书……」小黄顾不得被撞得七荤八素,急忙蹲下来四处摸索掉下来的书册。
「书?」纪蓝海一怔,看着就落在她脚边一册厚厚的书籍,有些奇怪她为什么没瞧见?不过他还是赶紧替她拾了起来,拍了拍书上的灰尘。
「姑娘,我找到你书了。」
「真的吗?谢谢你,好心人。」小黄迷蒙的眼里充满感激,对着树干拚命弯腰鞠躬道谢。
「谢谢,谢谢……」
纪蓝海心下不自觉微微牵动了,难掩一丝怜意地注视着这迷糊又近视眼的小女人。「不用客气,不过是举手之劳。姑娘……你刚刚可被我撞疼了吗?」
「咦?是好心人你撞我的吗?」她迟疑了一会儿,「不是……我又撞到树了吗?」
「你常常撞树吗?」他忍不住牵起她的手,将她带往离粗大树干远一点的安全地带。
「其实也没有很常啦,我比较常撞到的是墙壁。」她害羞地笑笑,「因为我眼力不太好,不过你放心,我自从服了相公家传的枸杞明目亮晶晶丸以后,已经好很多了。」
「相公?」纪蓝海心脏不知怎的重重一拧,怅然若失道:「原来姑娘已经罗敷有夫了。」
「我不姓罗,也不叫罗敷,我的名字是诸小黄。」她腼腆地望着他,从迷迷蒙蒙的视线看过去,隐约看到他斯文清俊的脸庞……小黄一颗心莫名乱跳了起来,触电般地自他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我的未婚夫就是凤扬城主穆朝阳。好心公子,你应该听过他吧?」什么?她居然是朝阳三妻三妾中的一名?
纪蓝海霎时胸口微微绞疼,怔怔地看着小黄天真朴拙的晶莹小脸,突然觉得没力起来。
她是他好友的妻妾,可是她看起来是这么小、这么纯洁娇嫩,却即将成为朝阳丰富猎艳史里,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妾。
「他,对你好吗?」
「相公对我很好,对我们姊妹也很好,他很照顾我们。」小黄热切地遒:「自从我爹娘过世后,若不是他,恐怕我们姊妹已经流落江湖,成为苦情姊妹花了。」
「你爱他吗?」他冲口而出,鲁莽地问道。
小黄愣了下,神情有些迷惘。「爱……怎样才叫爱?怎样才叫不爱?」纪蓝海沉默了,除了懊恼自己的唐突失礼外也被她单纯却含意深远的问句问倒了。
「我不知道。」他轻声一叹。「自古多情者不知凡几,可是又有谁能真正了解爱的真谛呢?」
「好心公子,你好有学问哦!」小黄不禁崇拜地望着他。
短短两句话,就能显露出这么有内涵很有思想的样子,好厉害哟。
纪蓝海被她纯真热切的眸光看得一震,跟着鼻头一酸。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不该相见的人,为何偏偏又要相遇呢?老天,你何苦戏弄人?
「对不起,我先走了。」纪蓝海一咬下唇,难掩心痛地掉头就走。「咦?好、心公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呀!」小黄急唉,痴痴地望着那模糊修长的背影消逝,心口有点怪怪的。她刚刚说错话了吗?
好心公子生气了吗?小黄神情带着落寞,她不想要他生气呀。这是生平第一次,有人对她讲话这么轻声细语的的手将她引领向安全的地方。
而且他也没有取笑她的大近视眼,也对她很温柔。小黄抱着那册厚厚的书,傻傻地伫立在原地。
而站在不远处,一株杨树底下看着方才发生的那抹若有所思。
巡按大人突然匆匆落跑了!前来禀报的文总管。「他走了?」他微微一怔,本来还以为需要费上好一番工夫。这么快?连声招呼都没打。
该不会是因为小黄吧?
会吗?蓝海今天只不过和小黄见过一面……
见主子陷入沉吟,文总管却是在一旁松了口气。
「这下可好了,巡按大人专心去护送赈灾银了,主子也可以不用天天躲着他?而且还能好好地忙选妾的事——」
「选妾?」穆朝阳一脸茫然,心里还在思索着好友与「未婚妻」。
「是啊,主子,只剩两个半月了。」文总管提醒他。
穆朝阳陡地一惊,「对呀,我这是怎么了?怎么把这件事全给忘了?」就剩两个半月,若是他不能纳进第四房妾,然后速速在他生辰那一天,宣布有孕的消息,那么事情就闹大了。
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快快快,去拿那些相亲画卷来,我没时间了。」
「是,主子。」穆朝阳烦躁地起身来回踱步,满心乱糟糟的。
唉。真是会被这个可恶的祖宗家训给害死。
想他堂堂七尺伟岸男儿,浑身志气,却有一堆黏牢牢甩不脱的妻妾,还得先履行完这不平等条约才能恣意任性做人。这一门荒谬又惹人发噱的亲事,也就只有「指腹为婚」这种千古流传下来的白烂习俗才做得出来。他穆家与诸家原是表表表亲,只因两姓祖上世代交好,所以到他们这一辈,便决意亲上加亲,偏偏诸家一连六年冒出六个女娃儿,穆家却是等到花儿也谢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一个独苗苗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