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蓝天际延展到天的尽头,守在一扇白云身边。
入夏的第一抹暑风在林间打转,逗得一列行道树沙沙作响,热闹得像是夏日的盛宴,却也衬得她形单影只,就连脚下的影子也浅浅地没入阳光之外,拒绝与她同行。
石絮汝拉着行李箱踏进非假日的机场大厅,人潮三三两两,广播声显得好刺耳。
机票握在手中,她该要去候机室了,但却一点也不想去。
假期,是董事长给的,名为放松沉淀之旅,但实际上,她根本是被留职停薪,就为了一个该死的出错,最可恶的还不是她的错!
忖着,她颓丧地垮下肩。
也对啦,也算是她的错,是她没有负起最后监督的责任,被罚真的没话可说,只是三个星期的假期,她到底要到哪儿晃?
一个人出国?会不会太凄凉了一点点?
掀了掀粉嫩的唇,听着广播声再起,石絮汝拉起行李箱,准备到国外来趟放空之旅,然而才走了两步,却与迎面走来的一个女孩擦撞——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发呆,不好意思撞了你。”
“对不起、对不起,我在想事情,不好意思撞了你。”
那声音很甜、很软,带着令人感觉舒服的娃娃音,十足十的女人味,问题是,那声音怎么会如此耳熟?石絮汝不由得抬眼,四目交接的瞬间,两人同时瞪大了眼——
要不是太确定她今天习惯性地把头发盘上去,还穿着铁灰色的套装,她真会以为自己撞上一面镜子。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眼前这女孩跟她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声音也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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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从天际呼啸而过,两个初相遇的女孩就坐在露天咖啡座闲聊,互相对看,真的像在照镜子般,就连英文名字也都叫做茱丽叶,最大的差别在于发型和服饰,还有……彰显在外的气质。
若说眼前的项羽琉是白昼,那么,她——石絮汝就是黑夜。
项羽琉是绚烂的,她是平静的。
她向往白昼,向往绚烂,渴望着能与她一样……心中突生一股冲动,她真想变成她!
如此吊诡的缘份,让两人意外地聊开,天南地北的聊,聊到墨黑天色吞噬掉最后一口蓝,项羽琉突然提议说——
“絮汝,我们来交换身份吧。”
“咦?”石絮汝慢半拍,很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有三个星期的假吗?”与石絮汝简直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笑吟吟地说,用她的脸、她的声音,配上最温润如风的语调提议着,“我也有一个月的时间可以留在台湾,那么,我们互换身份,我体验你的生活,你尝试我的人生,为期三个星期,你觉得怎么样?”
向来务实又脚踏实地的石絮汝看着她好一会,难以置信她竟随口说出这么重大的决定。
“喂,你是千金大小姐耶!”聊了一个下午,若对方没有撒谎的话,那么她已经把她的底细都摸清了。
知道她是从美国回台湾相亲的,但是互不对味,所以她已告知父亲相亲告吹,准备回美国。
“千金大小姐就一定很快乐吗?”项羽琉把叹息咽到笑意里,“很不自由的,我也想要尝试一般人的生活。”
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吗?她所拥有的一切,可都是她向往的呢。
有钱、有朋友、有家人,还缺什么?
石絮汝微扬起眉,猜想,也许跟连续剧一样,公主也不一定自愿当公主。
“你以为我骗你吗?”瞧对方似乎没太大兴趣,项羽琉立即拨了电话。“喂,你好,我是项羽琉,麻烦帮我转客房部徐经理。”等转接的当头,她还不忘俏皮地对石絮汝比出胜利的手势,随即又整色说:“你好,我是项羽琉,可以麻烦你帮我保留今天刚退的那间房吗?可以?谢谢你,我大约八点回去,麻烦替我准备跟昨晚一样的晚餐直接送到房里,谢谢。”
“你要回去了?”石絮汝看了眼时间,已经快要七点了。
“不,是你要回去。”她从包包里取出一张贵宾卡,递给她。“尊悦五星级酒店顶楼的总统套房,拿这张贵宾卡到柜台,客房部人员会带你上楼。”
石絮汝傻愣愣地接过手,开始怀疑对方到底是不是诈骗集团的成员,如果是,那么她也只能说,她的演技好到没天没良,才能将千金小姐特有的温婉和独特的淡淡矜傲拿捏得如此恰如其份。
还在想着,便见对方朝她勾动葱白的手指。
“什么?”
“把你家的钥匙交出来,还有地址,然后交换咱们的手机和行李,随时保持联络。”
“……你玩真的啊?你不怕我把你的家当卷走?”她不是随口说说?光看那只L开头的行李箱就价值不菲了吧。
“你会吗?”项羽琉笑得心无城府,像个孩子般。
见状,石絮汝不由得摇头苦笑,觉得自己遇到了硕果仅存的奇葩。“你喔,早晚被人拖去卖,还替人算钱。”
奇怪,一样的脸,为何个性有如此大的差异?
第一章
这……就是总统套房?
石絮汝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瞠得又圆又亮,微启的唇怎么也阖不上,感觉自己像是踏进了梦想中最渴望的境地,却又超不真实,彷佛单脚独立在山巅,一阵风吹来就能让她跌得粉身碎骨。
“项小姐,很高兴再次成为你的管家,请问还有什么吩咐吗?”贴身管家训练有素、口条分明地问着。
那淡定的口吻让石絮汝急急回神,回头望向她,一时张口结舌,最后只能挤出干涩的声音说:“不用了,谢谢你。”
这就是传说中的贴身管家?金字塔顶端的高级服务?
“若有什么需要,请按铃。”贴身管家沉稳的神情不变,有礼地欠了欠身。
石絮汝僵硬地点了点头,看着她退出铺满金红色调、艳而不俗的地毯那端,待门关上,她再次回头瞪大眼看着这梦幻般的公主城堡。
拱门相隔的宽敞空间设计,区分出数个区块,暖色系的主调搭配精致的原木家具,新颖的线条揉合了古典与前卫,而环绕整片墙身的竟是透明强化玻璃,底下夜景恍若是打翻珠宝盒般的璀璨绚烂。
就连浴室的SPA浴缸,也是倚墙而立,可以边洗边眺望奢华又极致、颓废又沾染魔力的繁华夜色。
石絮汝完全无法反应,内敛世故的性子让她没有办法当下放声尖叫,以显示她的难以置信,但她觉得两只脚都软了。
为什么相似的外貌,竟然有着天差地别的命运?
她是个孤儿,是在育幼院长大的,想要脱离贫穷往上爬,只能凭自己不服输的毅力,咬着牙,绞尽脑汁地闯出一片天;而项羽琉,衔着金汤匙出生的公主,居然不要这样的生活!这真的是……只能说,贫穷与富有,都有其烦恼之处吧。
她跟项羽琉不熟,但她那软暖的说话方式,却恍若带着教人能够充份相信的魔力,而那正是她最欠缺的、怎么学也学不来的温柔。
放眼四周,这真是她这一辈子做过最疯狂的事。
居然跟一个今天才认识的人互换身份?
“我一定是疯了……”石絮汝自嘲地掀唇笑了笑,“我一定是疯了!”
呢喃、笑着,她突地拔腿往卧房冲去,压根不管身上穿着套装,就这么疯狂地往床上一扑,像个三岁孩子般地在软绵绵的大床上又滚又翻又跳又叫。
平日的她,过得很压抑,就连微笑都嫌奢侈,处在众多竞争者的工作环境里,她每天绷紧神经上班,有多久没有这样放声大笑、彻底解放过了?
随即,她从床上跳起来,学电影的情节,拆下盘起的发,用力地甩了甩,在大床旁边的梳妆台前开始卸下衣裳,然后一路以衣为记号似地踏进浴室里,转开精致虎喷口,扭开水柱开关,在浴缸里倒入香浴精,哼着不成曲的弦律,享受她互换身份后的奢侈。
从不知道原来洗澡也可以有这么多乐趣,浴室里的瓶瓶罐罐好多,她一罐罐地享用,压根没察觉有另一个人入侵到这个她自认为非常安全的地盘里。
男人从隔壁套房,转开了两间套房的通门,如入无人之地般踏进她的套房里。
一进房就听见相当……令人莞尔的歌声,不算音痴,但绝对谈不上好听,不过唱的人似乎有另一番见解,自顾自地唱得很愉快。
他朝声音来源而去,却在精雕灵兽的拱门卧房地毯上,瞥见一件很寻常、很勾不起男人兴趣的内衣。
不由得扬起眉。
果然人不可貌相?
项羽琉明明是那么恬柔的性子,怎么会这么……随性,丢得满地衣物?而且还挑选这么……朴素的花样内衣?
算了,那不重要,反正他今天来,只是想再一次地跟她道歉罢了。
听贴身管家说,她刚回来,教他庆幸,她今天拎着行李并不是赶着要回美国,让他还能正式地向她道歉。
和旭盛礼貌性地站在拱门边,谨遵礼教,不越雷池一步。
“项小姐。”他轻唤一声,等了会,空气中仍弥漫着让人哭笑不得的歌声,他不由得再放大音量,“项小姐!”
正在浴缸里享受按摩水柱的石絮汝蓦地一愣,瞬地变成惊弓之鸟,赶紧关了水柱,大眼朝外头探去,但这个角度无法瞧见外头的动静。
“有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好像有人在说话,而且还是似曾相识的声音。
“项小姐,是我。”和旭盛浅笑回答。怎么她这反应,与他印像中的项羽琉有些不太相似?
石絮汝闻言,不由得瞪大眼,心里哀叫着。
到底是谁?项羽琉说,她的相亲宴已经结束,她还特地打了通电话,告诉她父亲要在台湾多停留一个月,所以她住在这里根本就不会有人打扰才对呀,怎么突然杀出一个人,而且还是个男人——
天啊!他有没有看见她丢了一地的衣物?
石絮汝抱着头沉进水缸里,打出生以来,头一次想当只没用的鸵鸟,躲在浴室里打死不出去。
可是……
“你怎么可以没经过我的允许走进我的房里?!”她倏地抬头不满地低吼,还拍打着水面,粉颜飘着红晕,不知道是因为浴室里头的水蒸气,还是因为这令她措手不及的状况剧。
不能怪她生气,而是附管家的总统套房,怎么会让莫名其妙的男人轻易地走进她房内?
和旭盛愣了下,微扬起眉,“项小姐,我就住在隔壁套房,我们两间套房有通门可以自由出入,你忘了吗?”
她是失忆了,还是在跟他闹脾气?
这两间相通的总统套房,可是他母亲特地安排的,还强迫他一定要住在隔壁,说什么方便照顾,说穿了,根本就是赶鸭子上架,甚至希望能生米煮成熟饭。
石絮汝瞪着水面,思绪纷乱,脑袋一片空白。
天啊,可以自由出入套房,而且就住在隔壁套房,他到底是哪一号人物啊?
项羽琉!你不是说,住在这里没有人会打扰的吗?
她把脸埋进水里,很无力地哀鸣着。
站在外头的和旭盛背过身,猜想,她一直不吭声,大概是因为不满他在家人面前直截了当拒绝这场相亲,伤了她的颜面,所以不太想搭理他吧。只是她是这样的个性吗?出现这样的反应,有点怪。
不过,不管怎样,今天的他,是应母亲要求过来道歉的,至于她接不接受,就不是他能掌握的了。
他慵懒地倚在拱门外的雕柱上,看着客厅里的餐车,礼貌性地道:“抱歉,我只是想要跟你当面道个歉,不知道有没有荣幸请你吃一顿饭?”
道歉?石絮汝蓦地抬眼——难道说,他是和项羽琉相亲的男人?
可是,干么道歉?项羽琉不是说是互不对味吗?
啊!八成是爱面子,所以不敢说是被对方拒绝。
石絮汝叹了口气,摸得出对方底细,她就比较清楚怎么应对。
“不用了,我已经叫了服务,想要好好休息。”深呼吸一口,她学项羽琉软甜的口吻婉拒,但话中意思就是在告诉他——不、要、打、扰、我!
和旭盛当然没错过她温婉语气中夹杂的逐客令。
“好吧,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反正,他已经尽了应尽的义务。“如果你想回美国,可以打电话给我,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你。”话落,她不忘冷哼两声。
既然都已经拒绝相亲,干么还假装热情啊?
走了两步的和旭盛顿了下,莞尔地勾起潇洒笑意。怎么这说话的调调,这么耳熟?很像是絮汝呢。
欸,又想起她了,已经一阵子没瞧见她那张冷冷的脸、听那冷冷的语调了。
真想念!
他勾弯唇角的笑纹,踩着悠闲又优雅的脚步回自己的套房,准备回家跟老妈交差。然而走了几步之后,他突地想到另一件事,随即又踅回——
石絮汝瞪着水面,确定外面没有声音,她对着空气喊着哈啰、有没有人在,也没人回应,她赶紧起身,胡乱抹了抹身体,擦拭一头及肩的自然鬈发,用浴巾包着头,套上浴袍,急着冲到外头收拾她那些见不得人的贴身衣物。
说时迟那时快,就当她拎起简朴的小裤裤时,在最遥远的那一道门倏地被推开,一个男人大剌剌地向她走来。
那画面很可笑,一个头上包着浴巾、身穿浴袍,怀里抱着衣裤,手里还拎着小裤裤半跪在地毯上的女人,黑白分明的大眼瞪着男人瞪得快要跳出来。
天啊!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不是……宏图的董事长吗
那及肩的发是他吊儿郎当、不修边幅的注册商标,轻佻的笑容、挑诱的桃花眼,是他花名在外的最佳证据。
和旭盛,宏图集团旗下食品公司董事长,是个行事作风非常高调而且放荡的男人,是家中不被重视的次子,所以被发派边疆,守着高不成、低不就的食品公司,是她公司的敌对头,几年前还曾经传出他公司的人窃取了她公司的机要文件。
她曾经与他在几场宴会上碰头,他不傲慢却很玩世不恭,常爱逗着她玩,尽管她视若无睹地打发他,但他还是乐此不疲。
而今,为什么会在这里遇见他?
难道他就是项羽琉的相亲对象?
糟!他会不会认出她是谁?
石絮汝无法动弹,除了被定格的视线外,心跳完全失序。
和旭盛定在她几步之外,难以置信地再三确认眼前有点狼狈的女人。
清湛的桃花眼流动着润泽光痕,闪动着意外的惊喜。
天啊,真的是她!
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人是她,没错吧!
那天,项羽琉出现在相亲宴上,他愣了好一会才发觉她不过是个酷似石絮汝的女人吧。对他而言,长得再相似也没用,他就是知道眼前的人是谁。
不用眼睛看,用心去感觉,能让他心动的,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