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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齐从超市买来一大袋生鲜食材,站在项康居住的那栋建筑典雅的大厦前,仰望上方八楼的阳台……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通过门禁森严的警卫柜台,她揿下「八」的按钮,在静待电梯上升的当儿,四周一片岑然寂静里,让她有时间痛骂起自己的没骨气。
但是等到出了电梯,踩过高级雪白石英砖地板,来到那扇熟悉的铜色大门前,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按下电铃。
「咳咳咳。」戴着活性碳口罩的项康打开门。
就算戴着口罩,浓密黑发乱糟糟,一身轻便t恤牛仔裤,他还是帅气得令人心折。
唉,陈兰齐,你对这家伙的迷恋程度也算病入膏肓了。
「我来喂食动物。」她举高手里沉甸甸的袋子。
眼前的老同学一头长发绑成了辫子,绕在脑后盘成髻,露出了白净清秀的心型脸蛋,穿着白色贴身棉t和灰色长裤、白球鞋的她,看起来似个一身书卷味的大学生,完全不像是已经快二十八岁的轻熟女了。
项康笑了起来,再自然不过地伸出手接过袋子,「进来吧。」
陈兰齐走进这间大坪数、明显是专为单身贵族打造的北欧式简约空间。
一间主卧、一间书房、一套干湿分离浴室,其它都打通了变成宽敞的客厅和简单厨房吧台。
她最羡慕他家的地方就是,客厅大到足以在里头骑脚踏车都不会撞到东西。
「不要客气,当自己家。」他把食材放在洁净光滑的吧台上,拖着脚步瘫回米色长沙发上。
她也只敢在嘴里嘟囔,然后认命的在厨房里洗洗切切起来。
「不要对我的厨艺太有信心。」她把米淘洗净了,加了水放进白色康宁锅里,开始熬稀饭,不忘事先警告。「只有简单的稀饭、炒青菜和荷包蛋,你就勉为其难吃一点吧。」
「你还是不考虑去上烹饪班?」项康舒舒服服的躺在沙发上,身上盖了条毯子,闭上眼睛享受着自厨房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是一种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家的温馨感。「香华做得一手法国蓝带级的好菜,我可以请她帮你介绍名师。」
陈兰齐拿着汤勺搅拌稀饭的动作一顿,语气再难掩饰一丝脆弱的愤慨嘲弄,「对于一个才交往了五个月的女友,你对她的了解还真透彻深刻啊。」
「因为我俩一见钟情。」他抽了两张面纸擤擤塞得严重的鼻子。「喂,陈兰齐,我有预感就是『她』了。她就是我的『温迪』。」
陈兰齐脑际轰地一声,心刹那间直直向下失速坠跌,手指一松,汤勺掉进正沸腾冒泡的稀饭里。
她惊醒过来,慌忙伸手就去捞,指尖不小心被热粥烫得刺痛。
「噢!」
「小心点!」项康迅速赶到她身侧,一把抓住她的手,匆匆拉到水龙头下冲了起来,气急败坏的低吼:「我是想吃你煮的清粥小菜,不是要吃拿你去煮的『瘦肉粥』……很痛吗?可恶,都红了……你忘记自己是靠手吃饭,手对一个画家来说有多重要吗?」
他的呼吸吹拂在她颈畔热热的,他强壮的体魄紧挨着她背后,大手急切却又温柔地抓着她的手指冲水,大吼大叫里满满是怜惜不舍,彷佛魔法的亮片撒落在她全身上下,一时间,她只觉得无法呼吸、晕头转向,世界好像变成了一个雪花球,里头只有她和他,以及漫天飞舞的闪亮雪花……
「喂,陈兰齐?」他看着怀里一脸梦幻、傻乎乎地望着自己的她,难掩急迫的担心,「你怎么了?还是很痛吗?要不要去医院──」
「医院」两字霎时惊醒了陈兰齐满脑子粉红色泡泡的失魂恍惚状态。
「别搞笑了,烫到两根手指头就要送医院,难怪健保亏损严重。」她久违的理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身子往后退了一步,逃开他阳刚迷人的男性体魄。
人类的本质是动物,果然不可小觑rou体的吸引力啊!
「可是你的手──」他皱眉。
「还好啦!」她扯了一张餐巾纸擦干手指,继续去对付那锅粥。「我的手指头没那么脆弱的。」
「你知道烫伤处理不当的话,引起皮肤感染的机率是──」
「你怎么确定这次就是她了?」在陈兰齐来得及意识到之前,话已经冲口问出了。
项康一怔。
她立刻后悔了。「不用认真回答,我只是随便问问。」
「你怕我对香华不是真心的?」
她专心地搅动着锅里的热粥,沉默了半晌才道:「我没什么怕不怕的,只是纯粹想知道,你交往过的对象都是不到五个月就分手了,简直像个魔咒,怎么这次能确定香华就是那个『ms。right』?」
「感觉。」他想了想,给了她一个莫测高深的笑容。
她哑口无言。
「怎么了?」他终于察觉到她脸色有些苍白。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我买了一瓶新鲜的柠檬汁,等一下加姜汁煮给你喝。」
「听起来好怪,」他扮了个鬼脸。「我可以拒绝吗?」
「这是我们家的家传秘方,很有效的。」她努力挤出微笑。
他考虑了一下。「好吧。」
「谢谢你的勉为其难。」她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还有,你可以回去继续躺了。」
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她不需要他再替她岌岌可危的安全网百上加斤。
何况他已经找到他的温迪了。
陈兰齐心一抽疼,指节紧紧握着汤勺,死命压抑下胸口那股威胁着要崩裂蔓延开来的痛楚。
「……项康是你的老同学、好朋友,你本来就应该为他的幸福高兴啊!」她轻声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他没有听清楚。
她一惊,立时抬头对他刻意笑得灿烂。「我在腹诽你──啊,被发现了吗?」
「对我好一点,我可是病人。」他一脸哀怨。
「这位病人,你还没打算回去躺好吗?」她有些没好气的问。
「知道了。」
项大少爷总算乖乖躺回沙发扮病人,让她得以顺利煮好稀饭、煎颗荷包蛋、开酱瓜,再把这一切用托盘捧到他面前。
「大少爷,请用餐。」
「喂我。」项康一脸恶作剧地瞅着她。
她挑高一道秀眉,威胁道:「想死吗?」
他忍不住大笑。
陈兰齐没好气地瞪着他,可是心再度不争气地融化成一摊春水……
第2章(1)
「你是笨蛋吗?」
陈兰齐坐在沙发和一堆玩具中间,无奈地看着也是老同学的王美丽。
王美丽正在怀第三胎,五岁和三岁的调皮儿子在客厅里追逐奔跑,打了个翻天覆地。王美丽满头大汗地一边制止小恶魔们,一边抽出空来对她做精神训话。
「其实我的——天呀!」陈兰齐心惊胆战地看着三岁的那只趁妈妈不注意,一溜烟就爬上了酒柜,赶紧起身冲过去抓住他。「浩浩,不可以爬上去……危险!」
「汪浩浩,你再爬高我揍扁你!」王美丽朝小儿子大吼,又转头冲着大儿子威胁道:「汪伟伟,说了几百次不可以咬恐龙的头,那个是塑料的,当心毒死你!是说兰齐,现在都民国一百年了,你对项公子的迷恋几时才会停啊?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你不是他的菜,你就是给他当点心都嫌不够塞牙缝——你是有没有在听啊?」
「我知道,我知道。」陈兰齐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人生就跟眼前这场混仗一样乱七八糟。「我有在控制了。」
「就跟我的生育计划一样吗?」王美丽嘲讽地低头瞄了自己又隆起的肚皮一眼。
「噗!」饶是心绪不佳,陈兰齐还是忍不住笑出来。
「汪伟伟,去拿饼干分弟弟吃,你们两个给我进房间看海绵宝宝。」好不容易跟赶鸡似的把两个小孩赶进房间,王美丽总算能坐下来喘一口气。「要不要喝杯汽水?」
「你喝吧。」她同情地补了一句:「你看起来比我需要。」
「真要命,这两个小鬼真是累死我了。」王美丽倒了一大杯给自己,咕噜咕噜喝掉大半杯。「唉,好羡慕你这个单身女郎,早知道我就不要那么早嫁,现在也可以像你一样自由自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还有时间在这边为了感情的事困扰……」
陈兰齐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只好尴尬地笑笑。
昔日的老同学、好朋友,好像真的会因为生活圈的不同,话题与想法开始变得不同了。
她还是很喜欢爽朗的美丽,美丽见到她也还是很热情,可是在「感情」这件事上,却再也没有可以共同讨论的「声音」了。
「我现在最烦恼的是老公薪水不够用,两个小孩太皮,肚子里照出来的又是一个男的,而且我一天睡不到五个小时,黑眼圈比熊猫还大。」王美丽一开话匣子,也是满肚子的苦水。「不像你自己赚自己花,又没有小孩吵你,也没有老公烦你,所以我实在不懂,你干嘛这么爱自寻烦恼?」
陈兰齐张口欲解释,最后还是只能选择沉默。
其实美丽说的都对,只要她能够痛下决心把项康从生命里切除,一切就可以恢复平静,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如果感情可以这么简单二分法,说爱就爱,说不爱就不爱,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也就不会有那么动人的快乐和痛苦了。
但是她也不得不承认,这一切的纷扰烦乱都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
「项公子有钱有势,又是知名的医生,你忘了他小时候天天坐奔驰上学?他呀,跟我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你要是不肯认清事实,还要像星星跟着月亮那样穷打转,哪天被抛弃了也是活该。」
「其实他也是个有血有泪的普通人……」她喃喃。
有钱人受了伤也会痛,失恋的时候一样会觉得好像是世界末日来临。
王美丽不耐烦地指出:「说真的,我搞不懂你到底还在巴望什么?你还希望终有一天他会回头看你,让你这个老同学升格当女朋友吗?」
她咬着下唇,表情越来越落寞。
「醒醒吧!随便去找个男人结婚,生一堆小孩,这样你就会忙到没时间玩那种暗恋啦心痛啦什么有的没的游戏了。」王美丽毫不留情地道。
陈兰齐怔怔地看着好友,在这一刹那间,突然惊觉——
原来,美丽早已厌烦再听到她跟项康之间纠纠缠缠的话题?
原来,连旁观者都看烦了这场戏码,那么,她究竟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
她在项康的心中,是否也是个早就过气了,却还兀自痴缠不休的老同学?
陈兰齐清秀的小脸变得苍白,突然间,她再也坐不住,只想夺门而逃,逃到一个安静的、有空气的地方……
「对不起,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她挤出一个笑容来,仓皇地抓起包包,「改天我们再一起吃个饭,我……我先走了。」
「喂?喂?」王美丽一阵错愕,随即对着她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真是有够戏剧化的,她还以为她在演偶像剧吗?要是像我这样每天累得跟狗一样,看她还有没有时间在那边伤春悲秋。」
房间里又传来争吵和打闹的哭叫声,王美丽气呼呼地站起身,随手抓起一只小手又开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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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兰齐坐在桌前,心不在焉地调着画盘里的颜色。
阳光渐渐消失在窗外,暮色缓缓取而代之,空气里飘荡的除了音乐,只有寂寞。
也许她真的一个人蜗居太久了,也许她真的应该安排一次旅行,到国外走走,把全部该或不该的感情统统都遗落丢弃在台湾,等到流浪够了,回来了,她或者会发现原来她的生命的本质里根本就不喜欢项康,而对他的迷恋,也只是出自于习惯罢了。
她手里的画笔停顿在一团深蓝如天空的色彩里,对这个突然冒出的念头有些心动。
「好吧,等完成手头上这本稿子,领到了稿费,我就出国去。」她喃喃自语。
微薄的童书稿费虽然无法让她去向往多年、童话的起源地——德国,但是到泰国玩一趟总没问题吧?
门铃乍然响起,打断了她的胡思乱想。
「哪位?」她从门上鹰眼看出去,只看到一只大大的披萨盒。
「送披萨的。」熟悉低沉的嗓音模糊传来。。
陈兰齐呼吸一停,颤抖着手急忙出门,压根儿忘记刚刚还信誓旦旦要把项康隔离在十万八千里外的决心。
「你怎么来了?」她后退一步,让他进来。
「陪我吃晚餐。」项康一脸倦色,嘴角勉强扯动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丝质衬衫松开两颗扣子,袖子卷至手肘,向来挺拔的身形因疲累而略略佝偻。
一见到到他疲累的脸庞,陈兰齐心一疼,掩上门后,迫不及待地替他倒了一杯热咖啡。
「你今天不是要开一台重要的刀吗?」她柔声问,将那只柳绿的胖胖耳杯递给他。那是他专属的杯子。
项康深邃眸光闪过了一抹感激,习惯性地在窗边席地而坐,靠在「火影忍者」的大抱枕上,喝了一口香浓的黑咖啡。
「为什么你煮的咖啡总是特别好喝?」他抬头看着她,「有什么特殊秘诀吗?」
「买最新鲜的豆子,一次半磅,喝完了再买。」她在他面前坐下来,怀里抱着鲁夫大抱枕,关注地注视着她。「你看起来好累,今天这台刀不顺利吗?」
「不顺利。」他揉了揉眉心,吁出一口气,「病人大出血,我们几乎失去了他,幸好及时用内视镜辅助修复了心脏血管,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她目光柔软地凝视他,温言道:「无论如何,手术康复,成功了,病人也会康复,你还是救活了一个人,结果总是好的,对不对?」
「不,不够好。」项康烦躁地抬手爬乱浓密的黑发,掩不住懊恼与自责。「病人有糖尿病,我应该事先和新陈代谢的医生再多开几次会议,再确认一次病人的身体状况是不是适合动刀——」
「那好,我问你,你在开这台刀之前,已经和相关的医师们共同会诊、开过几次会了?」
他沉默了半响,才勉强开口:「四次。「
「最后确认可以进行手术,是你个人下的决定吗?」
他浓眉打结,心不甘愿地承认,「是所有会诊的医师一致决议的,但是我应该——」
「对,你应该防止万分之一可能出现的危险,毕竟这是一条宝贵的生命,而且我知道你最引以自豪的不是精湛的医术,而是你从站上手术台起到现在,从不失手,也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位病人。」她目光直直望入显得震动的眸底。
他目光灼热,难以置信地盯着她,那样专注的眼神令她不禁双颊发烫,几乎忘了底下要说什么。
陈兰齐略定一定神,恳切地道:「可是我也记得你说过,每一次手术都是在鬼门关前和阎王抢人,因为心脏和脑部是人体最脆弱多变的器官,万分之一的突发意外永远都有可能会发生。但是能够面对所有紧急状况,能够及时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是每一位优秀的心脏科医师应该做到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