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直接掠过众人往药芦最里面闯,药僮看见是他也不拦阻,拿着蒲团扇的手还很自动的往里头比了比。
百里鸣彧心神领会大步跨进内室。
内室的木兰正在拟药单,小毫一挥,把还沾着墨迹的药单给了候着的病患,这才望向来人。
他是个斯文的男人,温文尔雅,一袭青衫更彰显出文人雅士的雅致出来,真要说他比文人秀上更加文质彬彬。
百里鸣彧迳自往问诊的椅子落坐,手抱勾曦玉,背上还趴着一个胖小子,这景象让一向冷情的木兰不禁看了又看。
“你最好说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
“你是大夫,我带病人上门看诊,其它不用废话。”
唷,不给问,也不许人问呐。
“你是患者吗?”
“你眼睛坏了?没看到患者是她。”
“既然患者是这位姑娘,你凭什么坐在患者的椅子上?”像是存心要跟百里鸣彧作对,木兰好看的长眼轮流看过这三人,然后在胖小子的脸上逗留了最久,最后才又回到自己桌面上。
他确定百里鸣彧身上的这位是姑娘,这位皇上跟前的大红人据他多年来的观察所知,他对男风绝对毫无兴趣。
不过这位姑娘灵淡的气质、纤长的四肢却非常神似大男孩,两人摆在一起不调和中有种诡异的匹配呢。
“你放我下来啦,这样真的太难看了!”
勾曦玉脸蛋爆红,这一路不知道招了多少惊奇的眼光,毕竟被一个大男人抱着招摇过街可不是什么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来到大夫这里更是被消遣得无地自容。
“她的脚根本撑不住,我就是要抱着她你想怎样!是大夫就赶快帮她看一看到底如何了。”完全不理会勾曦玉细声如猫的抗议,他反过来威胁木兰。
勾曦玉脸上的红晕直从脸颊蔓延到颈子,因为他们的乍然出现,后面不耐久候的病人一个叠一个进来看个究竟,简直是人满为患了。
木兰只看了眼勾曦玉红肿紫青的脚板,轻哼,“原来惦惦吃三碗公的人的确是有的,什么都不吭连孩子都生了,朋友果然是做假的——”
“你啰唆个什么?!”百里鸣彧尴尬了。
木兰用眼角瞄并不打算放过老友。
“孩子都这么大了,咦,小朋友,你几岁了?”
润儿好不容易等到有讲话的机会,他乐得比出六根指头。“我叫润儿,我六岁了。”
木兰露出了然的笑。“怎么算都刚刚好,你这小子一年不见果然是去弄大人家姑娘的肚子?”
“你这蒙古大夫废话连篇,你看我敢不敢拆了你的药庐!”
有人翻脸了,冷眉眯眼,冰到骨子的魄力十足。
“咳,这压伤,我先写帖去淤消肿的药单,就照这方子拿药,四天后再回来回诊就可以了。”端回大夫的样子,很好很好,下一位。
抓起药单,百里鸣彧小心翼翼的让勾曦玉斜坐在一旁的长杨上,顺便也把润儿拎下来。
“看着你娘,我去拿药。”
“知道了爹。”
“还有,这个怪叔叔如果问什么都说不知道就好!”
机会教育不可少,可这算优良的机会教育吗?
爹……木兰真的呛到了。
“过河拆桥的家伙!”他嘴上骂咧咧,可心眼没少一分。
“大夫,不知道该给多少诊金?”眼看气氛实在尴尬,勾曦玉不得不问。
“这个我会跟他算,你是他带来的人,所以诊金该由他给。”木兰给病人问诊把脉,同时一心二用应用自如。
“我没道理让那位大爷给钱。”
“你跟他客气什么,他缺老婆缺孩子就不缺这点小钱,我应该称呼你姑娘还是大嫂?你就不必替他省那一点银子了。”
这……是哪门子歪理,真叫人啼笑皆非呐。
怪人交往的……也是怪人。
握住润儿白胖的胳臂,她低下眉睫,百里鸣彧已经转了回来,手里拿着药僮捣好的药膏。
百里鸣彧无视众人眼光就着长杨弯身蹲下,更在抽气声中握住勾曦玉的脚让它摆放在自己的膝盖上。
“哇,好大的脚,是天足。”等着看病,闲着也是闲着的人一大把。
“可惜了有副好脸蛋说。”
“关你屁事,人家可是有孩子的娘了,别肖想,你还是回家抱自己老婆吧!”
“可惜一下也不行喔。”
议论纷纷,本来就不知道该把脸蛋往哪摆的勾曦玉,这下连脚也不让百里鸣彧敷药了,她抽回脚,因为穿的不是裙子,只能拚了命的往里缩。
百里鸣彧霍然站起来,沉静的眼此时凝着风暴。
他大步向前,一掌连排带推把一赶闲人推出诊问。“木兰先生今日休诊,要看病的请改天再来!”
没人敢多放个屁,木兰药庐等于是百里家半个财产,人家二爷都出面嚷嚷了,大家也只能摸着鼻子走人。
木兰微微一怔,随即释然,他丢下笔,掸掸袖子,伸伸懒腰。
“我也要进去喝杯茶了,对了,小彧,你去年差人送来的大红袍我快喝完了,今年的份呢?”
“那茶叶一年产不到两斤,你一人就独吞了六两,皇帝吃什么。”百里鸣彧冷笑。
“那老儿我才不管,你人在我的地盘上,自然要替我张罗不是?!”他笑得可狡猾了。
不趁这时候要点好处,要等何时?
“想要自己去找姬不贰要,要得到算你有本事!”推推推,要论狡猾他不会推给自家总管吗?
“那就多谢了。”摇摇晃晃的晃进帘子里头去,难得浮生半日闲,当泡壶好茶,快意人生。
闲杂人等都清光了,百里鸣彧转过身来面对的是两双亮晶晶的大眼睛。
他抿了唇,重新弯下腰等着勾曦玉把脚挪出来。
她挪了。
百里鸣彧仔细的把药布敷上,利落的裹上白纱布最后打上完美的小结。
“你……经常替别人上药吗?”她问。他的动作太温柔,让她忘了痛楚。
“以前,你经常替我上药。”他头低着声音由下往上飘。
“对不起,我真的都忘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只是那由心里漫出来的直觉告诉自己,她不该忘记的。
“无妨,我相信你有一天会全部想起来的,就算不能也不要紧,反正你还是你,尤其,你跟我在同一个时空那就很够了。”抬起头的百里鸣彧轻柔的护着她的脚板,黑色的眸里是淡然却勾人魂魄的温柔。
老实说,对于他的话勾曦玉不是很懂,可定他眼里的真挚唬不了人。
她相信他的眸。
“来吧,我们回家了。”
“耶耶,回家喽。”对于今天不用去大阿姨那里的润儿来说,难得能出来换点新鲜的事物看够他开心的了。
百里鸣彧的手才动了动,勾曦玉马上阻止。
“我可以自己来。”
这人,是抱人抱上瘾了吗?
“爹,润儿要抱抱。”小家伙坦白多了。
“你的脚还不适合走路。”他拒绝勾曦玉的推辞。
这时候无风自动的布帘子传出不该有的马后炮——
“我说……小彧,好歹,你也请个小轿给人家姑娘坐,你把人抱来抱去,姑娘家的脸皮可还要的。”
“连城木兰!”
“别吼、别吼,我这次真的去泡茶了。”
唷,被连名带姓的警告了,好吧、好吧,他知情识趣得很,闪人就是了。
第六章
一弯瀑布如雪带,大雾缭绕。
“娘,好漂亮的地方呀。”
“润儿,这里不是我们家。”
“娘,你刚刚在门口就说过了。”
因为身不由己,被人抱来抱去,从家里到药庐,又从药庐到这幢全然陌生的大宅子,勾曦玉一点自主权都没有。
这一大一小没一个肯听她的。
自从这男人出现,她对润儿就变成一个傀儡的娘了,想起来真叫人心伤。
就算她是娘不是爹,有必要变心变得这么快吗?
那男人放她下地的时候说了——
“你曾经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也曾让我在你家住过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次,换我来照顾你们母子。”
“以前的事情我都忘了,大爷你也放水流吧。”“没影没吱”的事情都他说了算,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她不计较,报恩?真的免了!
“这种事不能算!”
除了润儿,又一个把她的话当耳边风的人。
没人要听她的是吗?
好,没关系,腿长在她身上,反正今天也甭想去上工,工钱是飞了,就当一日游免费参观有钱人的府邸弥补没有赚到钱的遗憾好了。
到时候看他用什么说嘴留她。
宅子的外观平平,倒是进了小小的路径,一扇扇的窗口回廊柳暗花明的绵延在开阔处,慢慢行来居然看到从半空奔腾而下的白练。
润儿乌溜溜的大眼,微张的小嘴,从一进门至今还没有阖起来过,本来因为紧张拉住母亲的小手不知不觉放开,奔向天台处的栏杆。
人小栏杆攀不上去,这难下倒他,凑着胖脸塞进栏杆跟栏杆之间的缝,一览无遗的景色,草翠花艳都覆盖在苍茫的云瀑下,仿佛身在幻境。
浓雾如云,云雾中带着淡淡香气。
往下看,偌大的水流凝成湖泊,不管平台还是没在视野尽头的重楼,全都盖在湖面上。
太过离奇,她目眩神迷。
“这只是景观台,住处在后面。”
当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就发过誓要给她的小曦一个又大又舒适的宅子,这几年就是这股意念在支撑着他,要不然,得回健康却失去她的世界,要教他凭借什么不行尸走肉?
“要看、要看!”蹦蹦跳跳的胖小子很早就想到别处去玩,哪有不举双手赞成的道理。
这叛徒!勾曦玉的不字还在舌尖上,哪知道又被往后面带去了。
百里鸣彧对于小胖子的上道非常有好感,他对于当人家的“拐杖”当上了瘾,转身又要将勾曦玉“收为己有”。
方才进门时,她已经拒绝过一次,这回百里鸣彧连问都直接省略,搂住她腰肢,把愕然的她勾到面前,同时俯下身用力的吻了她。
那吻又重又狠,吮红了她的唇,摆明着是烙印。
“你!”勾曦玉又气又急,偏偏润儿在前头又不能发火。
勾曦玉精彩的表情满足了他被冷落半天的低落心情。
“你知道我想念它多久了吗?”
勾曦玉还未从他男性的气息里苏醒,又被他眼里露骨又暧昧的占有给骇得傻在当场。
她抚上自己被轻薄了的唇,为什么他的吻让人觉得陌生又熟悉?她不排斥他,仿佛,他们真的有过一段什么。
“你这样欺负我……欺我什么都不记得,你再敢乱来我马上走人。”
百里鸣彧收拢臂弯,重新将她轻轻抱起,又在她光洁的额印下轻吻。
这年头有哪个女人敢这样威胁他?就她最敢了。
“我承认我心急,可是我不想道歉,因为我足足想你想了七年十天又零五个时辰。”
始终在勾曦玉脸蛋上徘徊不去的红晕延烧到两个耳垂,蔓至琐骨,她小声的说:“够了!别再讲那些我听没有的话,你这样把我抱来抱去,让别人误会也就算了,要是润儿也胡思乱想我不会饶你的!”
“他是我儿子,儿子的爹抱儿子的娘有什么好误会的。”
不懂他为什么要乱挖洞给自己跳,她板起脸来了。
“百里鸣彧,我不管你是皇上跟前多红的人,你要是敢在孩子面前胡扯,我马上带着他离开这里。”
百里鸣彧知道有很多事情急下来,可是他也不能让这女人一直排斥他下去。“我知道你的小脑袋里在愁什么,你那年代有验DNA亲子认定这种技术,可我们这里也有滴血认亲这古老的法子,润儿是我的孩子不会错的。”
勾曦玉从来没见过这么……这么死皮赖脸的男人,他一直肖想人家的儿子,有种,不会自己去生一个喔!
“润儿,咱们回家去!”她高声喊。
结果,去远的润儿哪听得见她在叫什么,加上水瀑声震耳欲聋,还有,刚刚尝到丁香小舌甜滋味的男人发了狠把她多嘴的舌重新含住,吻得她昏天暗地,由起先的挣扎槌打到逐渐电流般的酥麻征服了她。
两个对这档子事都没有太多研究的男女你咬我、我啃你,肢体纠缠摩挲,使得起先的不情不愿转为情欲浓稠狂野缠绵了起来。
“留下来……”他粗嘎着声音。
“我不能……我们这样算什么?”她脸红如醉,想从他的胸膛里起身却被紧紧的纳在羽翼里不能动弹。
“你曾经照顾我一年,现在换我照顾你。”
“我不希罕你报恩。”
“别跟我说你现在的样子可以好好照顾润儿。”
“我只是伤了脚又不是全身残废,何况我养了他那么多年,他是个很独立的孩子,很多事情都能自己来的。”
“他需要受教育,你需要有人照顾。”
她微微挣了开来,百里鸣彧说中了她心里最在意的事情。
“润儿……不见了。”她四下看了看,颤声。
“他肯定是找到什么好玩还是有趣的东西,你不放心我也一起去瞧瞧吧。”把她的身子扶正,顺手握住她的小手。
一切都那么自然,百里鸣彧知道若凡事都要在勾曦玉身上要出答案来,恐怕得等到天荒地老。
她不肯照自己的心意走,那么,就照他的!
勾曦玉这时候没时间跟他计较手给下给牵,她担忧的是润儿,这宅子像迷宫那么大,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自然,她的担心纯属为娘的忐忑,当他们两个绕过湖上亭还有错落在花圃跟树影之间的房子,她看到了躺成大字形睡在花间暖阳下的润儿,他的身边围着几个小丫鬟给他盖被燃香驱虫甚至还有遮阳,服侍得无微不至。
显然,整个百里府上上下下对他们母子感兴趣的,不是只有满脑子想把美人变成自己的百里鸣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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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小筑旁处的湖心悉数点上防风宫灯,前后左右烛火不知道绵延了多大一块地方,只见月色迷离连着水桥栖息在一片碧波荡漾中,画舫在前,酒船在后,负责传递菜色的小船摇晃来来去去,替这片湖色增加下少热络气氛。
这一晚百里鸣彧把晚膳搬到湖央来,食材为了应景,吃的是太湖的船菜。
既然是船菜自然以河鲜为主。
百里家的厨师坐镇酒船中当场料理烹饪,眨眼工夫菜就端上桌来,船菜以炖焖、烩、焐为主,以太湖盛产的太湖三白——白米虾、白鳃鱼、白财鱼和菱、藕、茭白等作为菜肴的主要材料。
白米虾、白埘鱼、白财鱼这三种鱼娇贵得很,尤其是白财鱼起水即死,而且两个时辰后就不可食用,要比起唐时杨贵妃爱吃的荔枝要八百里加急送到北方,可谓同样稀少珍贵了。
野生的黄桑鱼、酒酿螺蛳、活烩虾纷纷上桌。
没见过这么新鲜有趣吃法的润儿不见丝毫不耐烦神色,样样捧场,用他下午才装了一堆糕点的小肚子,把无骨无刺的一大盅银鱼菜配着从江南来的大米饭给一扫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