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与拥抱,都还残留着眷恋的温度。
疼痛时,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防,正被他的温存与柔情一点一滴的攻溃……
为什么要对她那么温柔?她不懂。却能感觉到那吻,是那么的怜爱,那么的宠溺……障月走回来时,看到她已坐起来,纤细的身子蜷成一团缩在龙床上。他愣住,僵在拱门前,直到她抬眸,眼神与他对望……
「妳醒了?」他喉头瘠哑,因为紧张而干涩。
他紧张地盯视她,担心她看到任何不该看到的景象。
「刚刚醒。」她细声低语。
她的神情看来无恙。
他慢慢放松下来,走到床边。「睡不着?」
她抬眸凝望他,柔润的水眸剔透而且晶莹,她用一种矛盾的神情凝望他。
「对,我睡不着,因为这张床太大,我不习惯。」她这么对他说。
他上床,用他炽热的臂弯拥紧她,将她的小脸按在胸口。「那我抱着妳,妳在我的臂弯里睡,我的臂弯刚刚好,刚好守住妳。」他沉柔地说,宽厚的胸传出震动她耳腔的鸣响。
那刻,她几乎忍不住,呜咽出声……
为何要说这样的话?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为何要这样感动她?她的身子微颤,心再也不能坚硬,再也不能设防。男人以为她冷,强壮的臂膀圈紧她柔软的发与苍白的小脸,健硕的长腿环住她的身子,他保护的、温柔的、眷恋的圈住女人纤细柔软的曲线,将她护在怀中,暖在怀中,紧锁着不放。
他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紧,紧得除了浓情与密意,怀疑与距离已不能再存在于她与他之间。
她的脸无法不埋入他温暖的臂弯,与深浓的温存里……
她深深叹息。
「你的手,还疼吗?」凝着眸子,她颤声问他。
他静默片刻。「已经没事了。」低道。
她的心落下。
却没有真正落下。
她明知道他的伤早已没事……
但今夜,在他紧偎的怀抱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想太多。
然而,到了清晨,她又在他的胸口,发现几抹来历不明的血痕。他手腕上仍然缠绕着白绫,一直未曾取下,于是她像那天清晨一样,悄悄解开他手腕上的绫布……那里仍然没有伤口,连疤痕也没有。
若找不到伤口,那么血迹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不是她自己脚上的伤也曾经消失不见,她会以为那天发生的事,真的只是一场梦!
她将白绫缠回他的手腕,他完全没有知觉,仍旧熟睡。
是她手劲太轻?还是他真的睡得太沉?
这三日来,他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沉。如今日清晨,她躺在他身边已过半个时辰,他却还熟睡未醒。
织云凝视他沉睡的俊脸,慢慢回想着那夜,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不能解释的事?
如果真的有不能解释的事,那么唯一不可解释的,就是她的哮喘症,为何完全没有任何发作的征兆,她不但没有头晕,而且没有哮喘,她的病彷佛在一夜之间痊愈,难道真的如小雀所说—— 她已死过一回,所以阎罗王不收她了?
织云知道,小雀只是信口胡说,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然而这三天来所发生的事,又有哪一件有答案?包括他的温柔、她忽然消失的伤口、还有他手腕上那讳莫如深的伤……这一切一切,到目前为止,仍然是没有答案的无解。
第10章(1)
夜半,确认身边的人儿已熟睡,障月掀开被子,悄声下床。如过去那几夜,他穿过拱门走出寝宫,越过纱帐来到露台。
今夜,月光分外皎洁。
还剩多少个夜晚,他能像今夜一样,仰首欣赏这美丽的月色与夜景?
对着月光,他沉缓地吸气,低头,寻找手腕内侧最顺口的黑肉,然后张口狠狠咬下。
鲜血自他腕间汨汨流出,在银白月色下,那鲜血看起来像是黑色的。他抿唇,满意这样的血流速度,方便他尽速染黑一头白发……他的血确实是黑色的。黑色的血,流出魔的体外,却凝结成鲜红色。
多讽刺,人与魔,为何处处相反?
如此相反,他为何会爱上人间的女子?
他笑了,唇边的笑容扩深,因为魔王竟然也有百思不解的问题……
「障月。」
有人唤他的名。
他顿住,笑容僵凝在嘴角。
「障月?」
那温柔的声音他太熟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惊恐地转身,他狞大双眼,因为看到令他心胆俱裂的景象——
织云正站上露台,她的目光就那么笔直地,投射在他未染黑的半边白发,背部横展的黑色肉翼,以及那对森白恐怖的瞭牙上。
障月僵凝在那里,无法言语,无法动弹。
直到她的目光落下,定在他那撕裂的、狰狞的、还淌着鲜血的手腕上。
「不,我可以解释。」他颤声说,抬起脚步想上前对她解释。
织云睁大眼,她摇头,脸色惨白,然后转身跑开——
障月呆住。脚步,慢慢收回……他是魔!他是魔!
她已经发现他是魔了!
她惨白的脸色与慌忙逃开的模样,像把刀刺入他的胸口,掏出了他内心深沉的恐惧—— 悔恨开始蚕食他的心脉,她怕了。她走了。
她逃了。
她再也不会爱他了!
魔王也有恐惧,魔王原来也有恐惧!抱着凌乱的半黑长发,他闭上眼睛,痛苦地、绝望地、无助地在露台蹲下……
直到一只小手握住他强壮的手臂,试着把他抱头的手拉开—— 他茫然睁眼,魔眼已泛红,还在不断流出红色的泪液……一片红光中,他看到一双小小的脚丫就站在身边,随即那脚丫的主人蹲下,一张焦急的小脸倏然贴近他狰狞的脸孔,然后用娇柔的嗓音伤心地斥骂他:「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要自己咬自己?」织云已经流了满脸的泪。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女人,愣愣地任由她执住自己的手,愣愣地呆视她哭着为他止血、为他上药,为他缠白布……
他怀疑她真的存在,他怀疑自己只是在作美梦,他怀疑这一切只是他的妄想。
过了好久,他还是没办法相信这是现实,直至月光射到她娇嫩的脸颊上,反映着她颊上那片晶亮的泪光……
那是泪。
是泪。
真的是泪呵!
但她为什么哭?
是因为害怕而哭?
还是因为他长得太丑?把她吓坏了而哭?
不不不,那不是害怕,也不是惊吓,她的泪流得好汹涌,好悲伤,好凄凉……那是伤心,那是心痛,那是不舍。她,因为不舍他而哭泣吗?
「云儿……」他哽住,怔然唤她。向来只有魔玩弄人,从来没有人能玩弄魔,所以他从来不知道恐惧与希望交相煎熬,会让人喉头焦灼,语不成句。
「为什么?」她伤心,哽咽地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执住他包扎好的手腕,她好心疼、好心疼地贴着自己的心口。
他像个木人,一动也不敢动,屏息地看着她的举动,害怕一切只是幻影,只要他一动美梦就会破灭。
「妳,」半天,他干涩的喉咙才能挤出一句如磨沙的问话:「妳不怕我吗?」
她抬眸。
怕?
她该怕吗?
她盯着他的撩牙,看着他的黑翼,瞪着半黑半白乱七八糟的发……
初初看见他异于常人的形貌时,她是惊讶,她是诧异……但……
「为什么要怕?」她问他:「你不是障月吗?只要你是障月就好了,我为什么要怕你?」她喃喃说,固执地将他受伤的手贴在胸口,好紧好紧,彷佛那样就可以医好他。他开始颤抖。
剧烈地颤抖……
红色的泪水再也无法克制地,汹涌地流下。
「所以,你不是人吗?」夜半,在龙床上,他拥着她,温柔地对她说明始末,最后听着她用娇软的声音问这一句。
「对。我不是人。」他承认,苦涩中带着甜美。
毕竟他的小女人没有因为他「不是人」而逃走,因为他「不是人」而离开她。
人间会为此说什么?
感谢上苍?
好,他可以为此感谢住在欲色天那个家伙,救了他心爱的女人。
「原来,当初你故意对我那么冷漠,是因为知道我与你合欢后必定会死,所以你希望我恨你,这样才能减轻你心里的愧疚,是吗?」现在,她终于知道他当初那么做的原因。
「……对。」他仍然只能承认。一开始,他确实不在乎她的命,因为他只是想夺她的能力而已。
直到他亲眼看见她为自己历尽辛苦,冒死前来索罗,她的真情与纯稚,打动了他如铁的心。但那时他偏执的心不认为自己会对她动情,他只是固执地以为,只要让她恨他,那么对她的死,他就不会有任何愧疚,却不知当他动念要让她恨他时,就已深陷在她的柔情里,不能自拔。直到她投湖,他才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深陷的感情……
但,人与魔,岂能相恋?
他不能爱她,他会害死她!
所以当时他只能用绝情的手段,来让她心死。他一心想把她送回织云城,把她推得更远,是因为早就知道一旦两人合欢,她必定会死。这既是他把她推开的原因,也是龙儿之所以能设下毒计的原因。
索罗一国皆是魔,龙儿当然也是魔。
龙儿看出他对织云的感情,明知人与魔不能合欢,却为了私欲故意煽动织云,引诱她用生命来试探他的真情!这就是魔的本事。无论什么样的伪装,为达目的,魔可以伪装得比善人还慈善!
「那么现在呢,障月?」她软软地问他:「你还会把我推开,还会希望我恨你吗?」
「不,」他哽咽地,充满畏惧与感恩地说:「现在,我只怕妳不爱我。」
幸福又温浅的笑意,开始漾入她柔润的眸子里……
「现在我已经不得不嫁给你了,为什么你还不早点告诉我真相?如果我再晚几天发现,你就会死了。」她忙碌的小手搓揉着男人硬邦邦的胸口,好奇地试探着那里陌生的硬度。如果他早点告诉她真相,他就不用受这么多苦,她也不必再误会他了。
障月屏息。他的小女人根本不知道她的小手乱摸,会害他死得更快。「我怕妳知道我是魔后,会离开我。」他哑声说。
她悄悄抿嘴,故意抱住男人健壮的腰,柔柔问他:「那么,现在呢?现在你还怕吗?」软软的胸脯偎上去,贴着他炽热又坚硬的胸膛,黏得好紧。
障月不能喘气了。「我—— 」
她的吻忽然凑上去,吮住魔王的撩牙与他的嘴唇。障月瞪大眼,紧张又惊喜得……全身颤栗!趁他还呆住的时候,她伸手抱住魔王的颈子,勇敢又大胆地伸出小舌,用最温柔、最深情、最直接的方式,青涩地挑逗着她的男人……
原来他是如此的爱她呵!
因为怕她发现他是魔,将背离他而去,他竟傻得用他的命来换她的爱情。
他给她的爱,何其多……
何止沧海桑田,海枯石烂可比?
男人再也受不了她的逃逗,不久便反客为主,用最原始、最狂野的热情,回应他的小女人青涩的撩拨……
第10章(2)
皇君大婚这日,二十多名女奴进入寝宫,为她梳妆、沐浴、更衣,因为皇君已严令示下,他的新娘,将成为索罗历代以来最美的新后。布置得美轮美奂的寝宫,布满了颜色缤纷的水纱、灿亮的烛光、葡萄美酒、琉璃杯盏,还有皇君特地命人自中土,采来各色世上最美的锦缨花……
织云直到这时候才知道,原来锦缨花不仅有白色,还有粉橙、鲜红、烟绿、葱黄、紫金等等,各式各样的颜色!寝宫被花朵点缀得花团锦簇,美不胜收,整座寝宫摇身一变,成了世上最美的一座锦缨花园。
平儿在寝宫内指挥大局,东奔西跑,一整日忙碌不堪。
一切准备就绪,婚礼即将开始前一个时辰,平儿就用陶醉又崇拜的眼神看着织云,并且不断地说:「小姐,您真是平儿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人了!」这是她的真心话。平儿活在世上已三千多年,见过皇君后宫无数佳丽,还真是没见过这么美的美人!
织云娇羞地垂下小脸,她的心情志下心,不能尽言。
这是她大婚的日子,婚后她将成为他的新娘,从此与他一生共度。
想到那即将成为她丈夫的男人,这些日子来的疼爱与呵宠,她就甜蜜地羞红了脸,婚前两日,她好不容易才习惯了他色色的拥抱,与心怀不轨的摸摸。
因为顾虑她的身子太弱,夜里他虽不敢对她做什么,可却每夜都强迫她与他裸里共眠,睡前再来一遍全套「爱的摸摸」,让她每天晚上都好羞又好丢人!
唯一……唯一让她还没办法那么快习惯的,大概就是他那一对「犬齿与肉蹼」了。虽然他对她「犬齿与肉蹼」的说法很有意见,已经无数次懊恼地纠正她:那叫撩牙!那叫黑翼!可是她真的觉得,那分明就是犬齿与肉蹼嘛!
每回想到他火大,又不知道要如何惩罚她的懊恼模样,织云就忍不住笑出来。
至于他那头银白的长发因为很迷人,她很爱,所以就不包括在他们争执的范围内了。
「小姐,您笑起来也好迷人喔!」平儿简直已经崇拜小姐到了极点。
「平儿,妳太夸张了啦,我哪有这么好。」被平儿如此夸奖,织云实在很不好意思。
「当然有这么好啊!要不然,皇君怎么会被您迷得神魂颠倒呢?」在平儿心中,皇君的伟大与万能,笔墨也不能形容于万一,而小姐是皇君爱上的人,所以必定也是伟大与万能的。
看出障月在平儿心目中的神圣地位,织云垂下脸悄悄吐舌头。还好这几日因为平儿太忙,她还没机会跟平儿讨论,关于皇君的「犬齿跟肉蹼」一事。
这时女奴刚好进来禀报:「小姐,术臣来为您祈福了。」
自今夜过后,「小姐」这名称,就要改为皇后了。
术臣?织云疑惑地望向平儿。平儿知道她不明白,于是笑着解释:「历代术臣负责主持皇君的婚典,典礼开始之前,必须先为新人析福。」
「皇君也一起进来接受祈福吗?」
「不,这个仪式是各别做的,男女的仪式不同,皇君的仪式稍早已经执行过了。」平儿简单说明,她心想还是不要说得太复杂,免得提到皇君必须执行的生人活祭,把小姐吓坏就不好了!虽然因为小姐的缘故,生人活祭这个魔王用来「祈福」的项目,已经被永久的取消了。
「原来如此。」织云柔声对女奴说:「请皇君的术臣进来。」
「是。」女奴退下。
平儿扶小姐站起。
术臣进来前,平儿与众女奴们,已退至寝宫边缘。
当织云看到向禹走进寝宫内那瞬间,笑容凝结在她美丽的脸庞上。
向禹上前恭敬地行礼。「术臣向禹,叩拜皇后。」他伏身,心悦诚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