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松手,推开她,重拾回冷静。
她失落的望向他身后敞开的门,心底偷偷埋怨,是谁来得这么不巧?
门外隐约可见一行猎户装扮的人,漫步逼近。
厉狂浪走出门外,面色微变。
那行人见了他的身影,各个露出喜色,却在看到他身后的完颜满时,忍着情绪,面面相觑。
风吹过,晨光在树木间柔暖的流动着。
「庄主。」那群人走近,齐声行礼。
他们看向厉狂浪的敬重神色,映进完颜满眼底。
「你部下怎么来了?」她仰望着他发问。
「没你的事。」厉狂浪把她拉到身后,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像防止内人被外人觊觎的丈夫。「事情办妥了?」他严肃的问手下。
他们无不点头,却心有芥蒂的望着完颜满,似乎有隐情不能让她晓得。
完颜满见状,好奇心躁动了,用询问的目光盯着厉狂浪,眼里晶莹的光芒一点点荡入他的心肺,令他险些迷醉。
「你们到天池去帮我寻剑。」厉狂浪赶紧支开手下,告诉他们宝剑所在的大概位置,便将一行人打发走。
「小狂,你有事瞒着我?」完颜满等人走远了,忙不迭的揪着厉狂浪追问。
他拨开她的手。「别动手动脚的,规矩些!」
早有准备的她揪得更紧了。「告诉我啊!你瞒着什么?」
彼此的体温逐渐交融,渗透到对方的肌肤,两人体内的血液受到感染似的,使得他们的温度愈来愈热。
「你真没怀疑过,我独自带你上天山,不奇怪吗?」他语调平淡的反问她,即将揭露出使她惊奇的真相。
完颜满一愣,摇头道:「我不管,总之我知道你不会害我,别的事情,我不是很想了解。」
「你父兄逼我迎娶你时,你也是抱着这种心思吧!」厉狂浪苦笑。「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公主,任何事都等着坐享其成,倘若出了差错,结果不如你预期的那样顺利,你怎么办?」
「届时,我再自己动手去争取。」恰似此时此刻的情景——她握着他的手表示,「像现在这样!」
厉狂浪瞪她一眼。「我带你上路的途中连系过我的家人,让手下们护送他们离开,断绝别人的骚扰;而我与你同行,也有意吸引别人的注意,将心思集中到你、我身上,忽略我家人的行踪。」
她不以为然道:「这一路上并没什么人骚扰我们,你的计画成功了吗?」
「你睡觉的时候,我在你梦中解决了不少人马。」
完颜满闻言,脸蛋泛红了。「你是想说,你利用了我?」
晨风在屋外吹荡起飘忽的旋律,风声犹如寻不得伴侣的人在饮泣。
厉狂浪垂落眼波,洒在她娇艳的脸儿,隐藏留恋之情的视线,盘旋不去。「如今我家人平安到达彼方,我为你完成愿望后即可离开,与他们会合,从此你、我再不相见,毫无瓜葛,我也不亏欠你什么。」原本他的设想就是这么的简单,利用她之后,满足她的要求,各取所需,彼此再无羁绊。
他曾相信自己可以毫无负担的离去,不会有丝毫的舍不得;但现在,看着她藏不住心事的凤眼闪闪发光,心绪不宁的咬着唇瓣,一副不愿放手的模样……他也产生了依恋之情。
尚未分别,他和她一样已不愿分别了。
「我不认为你利用我。」完颜满玩着他的手指,揑着摸着,每一下的力道轻柔得像在触碰珍贵的宝贝。「是我父兄冒犯了你,我们有错在先,若能帮你安置好你的家人不再遭受危害,我求之不得,你不必觉得亏欠我。」
厉狂浪眸光荡漾,听着她动听的嗓音,他的冷静彻底消释,渐渐的孳生出比心动更强烈的情意,缠绵的包裹住他的身体,令他有着被她溺爱的感觉。
他有些承受不了,心口不一道:「我不会自责,陪你在这里耗费精力,对我而言像是莫大的灾难,足够消磨掉我的亏久感。」
「说得真过分,你对我又不够好,什么灾难啊?」吃亏忍让的人一直是她,他居然还嫌弃她?
完颜满不服气的竖起双眉,如同一只被惹毛了的猫儿。
厉狂浪手指发痒,情不自禁的抚着她的额头。「若再对你好一些,你岂不是更放不开?」
她一听,火气全消,鼻子也酸了。「我已经放不开了。」
他惆怅的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你真傻。」
「……」完颜满闭起双眼,在心里悄悄的反驳:她是认识他之后才变傻的,他把她害隆了。
「庄主!」
他的手下飞速跑回,呼唤声仍在远处,却已让厉狂浪放开怀中人。
完颜满再次失落的瞪他,这家伙人前人后的态度实在差太多了。
「找到剑了?」厉狂浪轻咳一声,语调不再温柔的问手下。
这几日的寻觅中,他已判断出宝剑所在的范畴,几名手下一同去打捞,依照他的指示,应可轻易看到剑的影子。
「剑是发现了,不过我们取剑时,却有一条怪鱼游过来攻击。」
厉狂浪早预料到有此情形,毫不惊疑。
「你回去告诉他们小心那条鱼,有毒!」交代手下行动,他随即告诉身边的完颜满,「走吧!」
他的话预告着两人分别的时日近在眼前!
完颜满无端的恐惧了,沉默的跟着他走,想不出任何办法说服他别放手。
只有她一个人坚持与他相守……她有预感是不会成功的,因为他不肯配合,而她自己一人又能坚持多久?
放弃吗?
分别后,天各一方,两人自行婚嫁,不再来往;直到老了、死了,对方都只能是内心深处有缘无分的一段记忆……她甘心吗?怎么甘心放弃?
若不放弃,他离开的那天,她该如何是好?
第八章
守护在天池深处,神出鬼没的怪鱼有一个壮年男子那么高,形状与寻常人所知道的鱼类有着明显的差别。
没人知道这条鱼是怎么出现在天池之中,也无人晓得它为何要攻击每一个取剑的人?
完颜满在扁舟上,头顶阳光,看着厉狂浪有备无患的潜入水底,一拳打晕了怪鱼,顺利夺得宝剑。
整个过程里,她始终沉着郁郁寡欢的脸,直到他把剑慢慢呈到她眼前,她仍然愁眉不展。
宝剑通体冰凉,在永不结冰的池水深处却冰冻着,被挖掘上来后,剑身上还有一些残碎的冰块。
梦寐以求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完颜满却是一点儿都不开心。
「走。」目的达成,厉狂浪带着人手上舟,下令上岸。
完颜满心绪不宁的握着剑,想不出挽留厉狂浪的借口,眼见扁舟向岸边靠去,她愈来愈焦虑,只怕一落地,他便将离去。
突然,水面激荡——
某种异常的喧哗声从水底猛烈的窜了出来!
众人猜疑不定,循声回望,惊见那条醒过来的怪鱼钻出水面,一边尖声大叫,一边追击着他们。
完颜满念头一动:倘若她藉此机会出手,故意让这条奋力扑近的鱼咬一口,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的……
那厉狂浪会不会因心疼,而决定不走了?
她偷偷打量厉狂浪一眼,不料,他也望向她。
两人目光交会的刹那,他似乎洞悉了她的心思,皱起眉头。
完颜满心虚的否决了蠢蠢欲动的念头,摸着他为她取来的剑问:「那条鱼这么喜欢这把剑吗?」
「谁知道这剑是否原本就是属于它的?」厉狂浪等庞然大物逼近,抽出兵器。
完颜满巡视着他的手下备战的架式,低声问:「我们这样算不算夺人所好?」
「这条鱼不是人。」本想打晕了它不杀生,现下,他恐怕得推翻决定,彻底断绝这条怪鱼作乱的可能。
完颜满不声不响的抛出手中之物,在怪鱼追上他们的瞬间——
只见宝剑在半空划出一道痕迹,接着笔直的掉入水里,并荡漾开一波优美的涟漪。
那条怪鱼见状,急忙摆尾潜回水底。
正打算杀鱼的一伙男人无不诧异,转望向完颜满。
「你这是做什么?」厉狂浪面含愠色。
「算了。」完颜满摊了摊手。「我是很想要那把剑,不过它好像更需要,不晓得它在这片水里守了多久,你看水那么清澈,一根杂草都没有,这条鱼到底是怎样过的?一定很难受……但它依然守着那把剑。」
足见宝剑对怪鱼的重要性。
「对不起,但,还给它吧!」完颜满落寞的笑,平静的告诉厉狂浪,「你想走,可以走了。」
语毕,她缩在一角,与他的手下们似有隔阂,又无法像往常那样纠缠他,那孤零零的姿态犹如被亲人丢弃的小孩,累倒在迷途中,寻不到家人的存在。
「你……」霎时间,厉狂浪忘记旁人的注目,迫切的想伸出手将她抱到怀里让她明白,他想陪她走下去,不会丢下她。
在他伸手的瞬间,一旁的手下们却不期然的开腔——
「庄主,赶紧行动吧!」
「这里毕竟是金人的腹地。」
「我们上山前,已发现有些金人正赶过来。」
手下们接连不断的表态,遏止了厉狂浪情感的波动。
他默默无语,目光在完颜满难掩感伤的容颜上留连,他有多久不曾任性了?
年少轻狂时,要什么就出手掠取的性情,已被众多人情世故给消磨殆尽,他有些自残的握紧拳头,把骨节握得疼痛不堪仍不松手。
「先回去,」半晌,厉狂浪淡然的对手下们说:「用完午膳再走。」
内心有道声音要求他把完颜满一起带走,管她是谁家的公主,别在乎她会否遭受委屈,随心所欲的占有他喜欢的女人,有什么不可以?
扁舟靠岸,人人落地。
完颜满和厉狂浪在舟上,既不相望也不交谈,却更显得氛围独特,两人像有一个外人无法打扰的天地,扑朔迷离,连他们本身也没发觉。
「庄主?」手下们提醒着沉思的厉狂浪。
他回神,迟疑不定的复杂心思中断了。
向来雷厉风行的男人从未在外人眼前露出彷徨的一面,此刻的他,面带犹豫的样子,根本不像厉狂浪。
「你们先回屋子里等我。」低声吩咐手下离开,厉狂浪起身,慢慢拉着扁舟上岸。
完颜满还坐在上头,一动也不想动。
晴空忽然刮过一阵冷风,阳光逐渐躲回云层内,天色无端的暗了几分。
完颜满微微打颤,抖擞声闯入厉狂浪的耳朵里,不断勾引他张开双臂环抱住她看似单薄的身躯给她暖意的欲望。
「我得走了。」他背对着她,有所隐忍的说着。
「冷……」她置若罔闻,呢喃道:「起风了吗?」
「我送你下山。你确定不要那把剑了?」
两个自说自话的人僵持着,像两块石头。
没人先动,彼此不看对方的神色;明知该分别,又不愿先走。
风刮得愈来愈狂了。
「若我反悔了,说我要那把剑,你还愿意回去帮我拿吗?」过了许久,完颜满呼吸紊乱的发问,双手不断摩擦着,似被冻伤了正为自己取暖。
「会。」厉狂浪发觉她的语调有一丝哽咽,不由自主的回到她身旁,蹲下他昂藏的身躯,与她近距离对望。
「假如我一次次的反悔,你也会一次次的陪我周旋吗?」她睁着无神的眸子,茫然的试探他的反应。
「我不知道,我不是个有耐性的人。」厉狂浪包覆住她冰凉的手指,代替她摩挲,掌心透出一股热力,传送到她的四肢百骸。
完颜满逐渐感受到身子变温暖了,暖得她耽溺在他的温柔呵护中,没办法思考别的事。
「你知不知道如今黄河以北的土地都归我们所有,你只要在我身边,我能给你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厉狂浪眉心微颦,「这样的话,你们说过太多遍了。」
「为什么人人想要的东西,你却不肯要?」完颜满苦涩的笑了。「既然讨厌我们,又不屑我能给的权势,你何必还要对我好?」
她一向不安分的手抚上他的脸颊,他已不会抗拒她的纠缠了。
完颜满回忆着当初,稍微碰他一下,他都会立刻拍打开的举措。此时他任由着她触碰的温和姿态,反而更令她难受!
「这么温和的对我,会让我更不想放手的,你知不知道……」假如他能凶狠到底,假如他另有所爱,假如他不泄漏出他动情的秘密,或许她能够挽救自己沦陷的心。
可偏偏他令她发现,沦陷的人不仅是她而已,她怎么能够不使自己陪伴他愈陷愈深?
「我不会再有机会对你温和,」厉狂浪无力的回答。「我们得分别了。」
「现在你抱着我,让我靠近你,只是临走前的施舍?」
「……」他很少对人温和,尤其是女人。
「一想到以后成为你妻子的人不是我,我就好嫉妒。」完颜满垂着脸,贴近他的衣袖。「你若真的不愿意跟我走,那我能不能……跟你呢?」
她蜷伏到他怀里,委屈的问,然而脑子里并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该抛下亲人,随他而去?
厉狂浪慢慢抽回衣袖,无声无息。
她仰起脸,烁烁动人的眼看到他显露出避讳的容颜,立时失望得盈满水气,像快哭出来的娃娃那么可怜,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从来骄傲无比的公主为了他已经够委屈了,说什么她也不能当着他的面如同弃妇一般流泪。
厉狂浪费力维持着面色的淡漠,却清楚感觉到自己的心湖激荡着汹涌的波澜,连绵不断的击溃了他的理智。
他相信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见到喜欢的女人伤心难过,而他,并不想喜欢这个样样不如意的女人,可没办法,他就是迷上了她。
即使恨不能找出理由再一一摧毁掉爱她的原因,但他已没办法做到,只因相处中一点一滴侵蚀他的恋情爱意已根深抵固了。
他不怕她撒泼,不怕她父兄威胁,却怕她伤心难过。
「我不会留在国内。」不忍见她如此失落,厉狂浪下意识出声安慰,阻止不了自己对她的温柔。
即使告诉她的话会泄漏他往后的行踪,甚至给他的未来造成麻烦,他也顾不得后悔。
「我送家人到沿海的城镇去了,等我与他们会合后,将立刻出海,到达一个你、我都不认识的国度。」虽然他想带她一起去,但若是将来她后悔,他难道又得送她回来?
「你若是跟着我,就永远回不到你的亲人身边,我不建议你随我而去,因为我是不会给你反悔的机会。」
「你——连你们大宋朝都不要了?」完颜满惊奇不已。
「是的,我要离开这个无可救药的国家,有昏君、奸臣在,我在国内看不到任何希望;你若跟着我,我不会再放手,日后,纵然你后悔了,我也不会让你离开我!因此任性的公主,你别跟着我会安全一些。」
他的宣告使完颜满张口结舌,再次发现两人的距离又加大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