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齐清清喉咙。「小恬,你看『G5』这么多人排队,如果叔和惟宁阿姨排队玩这个,那我们光是排队就要花掉很久的时间,惟宁阿姨肯定没办法陪你玩其他设施,叔也不可能有空去帮你爸妈照顾扬扬,所以,就算叔想玩,也很难如愿。」
「有机会、有机会,想玩就有办法,」梅惟宁的笑容得意透了。「放心,副总,不用排太久的,您看,队伍前方有人正在向我们招手呢!」
宗齐义愤填膺地拒绝。「梅秘书,我堂堂一个上市公司副总,怎么可以带头插队?!」
梅惟宁捣住嘴呵呵笑。「那副总您更可以放心,依照我们同事的手势来看,应该是『她们不敢玩,要把位子让给我们』。既然是两个人换两个人,那就不叫『插队』喽!」
「这……」唉,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关心她们,到处找她们,怎么落得被「威胁」的下场?男人在小孩和女人面前,是不能示弱的,何况只是小孩玩的游乐设施?也罢、也罢……
「好,那就走吧。」宗齐只能点头。
小恬开心得又叫又跳,梅惟宁的快乐也不少。
「好,我在这边看你们,哇,我好开心喔!」小恬叫着。
梅惟宁挥挥小手。「很快很快,我们等一下就过来找你喔!」
「副总,我们走吧~~」得逞的她很自然地勾住宗齐的手臂,挤进排队的人群里。呵,她甚至感觉得到他全身肌肉绷得比石头还要硬呢!
和同事交换位子后,梅惟宁望着身旁沈默不语的男人。他难得这么安静,呵,「副总如果害怕的话,我们可以不要玩没关系。」她忍着笑,假意关心地说。
宗齐万念俱灰,低头不语。他尽量让自己放松,儿时搭乘海盗船被吓到腿软的不愉快经验再度浮现脑中,他可以是商场上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巨人,偏偏对这种游乐设施莫可奈何和恐惧。唉,谁会爱那种「心脏飞在半空中」的感觉?
他看着梅惟宁像小孩一样,仰着头、眼神发亮地盯着运转中的「飞天潜艇」,她的嘴角始终挂着期待的笑意。
两人共事以来,今天可能是梅秘书笑容最多的一天。宗齐哀怨地想着。
人潮流动得很快,没多久就轮到他们。他们依照工作人员的指示,端坐在「飞天潜艇」的座位上,工作人员检查了安全卡栓,然后离开。
「梅秘书……」宗齐紧紧握着耳旁两边的握把,俊脸惨白,额头冒着冷汗。「我恨你。」
梅惟宁戏剧性地捣着心脏,套一句他常用的话,夸张地哀叫:「喔,副总您伤了我的心!」
机器启动,在爬升的过程中,梅惟宁跟着其他年轻人鬼吼鬼叫,丝毫不体恤身旁的宗齐忧惧的心情。
宗齐闭上眼,把生命交给他崇敬的佛陀——
「哇!」
「飞天潜艇」就像失速的巨龙,急速窜高再急速降下,乘客拚了命扯开喉咙放声尖叫,不到五分钟的运转时间,每一秒都在考验人类的生理极限,甚至有年轻女孩害怕地飙出眼泪……
宗齐也想哭,但他毕竟是堂堂七尺男子汉,男儿有泪不轻弹。
狂飙的飞天快艇减缓速度,最后在起初出发的轨道上停住。
终于结束了……
安全卡栓松开,梅惟宁开心地望着身边的男人,他早已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嗯,她是不是太坏心眼了?看到自己老板狼狈的模样,不但没心生怜悯,居然还有种报复的快感。哈,谁教他老是欺负她,哼!
「副总,您没事吧?」她虚情假意地问。
「当然。」他僵直地移动脚步。
梅惟宁全身充满活力,一趟狂飙的极限之旅,像打通了她阻塞的任督二脉。「副总,需要我扶您吗?」
「不用。」他撑住虚软的双腿。
「副总,如果需要我扶您,尽管叫我,不要客气喔!」她用他昨晚说过的话「安慰」他。
宗齐皱着眉掹摇头,全身虚软的他根本无力抬杠,只能闷头被打,闷啊!
两人依工作人员指示由出口走出去,一群同事挤在出口处开心嚷嚷——
「英雄!英雄!『威肯』的英雄!」
「飞天潜艇」果然是剑湖山世界最猛的设施,没几个人敢尝试。
宗齐僵着笑,接受同仁的祝贺和赞美,相机的快门声此起彼落。
「你得意了吧?梅秘书。」
梅惟宁睁大眼,无辜地笑着,比着胜利手势供同事拍照。「副总,我不懂您的意思呢!照相照相吧~~」
小恬冲了过来,一把抱住叔叔。「叔,你好棒喔!是不是跟荡秋千一样?好好玩对不对?我也好想玩,等我身高够了,我们再来一次好不好?」
「喔。」
他不棒,「G5」绝对不像荡秋千,也不好玩。
重点是,他发誓再也不来该死的剑湖山!
只是在众人的簇拥和赞美之下,宗齐一句怨言也不能说——
梅惟宁悄悄退离簇拥着宗齐的人群。她当然要跑,此时不溜何时溜?难不成要等她老板的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再等着被狠刮?
打定主意后,她立刻转身落跑。
能玩和该玩的都玩过了,小恬会和她叔叔一起去「儿童王国」和总经理他们会合,她只想找个地方喝杯热咖啡,好好享受复仇后的喜悦与快感,呵。
星期天,园区里的每间餐厅都人满为患,到最后,她只能在商店里买罐可乐,然后找个室外的休憩藤椅坐下来休息。少了热咖啡,的确有点小小的遗憾——
「小宁?」
熟悉的叫唤让梅惟宁吓一跳,她抬头,皱起眉头。谁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见他……
「大哥?」
面前的男人,陈志中,是家喻户晓、媒体曝光度极高的高雄市议会现任议员,兼任党团发言人。
他是她同父异母的大哥,不同姓是因为她从母姓。陈家是议员世家,而妈妈是父亲年轻时担任议员时的意外插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公司旅游。」
「真巧,大哥难得今天带小孩出来玩,没想到会遇见你。」
「是啊。」
她的人生没那么精彩,虽然妈妈是父亲不该有的婚外情,但因为父亲身分特殊,在那个民风保守的年代,元配妈妈也不敢有大动作,只好默默接受母亲和她的存在,并没有像电视剧演的那样,元配质问外遇,元配欺负外遇的小孩,所以说,她的人生没那么精彩。
父亲很有技巧地排除一切争端。老婆在高雄,情人在台北,她儿时的成长记忆只有母爱,缺乏父亲。她不懂爸爸为何总是在放假时才出现?妈妈说爸爸工作忙,所以不能常回家,妈妈不愿说明真相,但自己非婚生子的身分,在她渐渐长大懂事后,也都了解了。
妈妈终其一生不能要求名分,因为就算元配妈妈在她国中时已往生,但碍于议员世家的形象,父亲不能有任何变化,依然他在高雄,妈妈在台北。
两年前,妈妈过世的半年前,父亲议员的任期届满后,他带着妈妈出国旅游,他们的足迹踏逼整个欧洲大陆,那是妈妈一生中最重要的回忆。
至于她和父亲以及三位兄长的关系呢?或许是没有妹妹可以疼爱,这三位在政坛活跃的兄长,逢年过节总不忘来电问候,有好东西也随时请快递送到她家,完全不吝于和同父异母的小妹分享,父亲年纪大了,更是希望独生女能搬回高雄,陪伴他度过余年。
「你有接到老爸的电话吗?他在问他的毛衣什么时候可以改好。」
被老爸寄回来修改的毛衣背心早让老板给抢了,她只能每天卖力再重织一件。「有,最近比较忙,我会快点完成,再快递回去给爸爸。」
大哥拉了张椅子坐下来。「你自己送回来他会更开心,老爸最近一直在问你要不要回高雄?他连你的房间都请设计师重新装潢过,知道你爱看书,还在顶楼腾出—个房间,打算做你的书房。」
她知道高雄的家人在妈妈往生后,立即对她伸出亲情的双手,爸爸更是每天一通电话关心她有没有吃饭,只是,她早已习惯父亲缺席的生活,反而无法适应父亲在老迈时回头的关怀。
「不太好吧,最近新闻都在报哪个立委的婚外情多精彩,我不希望我回去却造成你们的困扰。」梅惟宁坦言。
大哥耸耸肩。「老爸年纪大了,渴望儿女承欢膝下是人之常情,就算有好事者将它报导出来,毕竟是陈年旧事,不会影响到我们的。你台北的事情处理处理,就搬回来吧!」
梅惟宁叹了口气。「我会考虑。」解释再多也没用,哥哥们不会了解她的想法,如果他们听得进去,这一年来也不会常常拿同一个问题烦她。她的生活在台北,她的工作在台北,要她怎么离开?
「工作回高雄再找也可以,你不工作其实也没关系。」
「嗯,我知道。」
大哥看看腕表。「你大嫂和小孩还在前面等我,我先过去,你考虑后再打电话给我。」
「嗯,好。」
大哥离开后,梅惟宁缓缓叹了口气,啜了口手中的罐装可乐。方才的好心情已消褪,她闷到连可乐都觉得尝起来无味,像没气的糖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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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齐在不远处观察自己的秘书和一名男子的互动。男子一脸关怀,梅秘书则是一脸淡然。那名男子看来很眼熟。
他走近,放下咖啡。「熟人?」
「嗯。」
「咖啡?」
「谢谢。」
「庆祝撂倒老板怎么可以没有咖啡?喝可乐多不尽兴?」
「我也这么认为,只是刚刚买不到咖啡。」
「这事就简单了,你要咖啡,尽管叫我,不要客气喔!」
「谢谢副总,我会记住。」
他的秘书不只神情淡然,连方才高昂的情绪似乎也受到影响。
她突然的低气压,让宗齐不得不好奇。
「那个男人是谁?」他问。
梅惟宁低着头,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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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季旅游结束后,随即恢复正常的步调,每天上班、下班、开会、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务,当然还有和老板抬杠,这就是梅惟宁的生活。
爸爸要的毛衣织到一半,为了要确认尺寸,她要大哥帮她量父亲的背长、大哥怕自己量不准,趁北上开会时,顺道到她的公司,直接让妹妹测量。爸爸和大哥不只长得像,连体型都—样。
宗齐和客人午餐后回到公司,经过会议室时,看到梅惟宁对一个男人上下其手,在他身上来回比划着。
他记起来了,那是在剑湖山世界和她说话的男人,他是高雄市议会的现任议员。
宗齐将客人送到另一间会议室,然后立刻赶过去。他知道自己的动作似乎太奇怪了,梅秘书是个成年人,当然有选择朋友的权利跟判断力。那位议员是出了名的疼老婆,和梅秘书绝对只是朋友——
但男人有时候就是无法控制自己。他的秘书涉世未深,他不希望认真工作的好秘书被爱情骗子给骗了!
可惜当宗齐赶到会议室时,对方已经离去,梅惟宁也正要离开。她看到宗齐急匆匆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吓了一跳。
「你回来了?」
宗齐东张西望。「你有客人?」
「嗯,刚走。」
「他是议员吗?我觉得很眼熟。」
「嗯。」梅惟宁并不想多谈。「副总,你和客人用餐回来了,那我去准备待会儿开会的资料。」
梅惟宁淡淡地点头,绕过皱着眉头的老板笔直离开。
宗齐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由得陷入沈思。这是她第二次回避他的问题,她不愿意讨论那名议员的态度,更让他觉得可疑。
只是他没想到,第三次的巧遇会这么快地来临。
星期六,他和大哥打完球之后,便直接弯到梅惟宁家,打算来个突击检查,看她有没有认真织他的新毛衣。
在楼梯间,他亲眼看到那个议员正要从她家离开,手上拎着一个纸袋。那个袋子是他买毛线时的包装袋。
突然,宗齐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梅秘书如果胆敢把他的毛衣送给别的男人,他会很生气!
宗齐不想直接和他们面对面。他转身下楼,在公寓门口静静等候,直到议员下楼,上了门口等候的黑色轿车离开以后,他才再次上楼,阴沉沉地出现在梅惟宁家门口,用力按下门铃。
梅惟宁以为是大哥忘了拿东西,并未询问便直接开门。意外的访客,加上宗齐兴师问罪的表情,让她吓一跳。
「副总?」
宗齐冷漠得像浑身结了一层冰。「我今天可以进去了吧?还是你家还有见不得光的朋友?」
梅惟宁看着他一身打高尔夫球的装扮,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打输球了吗?」
宗齐皱着眉,原本不好的心情此刻简直是雪上加霜。她应该关心老板为什么生气,而不是直接问他是不是输球!
「你怎么会认为我打不好?你跟我打过球,应该知道我有多厉害!」
梅惟宁敷衍地点头。「对啦对啦,你最厉害了,既然成绩很好,何必一脸大便、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对,他心情就是不好!宗齐绷着脸看她。「我能进去吗?」
「当然,请进。」她让开,让宗齐进入屋内。
「喝水吗?」
「好。」
梅惟宁倒了杯水放在矮桌上。这男人皱着眉头,一脸古怪的模样,让她一头雾水,心里更疑惑。
她双臂环胸,警戒地盯着他。「请喝水。」
宗齐环视着屋内。她的家布置得就像她的人一样,简单俐落,丝毫没有女性浪漫柔美的气息。
「副总,今天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宗齐耸肩。「突击检查。」
「突击检查?」
「我总是要关心我的毛衣进度到哪里了。」他说,一脸的理所当然。
这男人真的把她当成编织女工了吗?梅惟宁不悦地由一旁五斗柜的抽屉里拿出一大包还没开工的毛线。「你指这个吗?」
「你还没动工?」他阴沉沉地问。
如果他能客气点、虚心一点,如果他能不要这么理所当然、趾高气昂得让人想海扁他,说不定她真的会抽空每天打个两针!
「我没空,况且,我最近在忙着打另一件背心。」梅惟宁皱眉,「我干么跟你解释这些?」
宗齐想到刚才那个男人手里的纸袋。「另一件背心刚刚才送人?」
梅惟宁一愣。「你怎么知道?」
宗齐冷哼。「你居然先帮别的男人打毛衣,没想想你的主管正殷殷期盼?你说过,只帮你的亲人打毛衣,至少我还算是你最亲近的工作伙伴,他呢?他是你的亲人吗?你什么时候有个当议员的亲人,员工资料卡上根本没写,还是你偷偷跑去兼职做议员的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