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擎心好痛,不舍地搂住她纤细的肩头。“我的天,那该死的男人真是混蛋,他居然让你们母女吃了这么多苦?他自己闯的祸为什么没有本事收拾?最起码,经济优渥的他应该照顾你们母女的生活,他办得到啊。”
“不,我一点都不希望他照顾我们的生活。”书瑀笑容惨澹。“没错,小时候我吃了很多很多的苦头,常常有一餐没一餐,有一年流浪到冰天雪地的德国,我曾经半年都吃干掉的黑面包配冰冷的开水勉强果腹,肚子痛了也不敢跟母亲说。很小的时候因为肚子饿常常哭闹,我母亲因为工作忙碌会愤怒地殴打我,我的身上总是布满伤痕,旧伤痊愈了,总会添上新的伤口……但,那些苦都比不上后来回到台湾,寄人篱下,被人鄙视的痛苦。”
她闭上眼睛轻咬着下唇,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我十二岁那一年,母亲决定带着我回台湾,说要让我看看爸爸,要让我回到梁家认祖归宗。我拚命地哭,一直哀求她不要抛弃我,我说我会当一个最乖巧的孩子,我会拚命做家事,绝对不惹她生气,只求她不要离开我。可是,我的母亲铁了心要把我送走,她说……她说这几年独立抚养我,她已经受够了,也累坏了,她不想再为当年的错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书瑀泪水决堤。“经过漫长的飞行,在桃园机场,我第一次见到所谓的‘父亲’,他用一种非常冷冽嫌恶的目光看着我,好像我是突然冒出来的大麻烦,从他的眼神,我知道他非常渴望我当场消失,很希望能像丢垃圾一样地把我丢到路边。”
她的泪潸然落下。“我是一个错误吗?这么惹人厌,让人避之唯恐不及?我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无法选择要不要当一名私生女,来到这个世界不是我自愿的,我没有要求他们把我生下来。他们在欢爱的时候生了我,一决裂却迫不及待地想抛弃我,把我当成瘟疫,一个最大最大的错误,他们人生的污点。”
她的脸上满是热泪,心痛到快要碎裂,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地走过那些伤痛,但,那巨大而丑陋的伤疤还是牢牢烙在她身上,也像是最凶猛的病毒,等着伺机而动。只要她的意志力一松懈,病毒就会狠狠地在她体内发作,凶残地吞噬她,把她的灵魂啃到支离破碎……
“书瑀……”圣擎的心猛烈抽痛着,不敢想像她到底吃了多少苦?过去那几年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他也终于明白当他在医院说“才两千元”时,她为何那么愤怒?天啊,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却大放阙词,他好惭愧!
书瑀轻扬嘴角,悲戚地道:“坦白说,那时候我真的好想逃离,不想看到梁文泽,一点都不想跟他回梁家。但才十二岁,完全没有谋生能力的我能做什么?我只能乖乖跟着他回家,承受他的妻子和四名儿女的冷嘲热讽,被欺侮、被谩骂、被当众戏弄……都是家常便饭。”
泪水由脸颊滑落,她不想擦拭,只想让自己好好地痛哭,尽情宣泄。“至于我母亲,她把我交给梁文泽之后,头也不回地搭机回到法国。听说一年后她遇到一个喜欢的男人,两人结婚了。我曾经鼓起勇气打电话给她,我只是想恭喜她,我……好想好想听听她的声音。但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厉声地骂我为何还要打扰她?她说她现在过得很好,终于找到属于她的幸福,她永远不想再见到我,不愿想起以前的事。她还叫我永远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免得她的丈夫生气。”
圣擎无言地握紧拳头,额上青筋窜起,他非常愤怒,只能紧紧拥抱书瑀,以最温暖的拥抱来传递他的真心。
书瑀静静栖息在他的怀里,凄凉地道:“尽管心痛,但我可以理解母亲的立场和感受。所以,我拚命压抑心底的渴求,不曾再打扰她。我以为自己会永远活在黑暗中,一直到上了高中,我才感受到生命的温暖。在学校,我遇到这辈于重要的三个生死之交——苏翊羚、范紫歆和叶晓萝,她们愿意接近我,不断伸出友谊的手,让我知道自己也是受欢迎的,我可以走出黑暗,拥抱阳光,拥抱朋友。在学校,我还遇到此生最重要的心灵导师——谭修女。
“修女看出了我个性中隐藏的偏激和黑暗,但她不急着跟我阐述大道理,她只是常常找机会开心我,故意带我到教会帮忙,让我利用课余时间在教会打工,慢慢存钱,一步一步脱离我最痛恨的家。”
喝了一口他递来的热可可,她继续道:“上了大学之后,我拚命兼家教,终于可以摆脱那个家的经济钳制,完全不用再看到他们,当然,梁家的人也很开心不用看到我。我还是会找时间回教会帮忙,我尽力去帮助修女照顾那些孩童,在他们迷惘稚气的眼底,我总是可以看到当年孤孤单单的我……”
她望着圣擎。“上次骑车撞到你的谢甫升,他也是修女辅导的孩子,修女年纪越来越大,无法再照顾那么多孩子。只要能力所及,我都会尽量帮助那些孩子,不忍心见到他们陷入黑暗中,我想拉他们一把,就像当年修女和好友,把我从黑暗深渊中拯救出来。”
圣擎恍然大悟。“所以,你才会那么关心谢甫升。”他觉得更加无地自容,唉!他好惭愧、好蠢喔。当初还怀疑过甫升是不是她的小男朋友,还因此吃过醋。
想到谭修女慈悲的脸,书瑀眼底的哀伤总算慢慢淡去。“修女辅导很多曾误入歧途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被家里放逐,无法得到温暖的小孩。其实他们的本性并不坏,叹只叹命运的捉弄。我很想尽一分力把他们拉回正途,让他们看到希望,让他们逐渐拥有自信,有能力创造属于自己的未来。”
她眸光复杂地望着圣擎。“我的故事说完了,你……你确定自己还要跟我交往吗?倘若你有不同的想法,我可以理解的,毕竟——”
“笨蛋!”圣擎不让她说完,捧起她的脸用力地亲吻,把她吻得双唇红肿才肯放开她。
他目光如炬,一字一句道:“这是我听过最愚蠢的问题。梁书瑀,你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你不知道自己是多么优秀美好吗?我爱上的是你这个人,是闪闪发亮的梁书瑀,是一个脾气倔强,却把我迷到神瑰颠倒的女孩。应该是由我来问你这句话——你确定还要跟我交往吗?也许我不够温柔,心思不够细腻,也不是你所有的追求者中,最优秀出众的男人。但,我拥有一颗疯狂爱你的心,不管发生任何事,这份爱只会越来越浓烈,绝对不会褪色,你愿意让我继续守护你吗?让我牵着你的手,一直一直走下去。”
他黝黑的眸底除了深情,还有一丝嫉妒。“我会以时间来证明,我是个很专情的男人,一旦确定自己的最爱,就会从一而终。不过,我也很会吃醋喔,我看得出来那个卢逸轩很喜欢你,对你很有好感。”唉~~为什么这么多男人都喜欢跟他抢书瑀啊?先是那个很爱“勾勾缠”的补习班小开;再来又出现热情如火的法国佬皮耶;紧接着还有一个年轻斯文的外科医生,只能说,他心爱的女人还真是个万人迷啊!
看到他吃醋的表情,书瑀破涕为笑。“神经。我和卢逸轩从小就认识,他的家人对我也很好,是少数会给予我温情的人。但,我跟他之间只有兄妹之情,不可能有其他的情愫。而且,你也看得出来梁嘉琳非常喜欢他,我没兴趣去介入别人的感情。”
“真的吗?”她的回答还是无法让圣擎完全满意,坏坏地勾起一个笑容。“给我一个吻,我就相信你。”她娇美的脸蛋被泪水洗涤得更加清艳可人,温柔地捧起她的脸,他热切地、爱怜地吻住她花瓣般的唇。
两人的唇瓣相遇了,更炙热的暖流煨烫她的心、她的胸口。
他霸气又热情地主掌这个吻,把源源不绝的温柔爱恋都注入她的口中,这是他最心爱的女人,以性命来守护的女人。他要给予她很多很多的幸福,很多很多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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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
书瑀望着摆在床上的旅行箱,把里面几件衬衫拿出来重新折好又放回去,东京现在已经进入寒冬了,一定要多带点保暖的衣物。她赶紧打开衣橱,取出围巾和手套还有保暖的棉袜,心底还是很不放心,总觉得似乎遗漏什么?
“书瑀,”欧阳圣擎走进自己的卧室。“我们该准备出门了,不是约了翊羚她们一起吃晚餐吗?”自从书瑀前几天正式把圣擎介绍给她的姐妹淘之后,很懂得巴结人心的圣擎,逮到机会就会请翊羚她们吃饭,他希望更加融入书瑀的生活,她的好友也是他的好友。
“等一下,我还没把你的行李整理好。”她反反覆覆地把旅行箱内的衣物拿出来又放回去,再拿出来检查。
“别忙了,我的行李早就整理好了,你不用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书瑀嘟起小嘴。“我不管,我也要跟你去东京,然后一起去首尔开会,我是你的助理耶,当然要跟你一起去处理公事。”
“不行。”他从背后抱住她,微笑地亲吻她的脸颊。“知道你有搭机恐惧症。我怎么舍得让你再去受罪?而且这一次行程很赶,东京开完会马上要搭飞机转飞到南韩的首尔洽公,最后再飞到曼谷,那边待两天后再回台北,我不要你跟着我这样四处奔波。”
“我不管,就是因为你这趟出差会很累,我才坚持一定要同行。不然,我这个助理当得有什么意义?”书瑀很坚持。“带我一起去,我不怕搭飞机。”她当然还是很怕搭飞机,但一想到接下来要跟圣擎分开整整十天,她就觉得自己整个人也被掏空了,魂不守舍。
“乖书瑀,你就听我这一次吧,我保证自己会很快很快地把公事都处理妥当,尽快回到你身边。”
厚实的大手把她搂入怀中,书瑀无言地栖息在他的怀里,也许是童年的诸多阴影,让她对离别这件事充满恐惧,一颗心莫名地惊惧着……她知道十天不算很漫长,圣擎很快就会回到她身边,两人又可以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他们的感情不会有任何变化。
但,为什么心底觉得如此不安?
但愿,不要有任何可怕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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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午,书瑀独自窝在圣擎家帮他整理书房,把凌乱的文件一一归档,书本也分门别类地放回书架上,又拿出吸尘器把家里打扫干净,忙得满身大汗后,她才替自己泡杯茶坐下来,默默地望着一室的宁静。
奇怪……她喝着花茶,觉得好像越来冷,调高了暖气温度,却还是觉得很冷。
唉,怎么会这样?以前她跟圣擎最喜欢窝在这张沙发上,天冷就共享一张毛毯,少了他,她顿时觉得浑身不对劲,花茶的味道不再芳香,整个屋子好冷清,空荡荡的回音令人惊慌。
好想圣擎!昨天他才搭飞机出国,她就快被潮水般的思念给淹没了,满脑子都是他。
她决定了,下次不管圣擎要去哪个国家出差,她一定同行。她可以想办法战胜搭机恐惧症,但,她无力抵挡这么深沉的思念,她想念他、疯狂地想念着……
唉~~好闷喔,如果一直闷在这里,她恐怕会掉眼泪吧?书瑀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打个电话给晓萝吧,约她出来逛逛街。”
她还没付诸行动,手机却响了,书瑀懒洋洋地接听,彼端响起一道温柔的嗓音——
“书瑀吗?我是逸轩。”
卢逸轩?书瑀有点错愕。“喔,逸轩……”奇怪,他怎么会打电话给她?
“书瑀,下周三晚上你有空吗?我的祖母要过九十岁大寿,她说她很希望看到你。”
听到逸轩提起他的祖母,书瑀原本想拒绝的话梗在喉间。对于他的祖母,她一直怀有一份很深很深的感谢,她非常敬重这位长辈。
当年书瑀被梁文泽带回梁家后当然引起轩然大波,梁夫人——周贵伶拚命想阻止书瑀认祖归宗,跟梁文泽发生激烈争执,吵得全家鸡飞狗跳,她还一哭二闹三上吊,惊动两家的长辈。
周贵伶口口声声说书瑀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种,没有人可以确定她真的是梁文泽的骨肉,不配认祖归宗。梁文泽被吵烦了,脱口说要带书瑀去验DNA,这时,卢逸轩的祖母却出面了。
卢家和梁家原本就是世交,卢逸轩的祖母彭婉仪是梁老太太的干姐,两家的关系非常亲密。她对梁老太太说原本她不该干涉梁家的家务事,但,在梁家一看到书瑀,那酷似梁文泽的五官让她印象深刻,她实在不忍心要一个年幼的小孩去验DNA。
既然都清楚这孩子铁定是文泽的骨肉,何必为难一个小孩,硬要把大人的过错全部推给这个孩子承担?
听到干姐的劝告,梁老太太也心知不妥,她当然也看得出书瑀绝对是儿子的骨肉,只是碍于媳妇的立场,她不好承认。但,去验DNA的确很不妥当,为难孩子又会让外界看笑话,豪门望族最忌讳的就是传出什么笑话。因此,她出面阻止这桩闹剧的进行,正式承认书瑀的身分。
坦白说,书瑀一点都不希罕姓梁,如果可以选择,她真的希望自己不曾踏进梁家。不过在那最尴尬的时刻,她真心感谢卢老太太的仗义执言,最起码,她让书瑀避免掉很多羞辱。
当年书瑀才十二岁,却牢牢记住这位曾经帮助她的老夫人。说来可笑,虽然卢老太太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却是她独自踏上台湾之后,第一个给予她温情的人。
成长过程中,虽然梁文泽尽量避免带书瑀出门,不过,在几次家庭宴会中,书瑀还是见到卢老太太。她永远都是那么温柔慈祥,每回都亲切地拉着她的手,关心她过得好不好,鼓励她要好好念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