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厉香桐止住泪水,柔声的安慰婢女。“待会儿用过早膳,可得帮我整理东西,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忙。”
“小姐……”菁儿哭得更大声了。
厉香桐收拾泪水,打起精神,她也该好好地计划往后的事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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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酉时,魏伯从外头回来了。
石耀军低头拨了下算盘珠子,然后捏了捏眉心,因为不管算几次都一样不够,这时见到魏伯进门,便赶紧开口问道:“当了多少银子?”
“就只有这么一点。”魏伯将钱袋交给石耀军。“当铺老板原本不肯收,我可是好说歹说才愿意。”
“我手边也只剩下娘留下的几样首饰,而且都是不值钱的……”石耀军原本想放在身边做纪念,可是现在却只能当了它们应应急。“你就把这些银子平均分给其他的人,加上抵押房子剩下来的,虽然不多,却也只有这些了。”
魏伯体谅地说:“大家都已经知道大爷的难处,还说等大爷东山再起之后,要再回来伺候大爷。”
“请替我谢谢他们。”石耀军真诚地说。“还有叫他们不要太张扬,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了,免得她怀疑。”
“我当然明白。”魏伯白了他一眼。“反正你心心念念的就是夫人,再说夫人明天就要回娘家,其他人也要跟著离开,想想还真是难过。”
石耀军垂下眼睑,神色黯淡。
“唉!我真多嘴……”魏伯见状,不禁责怪自己,因为再没有人比石耀军更难过的了。“我把这些银子拿去分给其他的人。”说著便转身往外走,不过才走出帐房,便见到迎面而来的厉香桐,有些讶异。“夫人?”
“相公在里头?”厉香桐见到魏伯从屋里出来,想必石耀军也在,这样正好,她可以亲手把东西交给他。
魏伯颔首。“夫人找大爷有事?”
“嗯。”厉香桐将用一块绸缎包住的东西抱在怀中,朝魏伯点了下螓首便进屋里去了。
而在帐房里的石耀军自然也听到她的声音了,连忙从桌案后头绕出来,还以为厉香桐怨他、恨他,不想再见到他了。
“相公。”厉香桐看著他憨厚的面颊削瘦了许多,这阵子也真难为他了,真希望能再为石耀军做些什么。
“你……找我有事?”石耀军将双手藏在身后,免得想要抱住她。
“是。”厉香桐将抱在怀中的东西放在桌上,解开上头的结。“这是我帮相公缝制的几件新袍子,可以让相公替换著穿,俗话说人要衣装,何况是要跟人谈生意,可不要因为舍不得穿就搁著。”
“谢、谢谢。”石耀军下颚剧烈抽搐。
“另外我还帮相公缝了一双鞋,也不知道合不合脚,相公就将就一点穿,也希望它们能陪相公走上万里路,让相公不会觉得寂寞。”厉香桐嗓音微哽,也只有她明白话中的意思。“以后……相公可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我会的。”石耀军眼热鼻酸地说。
厉香桐眨了眨有些酸痛的眼,因为一整天下来已经不知哭过几回了。“也希望相公从此平平安安、顺顺利利。”
“嗯、嗯。”
“那我回房去了。”厉香桐绽开一朵凄楚的美丽笑意,旋过娇躯,两人背对著背,从此各奔东西,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
石耀军一动也不动的站著,两眼瞪著放在袍子上头的鞋,眼眶更红、更湿了,他慢慢的举起发抖的右掌,轻轻地抚摸著鞋面,还有细密的针脚,接著将那双鞋拿起,用力的拽在心口上,泪水也跟著夺眶而出了。
“呜……”石耀军紧紧地咬住下唇,可是不能让哭声迸出来,就怕厉香桐会听见,可是他的心好痛,真的好痛。
娘子……娘子……
石耀军在心里不停的叫著,脸上已经涕泪横泗,却只能把左手握成拳头,将它塞进嘴里用力咬住,那力道之大几乎要把肉给咬下来了。
对不起……娘子……对不起……
由于哭得太凶了,石耀军到最后不得不弯曲膝盖,咚地一声,跪倒在地上,也止不住抽搐的高大身躯,只能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喊著。
原谅我,娘子……
仿佛也听见石耀军最沉痛的呐喊,厉香桐一边流著泪,一边在廊下走著,不过只要想到现在的分离是为了将来能够相聚,她就要忍耐,不能再哭下去了。
厉香桐振作起来,瞥见正在不远处和府里的奴才说话的魏伯,于是朝他走了过去。“魏伯!魏伯!”
“夫人叫我?”听到厉香桐在叫他,魏伯便朝身边的奴才使了个眼色,提醒对方不可以在夫人面前漏了口风。
“是,我有些话想要跟魏伯商量。”厉香桐温声地说。
魏伯不免有些狐疑,不过还是走向她。“夫人想跟我商量什么?”
“魏伯要先保证不会跟相公说。”要是石耀军知道她根本不打算回天霄城,是绝对不会让她离开的。
“这……夫人还是先说什么事吧。”魏伯可不敢马上答应。
厉香桐倒也不怪他这么说,反倒很高兴魏伯对石耀军的忠诚之心,眼见四下无人,于是开门见山的说。
“前天夜里,我在帐房外头已经听到你们说的话了……”
当厉香桐道出拟好的计划,魏伯的眼睛也就愈膛愈大了,也是在这一刻,他对这位夫人不再有一丝一毫的偏见,知道她是打从心底深爱著石耀军,宁可牺牲自己,也希望尽一己之力,帮助石耀军东山再起。
两人达成共识,知道碰上像石耀军这么傻的男人,也只能暂时瞒著他,什么都不能说,才能让他放手一搏。
他们都相信再见面的那一天很快就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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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魏伯一面指挥著奴才将两口箱子抬上马车,一面小声交代负责护送厉香桐主仆三人离开的另外两名奴才。
“阿良、阿忠,夫人就交给你们了,一路上可不能有半点差池。”魏伯再三叮咛的说。“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吧?”
“都清楚了。”阿良用力点头。
“魏伯就放一百二十个心,我们会保护夫人,直到夫人找到落脚的地方。”阿忠拍著胸脯保证,他们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那就好。”魏伯也只能信任他们了。
这时,厉香桐在小桩和菁儿的陪同之下走出大门,她左右张望了下,没见到石耀军的身影,心想他不出来送行也好,否则只有更添伤怀。
“夫人都准备好了?”魏伯对厉香桐的态度变得和善许多。
“是,往后相公就拜托你了。”她说。
“只要我这条老命还在,就一定会好好看著大爷。”魏伯用力担保。
厉香桐万分感激地颔了下螓首,一切只有尽在不言中。
“小姐,我们该走了。”小桩恨不得早点回到天霄城,跟城主告状去。
“嗯。”厉香桐在婢女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才要钻进篷车内,仿彿感应到了来自身后的两道视线,下意识地回过头,就见石耀军站在大门内看著她,眼神中的依依不舍再也隐藏不住,他终究还是出来送她了。
相公,不管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直到你来接我为止。厉香桐眼底泛著泪光,默默地许下承诺。
石耀军强忍著心头那股宛如凌迟般的痛楚,眼睁睁地看著厉香桐钻进篷车内,然后马车开始缓缓地前进,将她带离他的生命之中。
“大爷。”魏伯怜悯地看著他。
“我不苦,一点都不苦。”石耀军哽咽地说。
魏伯也不禁为他掬起一把老泪。“大爷要对自己有信心,也要对夫人有信心,你跟夫人会再见的。”他不能跟石耀军说太多,只能这样帮他打气。
“我不奢望娘子会等我,只要她可以过得幸福就好。”石耀军真心诚意地向老天爷祈求。
“会的,一定会的。”魏伯点头如捣蒜地说。
石耀军痴痴地凝望著马车离去的方向,久久收不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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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坐在篷车里的厉香桐不再掉一滴眼泪,因为从今以后她要比以前更坚强,至少在石耀军可以来接她之前,都要学会不再依赖别人。
菁儿看著心事重重的主子,先是被邱家退婚,现在又被姑爷给休了,真的觉得她好可怜。“小姐以后该怎么办?”
“当然是等我们回到天霄城,要城主帮小姐讨回一个公道。”小桩气呼呼地搭腔。
厉香桐将思绪拉回来,这才打算告诉她们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以及自己的决定。“我们不回天霄城。”
“什么?不回天霄城?”菁儿讶异地瞪大了眼。
小桩也提高嗓音问道:“我们不回天霄城,那么要上哪儿去?”
“哪里也不去,我们就在安陵县找个地方住下来。”厉香桐轮流看著眼前两张惊愕的脸蛋,浅浅一哂,心想康州这么大,而安陵县就在登阳县旁边,又是康州第一大县,在那里应该不难找到容身之处。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小桩非追问出原因不可。
“是啊,小姐。”菁儿也被搞糊涂了。
“那是因为相公并不是真的要纳妾……”厉香桐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说出来,小桩和菁儿听得不禁一愣一愣的。“所以就算相公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是要留下来等他,不管要等多少年,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奴婢就知道姑爷不是那么无情的人。”菁儿很欣慰当初没看错了人。
小桩也知晓错怪石耀军了。“可是小姐这么做太委屈了,不如我们回去跟城主商量,请他出钱帮助姑爷东山再起,这样不就得了?”
厉香桐知道其他人一定都会这么想,便淡淡地反问婢女。“你认为以相公的为人会接受吗?相公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靠著自己的力量白手起家,要他为了让我能过好日子,接受娘家的金钱,甚至去跟邱家求援,以后又怎么在他们面前抬得起头来?”
“姑爷真傻!都什么节骨眼了,何必管那么多?”小桩悻悻然地骂道。
“他就是这么傻,可是相公有的就是骨气,不管再艰困的环境,都想靠自己的双手,我就是爱他这一点,所以才会决定这么做。我不希望他为了我去向别人低头,就算将来真的东山再起,相公也不会认为是靠自己得来的,又怎么理直气壮地去帮助那些穷苦人家,那不过是慷他人之慨罢了。”
厉香桐唇畔含笑,仿彿掉进了美好的回忆之中,想著石耀军傻气笨拙的笑容,却给了她无限温暖,那是支持她的力量。“跟相公比起来,我一点都不委屈,想到他对我种种的好,即便再辛苦我都愿意,只是害你们也得跟著我吃苦。”
“小姐都愿意吃苦了,奴婢当然也可以。”两个婢女异口同声的说。
闻言,厉香桐握住她们的手,庆幸有这两个忠心又贴心的婢女陪著自己,不过马车才又走了一段路,从来没晕过车的她竟难受地吐了。
菁儿抚著厉香桐的胸口。“小姐,要不要让阿忠他们把马车停下来?”
“不用……”厉香桐虚弱地说。
小桩用手巾帮她擦拭嘴角。“小姐从来没这样过,是吃坏肚子吗?”
听著婢女这么问,厉香桐这才想起癸水已经两个多月没来了,原本这几天就想请大夫过府一趟,看看是出了什么毛病,结果却忘了。
难道……
厉香桐将手心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先是有些惊慌,不过很快的冷静下来,因为如果她没有猜错,这可是好事,她该高兴才对。
“小姐还想吐吗?”小桩担忧地问。
“没有,我已经好多了。”厉香桐露出欣喜的笑靥,知道自己就要当娘了,这让她更生出无比的勇气。
见主子居然笑了,菁儿和小桩面面相觑,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当她们乘坐著马车来到安陵县,厉香桐变卖了所有的嫁妆,花了几天的时间,找到一间便宜的房子,虽然很小,只有两间房,但起码能遮风避雨,前院还有口井,旁边的空地可以自己种菜,她一眼就喜欢上它,最后便决定将它买下来。
“往后这就是我们的家了。”厉香桐满是憧憬地说。
菁儿看著每个角落都有蜘蛛网,以及桌椅上的厚厚灰尘,不禁打了个冷颤。“真的要住这儿吗?”
“不要啰嗦了!”小桩将桶子递给菁儿,然后回头对厉香桐再三交代。“小姐什么都别碰,你现在怀了身孕,要是动了胎气可不得了。”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会碰。”厉香桐抚著正孕育著孩子的平坦小腹。
当她们来到安陵县,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大夫,确定自己真的有喜了,她好希望能快点告诉石耀军,让他知道自己当爹了,可是这么一来不就前功尽弃,石耀军一定不会让她走的,而且为了她和孩子,也就不得不放下自尊去跟别人伸手借钱,想到这儿,厉香桐便决定将这个秘密压下来,暂时不让其他人说出去,等将来她再来请求石耀军的谅解。
看著小桩和菁儿已经卷起袖子开始打扫,厉香桐又想到买了房子之后,手边的银子省点花大概能用上一、两年,不过也不能等著坐吃山空。
如果石耀军得花上五年、十年的时间才能东山再起,那她得再多攒点钱,只是从来没亲手赚过半文钱的她又能做些什么,她得好好想一想。
第9章
一年后,京城——
石耀军步出悦宾酒楼,经过这一年来的奔波劳顿,他原本墨黑的头发也添了不少银丝,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
“大爷!”在酒楼外头等候的魏伯正和附近摆摊做营生的贩子闲聊,听一些小道消息,见到石耀军出来,连忙迎了上去。“事情都谈完了?”
“嗯。”石耀军简单地回道。
魏伯观察著他严肃的脸色,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些当行头、行老的都是些见钱眼开的人,他们找你来,该不会是要大爷再把稻谷的价格降低吧?再这样下去根本没赚头,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他倒是没这么说……”石耀军这才咧著嘴笑了,脸上的阴霾也跟著一扫而空了。“只说现在时局不好,北方的旱灾又愈来愈严重,加上这半年来有不少商人藉机囤积,害得白米价格高得吓人,百姓们买不起,不少店铺也快生存不下去,现在朝廷要大量收购白米赈灾,所以我手上有多少稻谷,他们都愿意买下来,不过价格可能不会太高,但是也不失是个好机会。”就因为知道他不从中获取厚利,做生意又很实在,不会乘机哄抬价格,大发灾难财,因此行老才会找上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