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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选娇妻(上)  第6页    作者:简璎

  夏依宁忙起身见礼。「母亲。」

  程氏摁着她的手,让她坐下,程氏端详着她,眼中浮现欣慰之色。「宁儿,嫁做人妇,谨遵妇礼,谦卑恭让,日后侍奉好婆母与夫君是你的本分,娘晓得你是有分寸的,以后也一定福气相随,若有什么委屈,一定要派人送信来,爹娘一定为你做主。」

  夏依宁恭顺道:「女儿明白,多谢母亲的养育之恩,此去宁州,不能再日日给您请安了,您一定要保重身子。」

  程氏又拉着她的手殷切叮咛了几句。

  夏依宁想到两人数年的相处,真像母女一般,也不禁红了眼眶。

  前世她虽为家生子,可爹娘早早就因水灾去了,从没享受过父母疼爱,这一世得程氏温暖相待,也是她并不想对夏依嬛报仇的原因。

  夏依嬛是程氏珍爱的女儿,若有个差池,程氏怎么承受?所以了,她不会报仇,只盼夏依嬛好自为之,不要再重蹈覆辙。

  程氏亲手将大红盖头披在夏依宁头上,夏依宁眼前一红便看不见其他了,雪阶、雨嘉一左一右的扶住她,待出了翠玉轩,一声「吉时到,上轿」,依规矩新娘足不能沾地,夏家的长子夏展飞接手,背着夏依宁跨出门槛,将她送上大红花轿。

  夏依宁坐在轿里,沿途百姓对她嫁妆的惊叹之声不绝于耳,此番离家嫁到宁州,她有一种终于要回家的感觉,宣府里的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想到再过几个时辰便能见到宣景煜,她的心便片刻都无法定下来,虽然知道此刻他人就在她的身边,可是她盖着红巾看不到他,仍有不安。

  很快便到了码头,由馨州到宁州,坐船不用半个时辰,宣家派了自家大商船来迎亲,又是一番敲打锣鼓的热闹,夏依宁不必下轿,八抬大轿直接抬上了大船,知晓宣景煜就在身边,她虽然看不见外面,倒没有半点儿不安。

  扬着宣字的商船缓缓行驶在虹河之上,夏依宁因为没事可做,不由得想起了昨夜吴嬷嬷来对她说的话。

  吴嬷嬷是程氏的奶娘,奉程氏之命,来教导她闺房之事。

  前世她未曾嫁人,也没人跟她讲过夫妻的房中事究竟是如何,但她记得清楚,夏依嬛在洞房第二日晨起时,哭得梨花带雨,半点都没有新嫁娘娇羞的喜悦,还说她的清白给宣景煜糟蹋了,说他是禽兽,听得她们几个贴身丫鬟又惊讶又无奈,宣景煜也好似听见了那一席叫他情何以堪的话,那一日一直脸罩寒霜。

  而今夜,要和宣景煜洞房的人是她,她一定不会叫他失望难受,她会尽全力好好表现,讨得他的欢心。

  没一会儿,雪阶来了,在轿前禀道:「小姐,姑爷担心您会晕船,命奴婢拿薄荷膏来给您,让小姐擦在耳后,便不会那么难受。」

  夏依宁由轿帘下接过薄荷膏,她根本舍不得用,像看什么订情之物似的,一直搁在手里端详。

  他分明是知冷知热的好男儿,是夏依嬛不懂得珍惜,从不曾对他敞开心房,一心就望着那遥不可及的千允怀。

  罢了,今夜夏依嬛便能得偿所愿,成为千允怀的女人,她应是能知足了,日后她要做的便是让宣景煜看清千允怀的真面目,让他知晓千允怀与他友好交往都是有目的的。

  花轿下了大船,喜乐一路伴随,新娘子丰厚的十里红妆再度成为百姓品头论足的焦点,行了约莫一刻,轿子停住,稳稳地落在地上,同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炮竹声。

  夏依宁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前世她就守在这花轿旁,看着宣景煜来踢轿门,那时他脸上挂着俊朗的笑容,大概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娶了个冰山美人回来,非但与他同床异梦,还害得他身首异处……

  第四章  洞房见郎君(2)

  夏依宁的思绪让一声「新郎踢轿门」打断,就听轿帘外的人象征性地踹了下轿门,她的心一跳,还来不及想什么,喜娘已打起轿帘,将她扶下了轿。

  她踩着红毡,跨过马鞍子和火盆,缓步慢行,进了喜堂,她知道喜绸的另一头是宣景煜在引导着她,所以她的心很是淡定,不管这繁锁的仪式要多久,她都甘之如饴,这是她求了两世才得来的姻缘,自然每一个瞬间她都点点滴滴的珍惜在心头。

  「新人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待听到夫妻交拜时,夏依宁让喜娘牵引着往右边转了小半圈,她慢慢矮下身子,深深一拜。

  她的对面是宣景煜,从此举案齐眉,白首不离,这不只是她对婚姻的誓约,也是她对他的誓约。

  「礼成——?送入洞房——?」

  终于仪式完毕,夏依宁被送进了新房。

  房里的味道是她前世所熟悉的,燃着宣景煜惯用的怡州白丹香,他会用白丹香是因为他的姨母,也就是陆氏的胞妹,其夫家在怡州经营香料铺,每年都会送几种不同的香料过来,他用惯了,也就不换了。

  她一直觉得这白丹香很是特殊,好似置身在清晨的竹林里,又彷佛能听见高山流水的琤琤琴音,会让人想到「风瑟瑟以鸣松,水琤琤而响谷」,闻了心里很是平静。

  可惜,此刻她无法好好回味过往,闹洞房的宣家亲友挤了满屋子。

  「新郎官来了!」有人兴奋的喊道:「要给新娘子掀盖头了!」

  众人都很识趣,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夏依宁心里一紧,知道宣景煜就拿着喜秤站在她面前,她不由得紧张。

  虽然他们已经见过了,可她还是心里悬着,担心他不满意她的容貌,担心他会不会后悔向她求亲?

  她心跳如擂鼓,红盖头已被挑下,她的眼前一亮,应该娇羞低下头去的,可她却抬眸望着他,对四周涌来的赞叹之声恍若未闻。

  他着了猩红喜袍,模样就与她记忆中的一样英挺轩昂,他的身形挺拔修长,为人正气凛然,做事决断有力,是她能倚靠一生的郎君。

  想到所嫁之人便是前世系了整个心思的人,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笑,心里充斥着幸福之感。

  宣景煜低头凝视,对上一对炽热眼眸。

  他的媳妇儿脸蛋酡红,密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竟像是在顷刻间便将心交给了他一般,让他由心底涌起一股热意。

  「煜哥哥,嫂子如出水芙蓉,你看嫂子都看傻了,忘记要去前厅应酬宾客了。」

  也不知是哪房的妹妹出言调侃,宣景煜这才回过神来,对自己适才瞬间的失态感到莞尔。

  他们在起哄声中饮下交杯酒,喜娘连忙把备好的金豆子发给屋里的每个人,见者有份,得了金豆子,闹洞房的众人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新房终于安静了,宣景煜笑了笑,说道:「我出去应酬宾客,你若累了便先洗漱歇会儿,若饿了便先吃点东西,我让你的丫鬟进来服侍你。」

  夏依宁点了点头,就见他出了房门,把喜娘也唤出去,不一会儿,雪阶、雨嘉都进来了。

  雨嘉掩不住兴奋之情,叽叽喳喳地道:「小姐,姑爷看起来人好好,适才赏了奴婢们荷包,叫奴婢们进来伺候,怕喜娘在,小姐会不习惯,还把喜娘支走了。」

  夏依宁微微笑道:「他原来就很好。」

  雪阶笑道:「小姐这么快就帮姑爷说话了。」

  夏依宁也不分辩,让她们给自己卸下钗环首饰,心里想的是前世她在府里的荷花池边跌了一跤,把爹娘留给她的玉佩弄不见了,他见她在池边哭,问明了原由,叫人连夜打捞,将她的玉佩找了出来。

  他真的……是个好人。

  她不过是个下人,他却能将心比心,若是前世夏依嬛肯好好做他的妻子,他必定会珍惜呵护。

  「每次小姐露出这样的神情,奴婢都猜不着您在想什么。」雪阶笑着说道,将钗环放回匣子里,叫外头的粗使丫鬟抬了热水进来。

  夏依宁沐浴过后,换上一身轻便的大红织锦缎绣衫,雪阶用干帕子将她的湿发轻轻绞干,也不梳头了,就让青丝披在肩上,再洗去脸上厚粉,抹了层雪凝露,虽然一日并未进食多少,但此刻她也不饿,只吃了一块糕点,喝了小半碗加白糖的马奶子便回到榻上,此刻她一心一意想做的,就是一个人静静的等待宣景煜回来,雪阶、雨嘉见状,便收拾了东西退出去。

  新房里只剩夏依宁一人了,起先她还坐着,待龙凤烛已燃去三分之二,屋里仍是静悄悄的,她不免也感到倦了,忙乱了一日,她的眼皮子渐渐沉重,最终熬不住地沾上了锦榻。

  宣家是宁州首富,又是百年望族,守了三年丧期,好不容易今日办了喜事,道贺的宾客络绎于途,席开了百桌还不够,喜宴一直闹到亥时才散,饶是宣景煜的酒量向来不错,此时也有几分醉意。

  「少爷还好吧?」宣安扶着主子往新房里去,脸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少爷得清醒点,少夫人还在新房等少爷哩,保不定待明年这时,咱们府里就能听见小娃娃的哭声了。」

  宣景煜忽然脚步一止。「不是她。」

  宣安一愣,心里咯噔了声。「您是说……」

  宣景煜点了点头。

  宣安松了口气,下意识举目看了看四周,才道:「不是少爷梦中的女子,那真是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虽然知道少爷先前就见过夏二小姐了,可小的还是担心得紧,真怕那盖头一掀,就是少爷梦里那蛇蠍美人,怕夏家二小姐莫名其妙在路上给人掉包了,换了那蛇蠍女子来顶替。」

  他打小伺候少爷,少爷成年后也没要通房,还是由他伺候,因此他最清楚主子的事了。

  主子一直被一个恶梦所扰,起先主子不肯说,有一回,主子由恶梦中惊醒,浑身汗湿,身子却是冰冷的,是他急了,说要去禀告老夫人和老爷夫人,主子这才缓缓吐实。

  主子说,梦里宣家遭罪,满门抄斩,无一幸免,他梦见自己在刑台上人头落地,有个女子冷眼旁观着一切,那女子手段毒辣,在梦里是他的妻子,也是她亲手将他推上断头台。

  老天爷啊,那时主子不过才十岁,竟会作这样可怕的梦,饶是他听了也胆颤心惊。

  后来的几年,少爷断断续续一直作这个梦,他觉得不安,也觉得不祥,几次要禀告老爷夫人,可少爷不让他说,这么多年来,他自个儿憋在心里,可快把他给憋死了。

  好不容易,少爷的亲事定了下来,虽然由两位小姐的口中听到那夏二姑娘多好多好,可他还是忐忑不安,深怕主子的梦境成真。

  如今,盖头都掀了,少爷亲眼确认过新娘子和梦中不同,从今尔后,他心里悬着的那块大石落了地,再也不必担心那无稽的梦境会成真了。

  「看来这些年是白白担惊受怕了。」想到自己竟会对一个梦耿耿于怀,宣景煜不免失笑,认为自己小题大作了,甚至在掀盖头的那一瞬间,他心跳加速,害怕见到的会是他梦里的女子。

  他以为他不会没来由地一直重复梦到同样的梦境,但如今看来,确实是没有理由,再转念一想,那不过是个梦,因为他太在意,才会挥之不去。

  「少爷,恕小的多嘴,您的梦千万不要告诉少夫人,以免少夫人多想。」

  宣景煜的嘴角浮上似有若无的笑意。「你都还没娶媳妇儿,怎么会明白这些?」

  宣安振振有词地道:「小的家中有五个嫂子,女人家最爱胡思乱想,就是这份胡思乱想时不时就把家里搞得鸡犬不宁,小的看多了,自然明白。」

  宣景煜忽然笑道:「你这倒是提醒了我,你五个哥哥都娶媳妇了,你也该娶媳妇儿了。」

  宣安啧了一声,「再说吧,小的眼光可是很高的,说实话,少爷您也知道吧,咱们府里没有好看的丫头。」

  宣景煜一笑置之,这倒是实话,他母亲心善,挑丫鬟时专挑身世可怜的,正好那些身世可怜的都略略清秀而已。

  宣安将主子送到新房门口止步,守在外间的雪阶、雨嘉见了他,齐齐福身叫了声姑爷。

  宣景煜微微颌首便进入内室,随手将房门拴上。

  如他所想,他的新娘子已经睡着了,红烛高烧映照着她的睡容,光影下,她的娇颜显得格外动人,让他又想起在画舫上初见的那一个片刻,她的双眸里流动着毫不掩饰的悸动,那悸动中带着重逢的欣喜,绝不是对陌生人会流露的。

  她是把他当成别人了吗?是当成什么人了?这问题他自然是想不通的,日后再问她便是。

  喜房里侧的六扇琉璃屏风后有个相连的梢间,改建成了净房,是与她的亲事定下之后,他母亲寻了能工巧匠来改建的,说是这样方便些。

  见她睡得熟,他便迳自去净房沐浴,换去一身喜服,改着与她相同的大红锦缎中衣,这是她的嫁妆,也是她亲手所绣,照大齐朝的规矩,洞房之夜,新人需得穿上新娘亲自绣的大红中衣,这般才能早生贵子。

  他上了床榻,打量着躺在身边的丽人,洁白秀丽的脸颊,如画的眉目,就像个美玉雕刻的人儿,她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额前几丝乌黑的刘海垂着,更显得动人。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么近的看她,但先前在画舫上,四周吵杂,她身上还伤着,不似此刻,房里只有烛火在燃烧的声音,帷帐里只有他们两人,他能够好好地看她,看这往后将为他侍奉长辈、生儿育女、操持内宅的女子。

  越是看她,他越是感到不可思议,她一个大家闺秀,如此娇柔,如何有勇气不假思索的为静宸挡下烟火?她就不怕若是有个差池,会损及自己的容貌吗?

  就在他定定看着夏依宁的同时,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她缓缓睁开了眼眸,又眨了眨眼,这一瞬,娇美的她像是花苞,叫人生出正在盛开的错觉,令他的心猛然一跳。

  霎时,彷佛天地都静了下来,只剩下他与她。

  她又来了,又是那种跨越千山万水,终于得以与他相见的悸动流转在眼眸之中,就好像想伏在他的怀中,因为太过喜悦,或者太过委屈,彷佛她的心口又酸又涩,又欢喜又感触,想好好哭一场对他倾诉似的。

  夏依宁正是压抑着这种念想。

  八岁重生,走过多少个寒暑,她独自在夏家熬了许久,等待自己长大,也等待他长大,她每日盼着与他再见,如今终于走到他面前来了,她的心阵阵地揪痛,她多想扑进他的怀里把一切都告诉他,但她不能,若他知道她是前世的宁儿,怕是连她也会恨下去,所以,不管她有多想要对他诉说一切,她都得忍住,她是来助他逢凶化吉,不是来扰乱他心神,令他痛苦的。

  可,她以为她努力地在压抑,不想串串泪珠已不由自主的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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