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们的目光变得更加不谅解,锐利如刀。
沈爱薇默然领受,双手悄悄握紧,她并不习惯这样当众遭人责备,严重伤她自尊。
“你说话啊!你们这间民宿做错事都不会道歉的吗?”
她抿抿唇。“对……不起。”示弱的言语由齿缝中逼出,她自认尽了力。
但那名刁钻的女客仍不肯放过她。“光说对不起就算了吗?你们打算怎么补偿?我们花钱来住宿,可不是来这里受气的!”
沈爱薇一凛,下颔微扬,不知不觉流露出一股傲气。“如果你不高兴,我们可以不收费。”
“哇!你们瞧瞧,她跩得很咧!”
四周一阵嗡嗡声响,众人议论纷纷,有人主张息事宁人,有人却是更加不满。
沈爱薇深吸口气,正欲说话,一道低沉浑厚的声嗓抢先在她身后落下。
“这就是你解决事情的方法吗?”
她震了震,缓缓回头,一张曾在她梦里千回百折的男性脸庞毫无预警地侵略她眼瞳——
纪翔!
是他,竟然是他,就在她猝不及防间,他来了。
瞬间,她断了呼吸,脑海一片空白。
她终于等到他了!
“唉,他怎么又来了?”
早餐的骚动落幕后,丁伯伯将沈爱薇拉到一边,担忧地望她。
“你是不是知道他今天会来,才会这么心不在焉地一直出错?”
“我?”沈爱薇愣了愣,半晌,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也对,你怎么会晓得?”丁伯伯皱眉叹息。“这几个月他都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从来不会事先通知一声的,别人都会先打电话来预约房间,就他老是直接闯进来。”
为何丁伯伯这口气,把他说得像是某种恼人的不速之客?
沈爱薇感到疑惑。“你不欢迎他吗?”
“嗄?”丁伯伯呛了呛,错愕地瞪她,好一会儿,才找回说话的声音。“不欢迎他的人是你吧?你不是跟我说过,你最怕他出现了,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个怪咖。”
赵晴怕他?说他是怪咖?
沈爱薇霎时有些迷惘,这和她原先设想的情况不同,她以为赵晴应该会明白他的单恋,一个女人会讨厌单恋自己的男人吗?
更何况是……害怕?
她定定神。“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刚带他去他习惯住的那间房间了。”
“嗯,我去看看……”
“什么?!你要去看他?”丁伯伯好讶异。“小晴,你吃错药了吗?每次他来这边住,你躲他都来不及,怎么现在主动要去找他?”
赵晴躲他?有这么排斥他吗?
沈爱薇蹙眉,忽地想起自己正在扮演另一个女人,只好扬唇笑笑,努力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
“也没办法,他毕竟是客人啊,我总要去打个招呼。”
“你不用啦!我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房间也检查过了,没缺少什么东西,他说这次会在这里住三天,你尽量别接近他就是了,他需要什么,我会帮你送过去给他。”丁伯伯一副好人做到底的模样,自以为是正义骑士。“别担心,别怕,我不会让那家伙动你一根汗毛。”说着,他伸手欲拍她的肩。
她警觉到了,下意识地沈肩躲开,丁伯伯一愣。
“你怎么了?小晴。”他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
“啊,没事。”察觉自己的反应太冷淡,沈爱薇连忙掩饰地挤出笑容。“我刚刚做早餐的时候衣服沾到油污了,我怕弄脏丁伯伯的手。”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啊?”得知她不是拒绝自己,丁伯伯松口气。“我每天在花园里翻土剪草的,还怕这点脏东西吗?真是,又不是有洁癖!”
沈爱薇但笑不语,又跟丁伯伯闲扯两句,便借故离开,到厨房煮了一壶咖啡,再摆上一碟手工饼干,亲自端着托盘盈盈上楼。
她不确定所谓他习惯的住房是哪一间,只好每间空房都敲门试试,终于,在敲响阁楼一扇隐密的门扉时,得到了回应。
“进来!”
是他的声音。
她不觉颤栗,瞬间犹豫不决,捧着托盘的双手开始不稳,杯盘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响。
“是谁在外面?”他似是等不到人进房,有些不耐,主动前来开门。
门扉一开,两人再度相对而立,就像方才在餐厅里一样,各自盯着彼此,却是谁也没主动开口。
她看着这男人,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五官,他似乎比三年前又更帅了——刀削般的冷毅线条、宽阔的额头、俊俏的鼻翼、性感的方唇,只可惜那双瞳光总是千变万化的星眸被一副有型的飞行墨镜遮去了,她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你怎么会来?”他似乎很惊奇,语音有点沙哑。
她没立刻答话,心韵怦然加速,双手依然不争气地颤抖着。
就是因为这男人,她才坚持和赵晴交换身分,是因为他,她才能下定决心离家出走,躲到这乡间民宿来。
都是为了他……
樱唇微弯,浅浅勾勒的笑意蕴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嗨,好久不见。”
第2章(1)
“嗨,好久不见。”
打完这声招呼,沈爱薇期盼着纪翔的回应,但他一动也不动,一声不吭,默然瞪着她。
这不是她预料当中的反应,为何他见到她……见到赵晴,会是这样近乎无动于衷?
她霎时有些尴尬,心韵更乱了,怦怦地撞击胸口,她悄悄深呼吸,镇定情绪,将托盘在茶几上放下。
确定托盘放稳后,她才仰头看他,唇畔依然噙着笑意。
他终于有了反应,方唇彷佛很不情愿地开启。
“你来干嘛?”
“我是来谢谢你的。”她解释。
“刚才幸好有你居中调解,那些客人才肯接受我的道歉。”
他撇撇嘴,冷哼。
“那没什么,我只是建议你给他们住宿费打折而已。”
“总之还是谢谢你,这咖啡跟饼干,是本民宿招待的,希望你喜欢。”她客气地道谢。
他不以为然地又是一声冷哼,她正想说话,他已抢先开口。
“你好像变瘦了。”
她一震。
“有吗?”
他深刻地注视她。
“上次我见到你,不是这样子的,起码瘦了五公斤吧!”
她是比赵晴清瘦一些,但肯定没瘦这么多。
沈爱薇挤出笑容,故作轻快。
“是你看错了吧?不过你说我瘦了也不错,对女人来说,变瘦总比变胖好。”
“是吗?”他不置可否,顿了顿。
“我以为你并不想见到我。”
这话说得淡淡的,像是不带一丝情感,但话里的深刻意味,仍是刺痛了沈爱薇。
她不想见到他吗?
是的,她的确曾经那么想过,永远、永远再也不要见到他了,但如今,她终究还是抵抗不了来自内心深处的召唤。
想见他,很想很想再见到他……
“我每次来这里,你不是都急着躲我吗?”他补充说明。
唉,他说的不是她,是赵晴。
沈爱薇芳心一沉,自嘲地抿抿唇。
“你希望我躲着你吗?”
“什么?”他愣了愣。
“不相见比较好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有事没事总要来这间民宿住几天,不就是为了想见她……见我一面吗?”
她细声低语,勇敢地直视他,美目盼兮,自然流露一股女性的妩媚。
这样的妩媚似乎震撼了他,也激怒了他,嘴角肌肉微微颤动。
“你这是在嘲笑我吗?”
秀眉一挑。
“我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嘲笑吗?”
他瞪她,半晌,冷冷一笑。
“看来你又找回从前的伶牙俐齿了!我本来以为你见到我,会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为什么要怕你呢?”
“也许是怕我向你讨债。”
“讨债?”她惊讶。
他神色更冷。
“你不会忘了自己欠了我什么吧?”
“我欠了你……什么?”
“别装傻了!赵晴,我没心情跟你玩猜谜游戏。”
她不是在玩游戏啊,她是真不晓得他跟赵晴之间有何约定。
沈爱薇在心底叹息,很想探究谜底,但聪慧的她明白现在还不是时机。
她转开话题,刻意指了指茶几上的点心。
“你饿吗?要不要吃点饼干?”
他跟着转移视线。
“这饼干你做的?”
她眨眨眼。如果是赵晴,这碟手工饼干的确有可能是亲自烤的。
“对,是我做的。”她不害臊地说谎。
“不会下了毒吧?”他嘲讽地问。
她忍不住轻声一笑。
“我有这么恨你吗?”
“谁知道呢?我想谁也不乐意整天有人向自己讨债。”
到底是什么样的债?她真是愈来愈好奇了。
她凝睇他。
“你真幽默。”
“什么?”他表情有瞬间错乱,显然完全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我说,你很好玩。”居然会怀疑她在饼干里下毒,他不可能是认真的吧?只能解释为他在开玩笑。
但他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瞪着她笑吟吟的容颜,忽地揪拧眉峰,一个箭步上前,臂膀粗鲁地擒住她。
“我不是在跟你玩!”他将她推抵至门扉,朗朗星眸燃着火光。
“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在跟你开玩笑吗?你知道这几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什么、什么样的日子?”她有点吓到了,笑容敛逸,嗓音轻颤。
他瞪她,许久、许久,见她脸色逐渐苍白,蓦地懊恼地磨牙。
“你出去。”
“啊?”
“出去!滚出我的视线!”他嘶声咆哮。
这下,沈爱薇更慌了,面对脾气暴躁的他,她不知所措。
这跟她猜想的不一样,她以为他是迷恋着赵晴的,不是吗?他的所作所为该是个犯单相思的傻瓜才会做的。
但现在看起来,比起迷恋,他对赵晴更多的是愤恨。
为什么?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纪翔,你……”
“我叫你出去!你聋了吗?”
她没聋,听得很清楚。
“我知道了。”沈爱薇低眉敛眸,飘忽离去。
该死!他失控了。
送走那个不识相的女人后,纪翔半倒入单人沙发。
他连续深呼吸,平抑起伏的情绪,一面用手按揉隐隐抽搐的太阳穴,他很清楚这是偏头痛开始的征兆。
又来了!
他执起茶几上的咖啡壶,为自己斟了杯咖啡,不加糖跟鲜奶,就这么喝着黑咖啡,一口接一口,盼着咖啡因能稍稍压抑头疼。
但显然没什么用,或许是方才情绪过于激烈翻腾,才导致头痛加剧。
看来得吃止痛药了,可他不想吃,不愿自己依赖药物上瘾,每回偏头痛发作,他总是强忍到最后一刻。
再忍忍,他可以撑过去的。
纪翔暗暗鼓励自己,一遍又一遍,缓缓调匀呼吸。
你希望我躲着你吗?
清柔的嗓音倏地在他脑海回旋。
你很好玩。
他用力捧握脑门。
我欠了你什么?
该死!该死!真该死!
纪翔紧咬牙关,强忍嘶吼的冲动,那个女人在捉弄他吗?她怎能那般从容不迫地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天真无辜的模样?
她怎么敢主动来找他?
她怕他的,不是吗?
自从回到台湾后,他打听到她在这间民宿工作,便时不时闯上门来,刻意在她身边徘徊,对她施加沉重的心理压力。
她知道他是来向她“讨债”的,也明白离他们约定到期的那天愈来愈近,时间分分秒秒,滴漏着他对她的恨意。
他相信她感觉到了,所以这几个月来,每当他来此地逗留,她总是尽可能离他远远的,能不见就不见,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可今日,她不但主动来见他,说了一大串话,话里竟还带着几分戏谑。
她怎么敢?怎么敢!
他记得他第一次来时,她曾怯怯地找他商量,希望能以“金钱”代替她欠他的“债务”作为偿还的方式,当时他一口回绝,后来因头痛发作,更近乎歇斯底里地对她狂飙一顿。
从那之后,她便将他当成无法沟通的神经病,再也不敢轻易靠近他。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态度丕变?
纪翔昏沉地寻思,愈想头愈痛。
他怎么了?为何对她那么凶?
他一向是那样对赵晴的吗?原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恶劣?
第2章(2)
逃离纪翔的房间后,沈爱薇下意识地躲进厨房,背倚着墙,气喘吁吁。
这跟她想像的完全不一样,与他的再相逢,不该是如此剑拔弩张的场面,何况,她扮演的还是另一个女人。
她以为他爱的女人。
难道不是吗?如果他不是爱着赵晴,为何在数个月前回到台湾后便立即打探她的下落,借故接近她?
如果不是因为爱,他何必飞越千万里,来到她身边?
她知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国外工作,凭藉自己音乐创作的才华,在好莱坞闯出一片天,有好几部影集及电影配乐都是他编曲或混音的,去年他的作品更得到了艾美奖最佳配乐。
如果继续这么发展下去,她相信哪天他得到奥斯卡奖都不奇怪,可他却在事业正值巅峰的时候,决定放下一切回台湾。
当然,在台湾他仍可以持续音乐创作,只是脱离了好莱坞的环境,机会显然会变少。
是什么样的原因促使他作出如此决断?
除了赵晴,她想不到别的理由……
“小晴,小晴!”
丁伯伯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惊醒沈爱薇迷蒙的思绪,起初她有些恍惚,过了好几秒,才猛然醒悟他是在叫自己。
现在的她,就是“赵晴”啊!
她苦涩地牵唇,定定神,扬声喊:“我在这里!”
不一会儿,丁伯伯转进厨房,见她面色苍白,有些诧异。
“怎么了?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不舒服吗?”
“我没事。”沈爱薇勉力扬笑。
“丁伯伯找我有事吗?”
“喔,对了,我是来提醒你送客的,客人要退房了,还有房间也该整理一下。”
“我知道了,我会整理的。”语落,沈爱薇理了理微乱的秀发,振作精神出去送客。
送走客人,她开始打扫房间,依旧是笨手笨脚的,跟吸尘器搏斗宛如跟喷火龙对抗似的,不时弄出乒乒乓乓的声响。
来到纪翔隔壁房间,即便她一再提醒自己小心,还是发生了意外,在清理浴室时误将莲蓬头方向转错,喷了自己一身水,衣衫湿透,狼狈不堪。
而且喷的还是滚烫的热水,她不禁失声尖叫,急着想关水龙头,却又不敢近身接触热水,慌得手忙脚乱。
这阵骚动引来了纪翔,大踏步奔过来,见她困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眉峰一蹙,迅速将她一把拉到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掩护她,一面伸手寻找水龙头开关。
过了好一会儿,他总算关上水龙头,自己也湿透了。
他拉着沈爱薇退出浴室,双手握住她纤肩,焦急地询问:“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我……没事。”她惊魂未定,扬手抹去脸上水花,眯着双眼努力想看清他。
他也正看着她,他眼睛跟她一样进了水,很难睁开。
但即使只是如此狭窄的视野,他仍是看清了她衣衫尽湿,半透明地紧贴着胴体,勾勒出曼妙的身段,如一朵出水芙蓉,清纯而性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