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赵晴交换身分后,她已偷偷来这间安养院探望过母亲好几回,虽然她明知道,罹患重度痴呆症的林春晚根本不认得她。
“妈,你会支持我吗?”她沙哑地问。
林春晚坐在摇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不知想些什么,也不知是否意识到房内还有另一个女人。
但沈爱薇仍絮絮不休地对她说话,因为除了这个痴呆的母亲,她没有任何人可以倾诉心事。
“你会支持我,对吧?如果你知道我也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想你一定会像疼赵晴一样地疼我。”
说着,沈爱薇扬手,轻轻为母亲拨开额前一绺垂发。
林春晚似乎嫌她烦,粗鲁地推开她的手,她没生气,只是涩涩地笑,涩涩地凝望着亲生母亲。
“多希望我小时候是跟着你!就算日子苦一些,就算每天都要打工赚钱,我应该还是会过得比较快乐吧?因为有人疼爱。”
她怅然低语,心口不由自主地揪紧。
“妈,你可不可以跟我说说话?”她忍不住祈求。
“你认得出来我跟赵晴长得很像吗?”
林春晚不说话,依然迳自望着窗外。
“也是。”沈爱薇只能自问自答。
“你现在连她都认不出来了,又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她深吸口气,努力排开堵在胸臆的酸楚,对母亲微笑。
“妈你说,哪一种比较悲哀?被自己唯一的亲人遗忘,还是她从来不晓得你的存在?”
或许赵晴与她,算是同病相怜。
想着,沈爱薇又笑了,有时候她真痛恨自己不论快乐悲伤,总是笑着的习惯。
她幽幽地吐息,长长的,彷佛能绵延千百里的忧愁一叹。
“妈,我可以自私一点吗?我想要找回我人生里那段短暂的幸福,我想跟纪翔在一起,我或许就可以大叫出来,可以真心笑出来,可以……哭出来。”
她停顿,心韵莫名地加速。
“我想活得快乐一点。我这样很过分吗?很自私吗?我知道我这么做,对不起书雅,对不起赵晴,也对不起他,但是……”
她倏地噎住。
是什么,梗在了喉咙?她好像真的快哭了……
沈爱薇仓皇起身。
“我会再来看你的!”
语落,她匆匆离开,不敢回头。
他在宜兰山区买了一栋别墅。
欧式乡村风的造型,三层楼高,最顶层是那种很可爱的阁楼,推开窗,能望见远方葱郁的山林,以及一座不规则形状的碧湖。
交通不是很方便,附近的居民出入大多选择自行开车,但仍有依照时刻表发车的社区小巴,沈爱薇便是搭小巴,一路颠簸地上山来。
她在站牌处下了车,又走了将近十分钟才抵达纪翔的别墅。
门前,有一方不算小的庭院,种了几棵樱树,春天来时,该是漫天樱花雨飞舞吧!
沈爱薇站在樱树下想像春天樱花盛开的美景,其实她曾在照片上看过那样的景致,从纪翔一回到台湾,她便透过征信社查到他在这里定居。
这里离赵晴工作的民宿其实不远,她猜想,他是为了方便接近赵晴才买下这栋房子。
究竟他对赵晴怀抱着什么样的情愫呢?那复杂的感情中,有多少是针对赵晴本人,又有多少是上了她这个冒牌货的当?
她必须厘清这一切。
沈爱薇深呼吸,努力宁定不安的心神。
在来这里的前一晚,她终于回电话给赵晴,对赵晴提出魔鬼的交易,问她愿不愿意永久交换身分?
赵晴显然被她吓到了,震惊不已。
但她同时也从赵晴口中套出真心话,赵晴爱上书雅了,两人甚至有了肌肤之亲,正如她事前精心的算计,她的丈夫,正式出轨了。
虽然是在他本人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一念及此,沈爱薇微微冷笑。
所以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何她不能也来投奔另一个男人?她可以的!她是沈爱薇啊!
她咬咬牙,来到门前,坚定地按铃。
不一会儿,门内便有了动静。
纪翔开门,与她对望。
他穿着简单的T恤,搭一件薄的法兰绒格子衬衫、洗得泛白的牛仔裤,一副居家的打扮,却仍显出满身英气。
他看着她的眼神,太专注,太深刻,害她心韵乱了调。
她勉力挤出笑容。
“嗨,我来了。”
他瞪着她,不吭声。
“不请我进去吗?”
“你真的来了!”
“不是你要我来的吗?”她故作轻松。
他眯了眯眼。
“你确实明白过来这里是什么意思吧?这代表十七天之内,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
“……”
“你不怕吗?”
为何他要这样问她?难道他希望她打退堂鼓吗?
沈爱薇悄悄咬了下唇。事到如今,她只有勇往直前了。
她扬眸,定定地凝视他。
“我已经来了,不是吗?”
“嗄?”他一愣。
“如果不明白,我不会来。”她淡淡一句,迳自拉起脚边的行李,硬从他身边的空隙挤进屋内。
“我的房间是哪一间?”
第5章(2)
他让她住进位于阁楼的客房。
事实上,整个阁楼都是属于她的,约莫二十坪的空间,全部打通,即便是浴室也只隔着一扇半透明的雾玻璃,一眼望去,格局显得异常阔朗,令人心旷神怡。
斜倾的天花板嵌着一大片强化玻璃,白天能迎进满室灿烂阳光,夜晚则是星月迷蒙。
好棒的房间!
这应该是屋里最特别的一间房了吧,而他大方地让给她住,可见他对她,确实是用心招待的。
这十七天,会变成这辈子她最难忘的十七天吗?
沈爱薇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在期待了。
她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件件挂进衣橱,贴身内衣细心地收在抽屉里,她还带了一台iPad与数位相机,随时记录这些天的点点滴滴。
至于手机嘛。
她想了想,调成静音模式,丢进包包里。
她并不打算接电话,但若赵晴有重要的事情找她,可以留言或传简讯。
她还带了几本书,以及一本食谱笔记。
来这里之前,她将民宿的工作辞了,找了个以前在知名饭店工作的名厨,拜托他对她进行密集训练。
短短几天,她学了数十道菜色,甚至学会烤蛋糕,虽然技巧仍不娴熟,但或许能勉强应付得过去。
她只能祈祷,纪翔不会发现她的厨艺实在跟真正的赵晴差太多。
她坐在软绵绵的沙发上翻阅着笔记,一面暗暗记诵,像临时抱佛脚的学生。
电话铃声蓦地响起,她吓一跳,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左顾右盼,这才看见一张古典维多利亚风的书桌上,有个风格同样古典的电话。
她拾起话筒。
“喂。”
“你弄好了吗?”是纪翔的声音。
“嗯,好了。”
“那可以下来了吧!”
“是。”她顿了顿,试探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你没发现天色暗了吗?我饿了,要吃饭!”
“……知道了,我马上下去。”
语落,沈爱薇挂回话筒,怔怔地出神。
她猜得没错,他果然会要求她负责准备三餐。
她迟疑片刻,想着该不该把食谱笔记带下楼去,笔记本拿了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回数次后,她懊恼地重重叹气。
她翩然旋身,终于还是决定不带武器赴战场——
带的,只有她一身傲骨。
开放式厨房,沈爱薇正在里头手忙脚乱。
纪翔坐在中岛延伸出的吧台边,一面喝加了冰块的鸡尾酒,一面好整以暇地欣赏眼前的景致。
为何她在厨房里,显得一点都不从容呢?
之前在民宿,他曾偷窥过几次她在厨房做饭的身影,总是那么游刃有余,动作俐落,一切尽在掌控中。
当时他还感到意外,没想到读书时颇有几分千金娇气的她穿起围裙、手拿起菜刀跟锅铲来,竟十分有餐厅厨娘的架势。
但现在看她,又像个不熟悉家务事的大小姐了,好似临时被推进烹饪教室的学生,慌得一下找不到调味料,一下忘了先热锅。
究竟怎么回事呢?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纪翔近乎着迷地看着在眼前翩然来去的倩影,啜着酒,啜着既酸涩却也隐微带着一分甘甜的滋味。
是因为初次来到陌生环境,才令她显得如此慌张吗?
他看着她切菜拌沙拉。
“小心点!别切到手指了。”他忍不住出声。
她听出他话里的调侃,倏地扬眸,眼神似是略含哀怨。
“你一定要坐在那里看吗?”
“不可以吗?”他耸耸肩。
“这是我家,我高兴坐哪里就坐哪里。”
“可是……”
“可是怎样?”
她咬咬唇。
“你坐在那里,我很难……你会打扰到我。”
也就是说,他的存在让她紧张了。
他低笑,她听见他笑声,不悦地嗔他一眼。
他闲闲地喝口酒。
“老实说,看你这样子,我很难相信你们民宿的招牌就是你做的料理,你看起来不是很擅长做料理啊!”
她神色一凛。
他注意到她没握锅铲的左手悄悄拽紧围裙衣摆。
他眨眨眼,忽地忆起前几天她说不舒服,所以偷懒不想做饭,直接从五星级饭店叫外卖权充是自己的私房菜。
这样的花招,她用过几次?
“你……”他正欲说话,她抢先扬嗓。
“我也想喝一杯!”
他愣了愣。
“什么?”
她指指他手上的鸡尾酒。
“你那杯调酒看来很好喝,也可以给我一杯吗?”
她紧张到必须以喝酒来缓解紧绷的神经吗?
他不禁莞尔。
“这是长岛冰茶,混了好几种酒,比较烈,你确定你能喝吗?”
“别小看我的酒量。”她冷淡回应,微微抬起的下巴透着股高傲的韵味。
这才像她!
纪翔心弦一扯。这样的她才像当年那个倔强不服输的少女,那个即便坐上三百六十度旋转的云霄飞车,也死撑着不肯叫一声的傲桥女孩。
他无声地微笑,调了杯长岛冰茶递给她。
她接过,彷佛有意挑衅似的,一口气喝了将近四分之一杯。
他刻意举起自己的酒杯,示意与她干杯。
她接受他的挑战,举杯与他的轻轻一碰,撞击出清脆声响,然后两人各自又喝了四分之一杯。
他见她喝得这般爽快,拍拍手。
“没想到你的酒量真的不差!”
“小意思,我一连喝两瓶红酒都没问题。”
“连喝两瓶?跟谁喝?”
她闻言,震了震。
“男人吗?”
她沉默两秒,水眸瞬间闪过异样。
“这不关你的事。”
她漠然的神情令他没来由地感到懊恼,嫉妒的小虫啃咬着他胸口,又麻又痛。
这么说,果然有个男人,是那个男人教会她喝酒、陪她喝酒吗?
“他是谁?”
他不想追问的,不愿显得小家子气,更不愿让她看出自己在吃醋,但满腔醋意仍是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
“没有那个人。”她否认。
他不信!她闪烁的眼神出卖了她!
他确定有个男人,只是不确定那男人究竟跟她什么关系,还有,为何他回国前请征信社调查她下落时,没查出那个男人的存在?
纪翔掐握酒杯,掌心冰透。
他必须冷静,否则这场游戏还未正式开始,他便会落居下风。
他暗暗深吸口气,努力保持面无表情。
两人谁也不说话,也不看对方,正僵持时,烤箱的定时铃蓦地响起。
“鱼烤好了!”
沈爱薇感激这声定时铃适时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匆匆转身打开烤箱,取出烤盘。
纪翔瞥见她的动作,心跳乍停。
“等一下……”
话语未落,她已发出惊叫,烫得缩回手。
他跃下吧台椅,急忙奔到她身边,捧起她双手检视。
“有没有烫伤?你怎么会心到没戴隔热手套便去拿烤盘?”
“没事,我没什么……”她困窘地想抽回手。
“还说没什么?你皮肤都烫红了!”
他低声责备,拉着她的手来到洗碗槽前,旋开水龙头用冷水冲。
水瀑不停地冲,偶尔激起细碎的水花,听着那水声,沈爱薇心神不觉恍惚,想之前她在打扫民宿浴室时发生的小意外,滚烫的热水喷了她一身,而他像个骑士前来拯救她,两人湿身相贴……
她倏地心跳加速,微微地颤栗,禁不住扬眸望他。
他似乎也想起那天的事,星眸炯炯,看得她心跳更乱了。
她试着想甩开他的手,他却紧紧扣住不放。
“放开我。”她细声抗议。
他不但没放,反而用另一只手揽住她后腰,强迫她贴向自己。
她吓一跳。
“你……想干嘛?”
他深深注视她,垂下头,温热的鼻息吹拂她脸蛋。
“我想做什么,你猜不出来吗?”
沙哑的嗓音挑逗她。
她脸颊绯红,也不知是否方才喝下的酒精起了作用。
“晚餐就快好了,你不是说肚子饿了吗?”
“我是饿了。”他侧转头,在她耳畔低语。
“很饿很饿。”
双关的语意令她芳心一阵酥痒,她倏地僵住,完全地不知所措。
他用拇指轻抬她下巴,审视她薄染霞晕的容颜。
她不敢看他,羽睫低伏。
“我要吻你喽!”他故意宣称。
她的反应是全身紧绷,用力闭上眸,睫毛轻颤,犹如受惊的小鸟。
为什么他会觉得她这样子很像待宰的羔羊呢?而他是那只坏透了的大野狼。
纪翔看着她,许久、许久,yu/望在体内滚烫地沸腾,说实在的,他很想吻她,天杀地想得快疯了!
但不行,这会坏了他全盘计划。
他深吸口气,凝聚全身仅余的自制力,好不容易才放开她柔软的胴体——
“我们吃饭吧!我饿了。”
她茫然睁开眼,目送他果断离开厨房的背影,胸臆霎时空空荡荡,难以言喻地失落。
第6章(1)
吃过晚餐后,他接到一通来自美国的越洋电话,是他经纪人打来的,与他商谈工作上的事。
他朝她比了个手势便迳自回房讲电话,这一讲,便没完没了。
沈爱薇洗了碗盘,收拾好餐桌,回房洗了个香喷喷的澡,全身抹上她惯用的紫丁香乳液。
她原本考虑是否该换上睡衣,但想了想,还是选择一件质料轻软的洋装,裙摆滚着飘逸的荷叶边,腰间系着古典的蝴蝶结。
她仔细吹整一头墨黑亮丽的秀发,在发尾卷出迷人的波浪,十年前,他曾对她说过,她全身上下最令他爱不释手的便是她飘逸的长发。
如今为了冒充赵晴,她狠下心剪断了发,发尾只及颈后,但发质依然一如既往地纤柔。
将头发吹得蓬松细软后,她别上一根水钻发夹作为装饰。
打扮完毕后,她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美丽的容颜,愣愣地出神。
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迟疑片刻,接着来到阁楼窗前,推开窗扉怔怔地凝望窗外,晚风习习,撩起她鬓边细发。
为何他还不来找她?莫非要她亲自送上门?
他说过,这十七天,她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包括陪他上床。
所以,她将自己包装成香甜可口的礼物,等着他来拆封。
“沈爱薇,你真是个傻瓜。”
当夜色越发深浓,而他毫无动静,她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天真无知的傻瓜,被他耍得团团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