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同意也没反对,收回视线,“我在凤凰岛的物业,要设法变现。”
“我联络律师,帮你研究。”
“还要跟几间国际银行联络,处理账户的事。”
这阵子,他们看过新闻,知道岛上的动乱已经平息。
她本是可以回去办些手续,重启账户,他也愿意陪她走一趟,不过,因为身份敏感,回岛上去可能有性命之忧,如今有了身孕,更不可能拿小贝比的安全开玩笑。
“关于孩子,我只有一点坚持:不能留债给他。”她吃过为父亲偿债的苦,深知其味。“我不想让孩子步上我的后尘,我们要着手为他设个基金。”
“同意。”范错为理所当然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把手续办一办?”
他忖度着,要让公关发布结婚声明。
这次,他不想低调到无人知,她属于他,全世界都该知道。再者,身为公众人物,与其掩藏,不如大大方方公开喜讯,省得别人探头探脑。
“什么手续?”蒂珐问。
“结婚。”
蒂珐顿了一下,“不。”
世界像在一瞬之间,静默了。
她轻轻的说,“我们只生孩子,不结婚。”
范错为瞪大眼睛。
就在这个时候,仲居(日语汉字“女招待”的意思)拉开拉门,要进来上第一道菜。
“等一下再来!”范错为低斥。
他杀气太重,拉门立马扣合回去。
他的神色阴沉下来,“我的孩子,一定要当婚生子。”他语气下得极重。
蒂珐轻轻抽回手,没被吓着,兀自喝茶。
“无可商量。”他的声音又更沉了几分。
“阿为,”喝够了茶,她才唤她为他起的昵称,“我知道这对你很重要,但是,我现在没办法嫁给你。”她极度认真,“我无法勉强我自己。”
嫁给他,需要用到“勉强”两个字?怒火窜出眼眸。
她等着他拍桌发怒。
他的黑眸亮炯炯的瞪着她,其中的怒气不是普通的强烈,但他克制住,“是你自己说的,为了孩子,我们必须和解。”
“我是指生活。”
她的拒婚令他烦躁,忍不住讥讽,“这有包括性生活吗?”
他早知道,她无力抗拒他的身体,怀孕初期,更常需要他抱抱抚慰。在他的半强迫之下,他们终于结束每晚半夜在二楼相会的闹剧,一起住回主卧室。
蒂珐没生气,反而好整以暇的松开盘坐着的腿。榻榻米看起来舒适,可要她这习惯阳光、海洋的女人正襟危坐,实在辛苦。
“我不会再轻易的嫁给你。我会当你孩子的妈,跟你一起把孩子抚养长大,但是,除非有一天我自己愿意,而你依然想娶我,不然,我们不会结婚。”
“为什么?”
“过去你做的那一切,让我对你的……”她思索了一下用词,“心计,感到害怕。”
有那么阴险吗?他绷着脸,“我已经解释过为什么要那样做。”
“我知道那是因为你爱我,但感觉还是一样,很可怕。我不能原谅你设计的那一切,至少现在还不能。”
他冷着脸,因为牙根咬得太紧,下巴有些抽搐。
“虽然我对你仍有感情,但是,信任感是无法强迫增长的。”她讲求公平的提议,“你不是没有选择的机会,如果你不满意,我们可以另做打算。”
他眼中射出凶光。“不准动我的孩子!”
她哑然失笑。难不成他以为她会堕胎?“不,我所谓的另做打算,是指我搬到其他地方,等孩子出生后,再协调往来的方式。”
“你必须住在我的房子里,在我的陪伴下,生下我的孩子。”而且,你也必须当回我的女人,不只身体,还有灵魂,我全部都要!他压住最后一句没说。
他看向蒂珐,她眉目朗朗的回视他。
这种谈条件的方式,不可能发生在六年前,那时她虽然有个性,但骨子里对他千依百顺。是他促使她去历练那一圈,是他迫使她成长,而今她用学到的一切跟他叫板,他知道自己没有抱怨的资格。
范错为了悟,他必须输掉这场僵持。“这份坚持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非常重要。”
“你会再次相信我吗?”
她矜持的答,“我愿意尝试。”
“好,那我接受。”他猛然抓回她的手,“但你要答应我,你会为了‘我们’而努力。”
见他如此坚持,她心口一片火热。
这个男人……总算没让她失望。他确实了解,他对她的生命做了多大的改变,也确实明白,他必须为离婚那一念负责。如果他强求她必须爱他,必须嫁他,就代表他是凭着一己之心在支配她,那是绝对自私。
但是,他退让了。
尽管生养婚生子对他来说无比重要,但他还是愿意为了尊重她而退让。
蒂珐微微一惊。要漠视被伤害的一切,全心爱恋他,太容易了!与其说怕他的心计,不如说,这一刻,她更怕自己太快倾心。
她挣脱他的火般凝视,“我饿了,你去请仲居进来上菜吧。”
他毫不松懈,“你还没答应我。”
这男人,只要是他认定该争取的,都不会放过。“我会为了我们而努力。”她轻轻的说,无丝毫不愿。
范错为凶猛的盯着她,直到在她眼中看到百分百的保证,才放手起身。
“很好。”他略带不满的咕哝,这时也只能退而求其次。
“刚刚你赶人家走,太凶了,记得道歉。还有,要是餐点重做的话,记得把帐款补给人家。”她的吩咐随之飘出,“对人家客气一点,服务业很辛苦。”
啊,他的蒂珐,总不忘将心比心。他微微笑了。“遵命。”
第9章(2)
“娟秀,好久不见。”
当玛丽乔的脸庞笑咪咪的出现衣饰专柜时,蒂珐不惊讶。
“伯母。”她颔首为礼。
“怎么叫得这么生疏?”玛丽乔亲亲热热的靠过来,“跟以前一样,直呼我名字啊!”
她一只手臂就要环过来,蒂珐错身绕开,后方一记闪光灯亮起,刚好照到玛丽乔的手尴尬的悬停在半空中。
啊,原来还带了记者来,蒂珐暗忖。她对柜姐说,“麻烦拿三十八号让我试。”
玛丽乔暗自咬牙,随即转过身,又满脸堆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不来跟我打声招呼?”
蒂珐转而看她,冲她一笑。
那一笑,无所惧,玛丽乔不禁心中一突。
那双眼儿通透明亮也深邃,柔软也坚定,“我们没那么熟。”
“怎么会?你跟我家错为曾经夫妻一场,现在……”
“没有法律上的关系,不必对你执什么礼。”蒂珐正色的说。
“但我毕竟是长辈……”
“所以称你一声‘伯母’。”蒂珐从柜姐手中接过衣服,径自转往更衣室。
莫非那个小穷女在说,这声“伯母”叫得委屈了!
玛丽乔气坏了,却又摆手要自己带来的那两个记者稍安勿躁。自从他们说了林娟秀随范错为回国的消息之后,她便知道,这早晚要登上新闻。
还有什么比这机会更好?她马上意识到。毕竟她是范错为的妈,他的前段婚姻当然与她有关,搭上这班顺风车,她可以受到瞩目,再说,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能杀杀林娟秀的锐气,让她认清楚谁是老大。
教得好了,透过媒体,放诸天下,谁都知道要敬她三分。
蒂珐换上试穿的新洋装,排开拉帘,走到镜墙之前。公主装不失稚气,胸部以下垂坠的伞状设计,能掩饰即将隆起的腹部,好看又实穿,她很满意。
玛丽乔记得她很好搞定,是个打扮没品味,对自己没信心,给两个甜头就上钩的傻丫头,只要先给她来几句好听的,就能耍得她团团转。
她上前,“哎呀,这衣服真不错,不过你腿够修长,穿长一点的裙子更显端庄,像这件还有荷叶边,就很有女人味。”她拿起架上另一件新衣,放在她身前比了比。
蒂珐专心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长裙比较适合你现在的身份,错为毕竟是公众人物,你跟他‘住’在一起。”
这一句,是要起到威吓效果,说明她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也要为他考虑,合宜大方的打扮,有为他加分的效果。”这一句,是给她摸摸头,让她照着摆布走。“喏,去试试,我帮你看看穿起来效果如何。”
她把长裙递过去,蒂珐正好轻快的对柜姐说,“我要这一件,谢谢。”
她转进更衣室,正好避过又一记闪光灯。
玛丽乔彻底冷下脸来。这一次,她确定,她绝对是故意的。
哼!不过是小小伎俩,她还不放在心上。她不相信林娟秀这个曾经在她设局下摔一跤的女人会变得多机灵,她会逼得她不得不回应。
只要她想跟她儿子在一起,就活该要受她糟蹋——活该!
坐在咖啡厅歇腿时,蒂珐不禁苦笑。
玛丽乔还真的找来了。
这几年,她追看范错为的新闻,没少见过玛丽乔的消息。范错为第一次发片时,她的存在感不少,靠着爆料那段短命的婚姻,她深受眷宠。
那时,范错为不否认也不承认,也没出面制止,曾让她很难受。
后来,她看出门道来了。玛丽乔什么都不要,什么也不缺,只想被关注,偏偏没本事做出一番事业,只能巴着范错为的名气,逞逞威风。
她分寸拿捏得不错,不曾正面与范错为相冲,逼他出手制止,却足以以暗箭伤害眼中钉。就拿她披露的那段婚姻来说,她选定以忧心忡忡的母亲为立足点,没人能责怪她谈起自家儿子的婚姻,以及谴责那个伤她儿子心的女人。
要让话题沉寂的方法,不是与她隔空交谈,而是冷处理。别理她,别看她,事情会过去得比较快,范错为的办法是对的。只不过,那会让人得内伤。
她曾经以为,只要对上玛丽乔,自己会一再被压落下风,但是,就刚刚的交手,好像不然。比起过往,她已经有能力与她抗衡。
蒂珐瞥见她的前婆婆,在咖啡厅外探头探脑。
从报章杂志中看到她,远不如当面再见到她的震撼。
她还是那么美,但是老了些,一些发丝变白了,眼睛仍骨碌碌的转,不愿安分。
蒂珐已不是过去那个渴望得到疼爱与认同的小女生了,这些年的阅历,让她看得出玛丽乔的局促不安。
她过去怎么会以为,玛莉乔有颇得体的一面?如今,她看得出玛丽乔有非常严重的自信问题,她对自己的评价不够高,使她忍不住要去踩低任何她能踩的人。
蒂珐感谢自己,没费过心神去恨她。不值得,那真的不值得,玛丽乔只会那招刻意笼络,再伺机陷害。六年过去了,她怎么会以为那些老路数,至今仍管用?
“娟秀,这几位是媒体界的朋友,专跑娱乐新闻。”玛丽乔领着一男一女,男的扛机器,女的带纸笔,“坐,都坐,大家聊聊。”
蒂珐抬起眼,看着玛丽乔,又盯着那一男一女。
那男的本来要掀开镜头盖,可见到蒂珐那清清冷冷的一眼,转而摸鼻头。
“他们要写错为的新闻,我就邀他们过来一起喝个咖啡。”玛丽乔一脸天下太平的笑,“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谈论错为,你可要好好帮他打理公众形象。”
一顿话,大棒、蜜枣一起下,又要抬举她在范错为跟前的地位,又要拿责任压她,蒂珐没被糊弄,心里跟个明镜似的清晰。
“伯母,两位,”她礼貌的点个头。“慢聊。”
“……什么?”
她一招手,叫来服务生,“结账。”
“小姐,您的餐点还没为您送上来……”服务生一阵错愕。
她曲起的食指,在桌边敲出清脆的声响,“我不接受并桌。”施施然离去。
后头,那男的对玛丽乔说,“不是说你有办法让我们采访范错为的前妻吗?”
“还说能让她服服贴贴呢。”女记者也抱怨。
玛丽乔怒红了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般被羞辱!
连着几天,蒂珐觉得有点怪。
屋里有某个常驻的东西不见了,梭巡室内,她可以感觉到好像少了什么,可矛盾的是,因为它不见了,所以她也想不起那到底是什么。
她站在水槽前洗碗盘,范错为录音录到太晚才回来,正坐在料理台旁,吃迟来的晚餐。
将食物弄热端给他之后,她灭了其它大灯,仅留走道上的壁灯,以及料理台上方,那盏从天花板垂落下来的圆灯,昏黄光线被灯罩局限在两人之间,营造出亲密相依的氛围。
适合夫妻夜话,他想。“过来陪我聊天,碗等我吃完了再洗。”他拿餐刀切开烤鸡腿,“我洗。”
蒂珐把洗净的锅子立起来滴水,“不要,已经太晚了,你也累了,赶快吃饱,赶快去洗澡,碗我来洗就好。”她翩然如蝴蝶,到冰箱取出水果,洗洗切切。
他欣赏的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在这个部分,他挺大男人的,喜欢看自己的女人为他张罗吃的。蒂珐在厨房非常完美,她穿着纯棉围裙,柔软的布料贴在家居服上,依然能勾画出美好的身形,利落自如的身影让他油然而生一股大老爷般的满足。
他的视线往下调,她的腹部还很平坦,在围裙包束下,看不出已经怀孕。不过,负责产检的医生说,接下来蒂珐的肚子就会渐渐隆起,行动也会变得较拘束。
光是想到那副景象,他就愉快,却也有种难以言说的压迫感在暗地里蔓延。
吃完饭,他把盘子拿到水槽,她马上接过去洗,不让他碰水。
过了好一下子都没听到前后门开合的声音,蒂珐觉得奇怪,转头去看,才发现他就倚站在后方料理台边看她。她顿了一下,“你怎么还在这里?”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
“吃饱后,你不是会到屋外抽根烟?”
他摸摸鼻子,“已经不抽了。”
这倒新鲜。她好奇的问,“怎么了?”
“没事。”他闷了下,才补充道:“烟对小孩子不好。”
见他有点忸怩的神色,她恍然大悟,消失在屋中的那件物品,是烟灰缸!
从客厅到卧房的烟灰缸,从前几天起,全都不见踪影。那不是她惯常使用的东西,所以失踪之后,她不觉得不便,只觉得哪里怪怪的,好像少了什么。
“所以是戒掉了吗?”她问。
“是。”
“不会不舒服吗?”他愿意戒,她当然高兴,抽烟对身体本就不好,不过,那是他宣泄情绪的管道之一,尼古丁也能辅助他思考,她可不想他为了孩子,勉强舍去一点小乐子。
“还好,还能克服。”他简单的答,却不欲多说。
洗完碗,她脱下围裙,挂在墙边,转过身,发现他的视线又晃到她肚子上,眼神深邃如海,有某种隐晦的情绪在飘荡。
她看得出来,他有点不安。
可这点不安只是冰山一角,是他无力隐瞒,才冒出来被她瞧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