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再看看她手上的糕点礼盒,苏深雪心里只有一个疑问——她在打什么主意?
「小婶言重。」
「大嫂这么说是肯原谅我了吗?」
「没什么原不原谅,只是误会一场。」
苏深雪当然不真心认为是误会一场。她跟于双双这种人打过交道,于双双简直就是京城的魏缇,如出一辙。
她们自认尊贵,目中无人便罢,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甚至不惜毁人名誉。
魏缇是如此,于双双给她的感觉亦是如此。
「大嫂肯原谅我,真是太好了。」于双双将糕点交给一旁的啾啾,「我们妯娌一场,也是缘分,希望从今往后我们能好好相处。」
「那当然。」她淡淡一笑。
于双双离去后,啾啾靠过来,低声的说:「小姐,我看她一定是怕了。」
「怕?」
「小姐上次给了她一个教训,如今小姐跟通杀姑爷不只都有圣上亲赐的名号,又深受大家的崇敬,她肯定是担心以后会……」
「我不那么想。」苏深雪打断了她。
「咦?」啾啾疑惑的看着她。
苏深雪神情忽地转为严肃,好一会儿不说话。
「啾啾,咱们来到京城不久,这儿可是人家的地盘……」她提醒,「我们面对的不是善男信女,所以随时都得警醒点,千万别轻敌大意。」
「可是……」啾啾不以为然,「我倒觉得他们其实很怕,你看那个陆夫人对通杀姑爷的决定多么顺服。」
是啊,秦氏是很顺服,顺服到她都快起鸡皮疙瘩了。
打从他们回到陆家,秦氏的态度跟反应好到让她好几次都告诉自己,也许秦氏还真不是个坏人。陆功勤失去十二岁前的记忆,他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秦氏可能谋害他娘亲,策划绑架撕票他,都是别人说的。
会不会是误会呢?会不会只是周鉴因心疼女儿及外孙才误解了呢……可每当她这么想,又会想起周鉴提及这件往事时,脸上那哀伤悲恸的眼神及表情。
那不是演技,而是真情流露。再说,周鉴是周家先祖,身为周家后代,她无论如何也会相信自己的祖先没骗人。
既然她的祖先没骗人,那么她就真的要小心提防着秦氏了。
「大少奶奶,」这时,有名小厮来传,「有位年轻公子自向阳来拜访你,他说他是风晓。」
「风晓?」一听风晓自向阳来探,苏深雪跟啾啾都非常兴奋,主婢俩立刻飞奔至陆府大厅。
来到大厅,只见玉树临风的风晓站在那儿,几名经过的婢女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风晓!」苏深雪大喊一声,几个大步奔过去,一把抱住了风晓,又蹦又跳。
「小姐,别来无恙?」风晓笑视着她。
「我很好,我爹跟温大叔,还有大家好吗?」她急问。
「大家都很好。」风晓说:「老爷便是挂心着你,才要我来看看。」
提及苏雷远,苏深雪的眼眶有点湿了。说真格的,她还真想念他。
只可惜在这古代,幅员辽阔却没有火车地铁或飞机可快速往返,也没有电话或视讯以解思亲之愁。
风晓见她眼眶湿了,伸手轻拭她眼角的泪,温柔的说:「小姐可别哭呀。」
「嗯。」她点点头,挤出笑容。
「通杀呢?」风晓习惯叫陆功勤通杀,改不了口。
「他出去办事了。」她话锋一转,「咱们回勤学轩说话,别在这儿。」说完,她便拉着风晓的手往勤学轩的方向而去。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秦氏正看着这一切。
她脸上觑不出任何的情绪,眼底却迸出两道阴沉的光,令人不寒而栗。
「那是谁?」她问一旁的小厮。
「是大少奶奶娘家的人。」小厮一五一十的回答。
「是吗?」秦氏唇角微微一勾,「那可有趣了……」
第7章(2)
稍晚,陆功勤回来,知道风晓自向阳来探,亦十分欢喜。四人当晚就在勤学轩里彻夜谈天。
风晓说了很多他们离开后发生的事情,而他们也将来到京城后所遇到的事情告知风晓,因为风晓此趟来,就是为了将他们的情况回报给苏雷远知道。
风晓是自己人,陆功勤跟苏深雪自然将之留在勤学轩宿下。
第二天,陆功勤依旧去长屋监看修缮工程,苏深雪便决定带着啾啾跟风晓出门逛逛。
三人行到大厅前,秦氏唤住了她——
「母亲。」苏深雪跟秦氏总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这位公子便是向阳城来的客人吧?」秦氏说话的同时,上下打量了风晓一番。
「风晓是自己人,我们一起长大的。」她说。
「是吗?」秦氏一笑,「看来你们向阳专出俊男美女,这位公子长得实在俊秀呀。」
秦氏这么一说的时候,苏深雪跟啾啾都忍不住睇着风晓一笑。
「是啊,风晓可是我们向阳城的美男子。」
风晓微微皱眉,似乎是觉得自己难以担当美男子的封号。
「你们上哪儿去?」秦氏问。
「风晓初来乍到,又从没离开过向阳,所以我想带风晓到处逛逛。」
「应该的。」秦氏唇角一勾,「路上小心。」
「谢母亲。」她欠身,「那我们出去了。」说着,她便带着啾啾跟风晓离开了陆府。
来到外面,风晓好奇的问:「那就是涉嫌谋害通杀的娘,还策划绑走他的秦氏?」
「嗯。」苏深雪点头,问:「对她的感觉如何?」
风晓眉心一拧,严肃而认真的,「老实说,我不喜欢她,她身上有一股阴邪之气。」
「是吗?」苏深雪很高兴风晓跟她有相同的感觉。
「小姐,你可要小心这个人,她跟魏缇不同。」风晓提醒着她。
「我会的。」她一笑,「说到魏缇,她现在如何?」
提及魏缇,风晓忍俊不住的一笑,「她自从被通杀教训了一顿后,很少在外面走动了,大概是觉得丢脸吧。」
「她活该,谁教她那样欺负我们小姐。」说到魏缇,啾啾还有气。
倒是苏深雪表现得十分平静,像是那些事都不曾发生过般。
事情过去了,魏缇也得到应有的教训跟惩罚。说真格的,她也不乐见魏缇人生悲惨呀。
这时,一辆马车自他们身后而来,行至他们旁边,速度放慢并停下——
「智女。」
马车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苏深雪一听便认出那是赵庆羽的声音。
她讶异的停下脚步,而此时马车的帘子掀开一道缝隙,露出了赵庆羽的半张脸。
「很久没见了。」赵庆羽笑视着她,「你跟功勤兄近来好吗?」
「托敦王殿下的福,我们都很好。」她说。
一听到苏深雪称他敦王殿下,啾啾跟风晓立刻低下头,恭谨而小心的低喊了一声,「敦王殿下。」
「免礼。」赵庆羽向来不拘小节,也不爱人家对他行礼。
「功勤兄整顿长屋的事,我都听说了。」赵庆羽笑着说,「告诉他,圣上说他做得很好。」
「我代他谢过圣上。」丈夫能得到皇帝的赞许,她十分高兴。
「对了,在陆家没发生什么事吧?」赵庆羽问。
她摇头,「一切安好,请殿下放心。」
「你跟功勤兄都是聪明人,我不担心,不过……」他直视着她,热心又真诚的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来找我便是。」
「谢殿下。」
「不打扰你们了。」赵庆羽说罢,以眼神示意车夫前行。
转眼,风晓已经在陆府住了一个月。
风晓少言低调,几乎不跟人打交道。大部分的时间,风晓都待在勤学轩,跟苏深雪及啾啾腻在一起。
那些丫鬟们常常讨论着风晓,在府里与之打照面,便兴奋得犹如蹦跳的小鸟。
这日,陆功勤刚自外面回来,便被唤去见了秦氏——
「母亲找我有事?」
一进秦氏位在芳华院的书斋,他便看见书斋墙上挂着一件凤袍。
凤袍并不稀奇,但这袭凤袍却不一般——
凤袍以金银丝线交织,闪烁着动人的光芒,凤袍上缀着珍珠宝石,华贵气派。
这不是一般人能见到的逸品,而他也不曾见过。
他定定的望着那袭凤袍,久久不动。
秦氏以审视的眼神窥探着他,若有所思。
「怎么一直看着这袭凤袍?」她问。
陆功勤微顿,然后回过头,「请母亲见谅,功勤从未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是吗?」秦氏的唇角微微扬起,似笑非笑,「苏家在向阳也不是寻常的人家,你外祖父在丹阳更是数一数二的巨富,我还以为你对这种东西已见怪不怪。」
「这凤袍是姨娘的?」他问。
「算是,不过这是人家送我的……」说完,她话锋一转,「对了,我找你来是有件事想跟你说说。」
「母亲请说。」
秦氏沉默一下,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其实这件事我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
「母亲有什么话请尽管说吧。」
「其实是关于深雪跟风晓的事……」秦氏一脸为难,「现在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议论着他们的事。」
陆功勤微怔,「深雪跟风晓怎么了?」
「我听说风晓是跟你们一块儿长大的,是吗?」
「嗯。」他说,「风晓迟我两年进到苏家,与我同龄。」
「我知道你们是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不在话下,只不过深雪已是你的妻子,亦是咱们陆家的媳妇,成天跟一个男子腻在一起,出双入对不说,还经常拉拉扯扯,实在不成体统……」秦氏说话的同时,细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
他没说话,脸上也没情绪。
见他似乎在思索着这件事,而且有点不悦,秦氏心中暗喜的续道:「我知道深雪她算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过不拘小节过了头,那可是会招来麻烦的……
她是圣上御封的智女,若传出有损妇德的闲话来,恐怕会给她及咱们陆家惹来灾祸。」
他依旧没说话。
秦氏轻叹一声,「老实说,母亲觉得她配不上你,以你的条件,要找个出身良好的名门淑媛是轻而易举啊,她出身赌坊,成天在男人堆里混,实在……唉,我是不是说太多了?」说着,她一脸抱歉。
陆功勤摇头,「不,谢谢母亲提点,我会提醒她的。」
「嗯,那是最好了。」秦氏叫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而看他的反应及表情,她想她是成功了。
天底下有哪个男人受得了妻子让自己绿云罩顶?光凭这一点,她就能离间他跟苏深雪的感情。
「如果没别的事,我先告退了。」他说。
「你在外面忙了一天,是乏了,早点回去歇着吧。」
「谢谢母亲。」他弯腰行礼,调转身子。
而在他调转身子的同时,眼底迸射出凌厉的锐芒。
夜深人静,月色如水。
虽是春天,夜里却寒冷入骨。
半夜里,陆功勤起身,再也不能成眠。
他不断的作梦,不断的梦见同一件事,同一个人,同一件衣裳……曾经犹如被黑布覆盖的过往及记忆,慢慢的掀开来。
住进勤学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他不曾因为这里的一桌一椅、一草一木而忆起什么,直到今天在秦氏的书斋里看见那件金银凤袍。
那是他娘亲的。
那袭难得一见的金银凤袍是周凤羽当年嫁进陆家时,周鉴给她的嫁妆之一。
周凤羽一直将凤袍珍藏着,妥帖的放在一只木柜中,偶尔拿出来整理欣赏一番。
小时候的他经常坐在娘亲腿上,听着她说起那件凤袍的故事,原来那凤袍本是他外祖母的。
因为是死去的娘亲所拥有的物品,周凤羽十分珍惜。她从不让人碰那件凤袍,收放或是整理都是她亲力亲为,就怕母亲留下的物品有任何的损坏。
因为那件凤袍,他想起了他娘亲的模样,虽然只记得几件事情,但已足够。
在秦氏的书斋时,秦氏亲口说那件凤袍是「人家」送的。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因为那件凤袍而想起他死去的娘亲吧?
关于秦氏过往欺凌他们母子的事,他其实并没忆起。他想起的都是好事,都是温馨的,属于他跟娘亲的时光。
但尽管没忆起任何关于秦氏欺压他们母子的片段,却让他确定了一件事——他娘亲的死绝对跟秦氏脱不了关系。
那件凤袍是他娘亲珍藏的宝物,也是他外祖母的遗物。就算他娘亲临死前,决定将凤袍送给他人,那人也绝不是秦氏,而应该是她的亲妹妹周凤仪。
再者,若秦氏心里没鬼,当他问凤袍是否是她所有之时,她合该老实的说是他娘亲在死前赠与她的,而不该说是「人家」。未敢说出实情及他娘亲的名字,便是心虚。
那件凤袍让他想起了娘亲的美、娘亲的温柔、娘亲的笑……她的手曾那么温暖的抚摸着他的脸他的头,然后轻声的为他说故事,她是一个美好的女人,可却被有计划的夺去生命。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的紧握住拳头,咬牙切齿。
突然,一件斗篷落在他肩上——
他回头,看见苏深雪就站在他身后。
「这么冷,你怎么坐在这儿?」她说着,在他身边坐下。
陆功勤将斗篷的另一边覆在她身上,然后把她揽住。她偎在他怀里,感受着他的温度及心跳。
「你有心事?」她说:「你今天有点沉默。」
「我向来沉默。」
「今天不是沉默那么简单,而是心事重重。」她捧着他的脸,定定的注视着他,「再没人像我们这般了解彼此,你骗不了我,我也瞒不了你。」
迎上她幽深的、澄澈的眸子,他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起我娘了。」他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像是在缓和他内心的起伏及激动。
闻言,她一惊,「真的?」
他们住在勤学轩有一阵子了,可他对这儿毫无记忆及印象,更别提想起他爹娘。可现在,他却说他想起他娘了?
她震惊,也为他高兴。「太好了,你怎么会……」
「今天我在秦倩的书斋里看见一件金银凤袍。」私下说话时,他们都直呼秦氏的名。
她微顿,「金银凤袍?那是什么?」
「是我娘的嫁妆也是她的嫁衣。」他说,「我一见到那袭凤袍,脑子里就开始有画面了。」
她意识到一件事,狐疑的说:「你娘的凤袍在秦倩的书斋里,那……」
「那凤袍是我外祖母的遗物,我娘出嫁时,外祖父便将它给了她。」他目光望向远方,回忆着,「我想起从前娘总是小心翼翼的收藏着那件凤袍,不是因为它价值连城,难得一见,而是因为外祖母的遗物。」
「你娘如此珍惜着的东西,不可能落在秦倩的手里,除非她是用不正当的方法得到。」她肯定的说。
「没错。」他神情凝沉,「我娘就算死前要将凤袍交给他人,也该是送回娘家,而不是转送给秦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