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饿了。”他突然接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
“咦?”她一愣,不解的眨眨大眼。
他大眼一瞪,吼声再起,“还不干活去?”
“我——呃,是!是!马上去。”
她虽然还是不太反应得过来,但双脚却像有自我意识一般,已经跑往厨房,只是,她仍不免在心里嘀咕,这个男人翻脸怎么跟翻书一样快?
东方烈烔亮的黑眸直盯着她的背影,明明还是个小丫头,肩上扛的担子却这么重,他不自觉勾起一抹笑,幸好她有一个无比坚毅的个性,只是一个人要照顾七个弟妹……“田福乐,你得把自己锻炼得更强壮才行……”
一个人要变得强壮,不论男女,最简单又直接的办法就是不停的劳役,这是东方烈的想法,所以一连数日,晋阳山庄里最常听到——
“田福乐,备车。”
只要东方烈一喊,就会马上见到田福乐急匆匆的跑去驾车。
“田福乐,我要洗澡,还不快去准备洗澡水!”
东方烈吼声再起,就见她忙着劈柴、挑水,一连烧了好几桶水,进进出出好几趟,才能把建在主寝房后方的浴池给注满。
“田福乐,我的房间脏死了,全是灰尘。”
东方烈嗓门一开,田福乐又赶紧提了桶水,拿了抹布,在他的卧室擦擦抹抹。
“田福乐,我饿了!快点,别浪费我的时间!”
东方烈吼声震天,田福乐急忙冲到厨房忙了好一会儿,再满头大汗的送上一桌佳肴。
“田福乐,我要出去。”
“是!”田福乐连忙丢下没有洗完的碗筷,随便扒了几口饭,又急匆匆的要驾车,好载把“田福乐”当口头禅的大老爷出门去。
“不满吗?不是一人要抵八人用?”
东方烈刚要上马车,就看到她眼睛瞪得老大,涨红着脸还拼命捶打自己的胸口,好不容易她才把卡在喉间的饭全数吞下,用力喘口气道:“没有!没有不满啦!”只是差点噎死而已。
马车飞驰到城内,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三次以上更是习惯成自然,东方烈已经可以悠哉自在的坐在车内看资料。
“福乐,在这里停车,跟着我。”
“是!”
刚下车的东方烈将手中的一大叠资料扔给她,她双手慌乱的捧着,再三步并作两步紧跟上他的步伐,一进入会馆,就傻傻的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跟别人谈生意。
东方烈发现对方见他带了一个又瘦又黑的小女孩一起谈生意,感到很困惑,但他不多做解释,只谈正事。
田福乐还是很困惑,他把她当成八个人来用,她绝对没有怨言,可是谈生意带她出来做什么?
不过,在听东方烈谈过几次生意后,她倒是讶异的发现做生意似乎也不怎么难,重点在于双方沟通,你进一步,我稍退一步,但态度要坚定,对自己的东西要有自信,到后来,客人还比东方烈更怕做不成交易呢!
也因为她天天跟着东方烈身后跑,外人都把她看成他的小跟班,不过,她觉得自己比较像跑腿的,尤其在进到新城区后,他还会交代她礼品送到哪个商家,文件送给谁,就这样东奔西跑了好几次,她也慢慢跟不少商家混熟了。
“爷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着你?陆大娘说爷不是那种会莫名其妙固定带同一个奴婢进出的主子,她非常好奇你心中的打算呢。”天天亦步亦趋,她心中也有很多的好奇。
但他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不过是让你信守承诺而已。”
第3章(2)
片刻之后,马车回到山庄。
东方烈才刚下马车,两名贴身随侍就早一步乘着坐骑,还牵来一匹东方烈专属的黑色骏马,他接过缰绳,俐落的翻身上马。
田福乐站在马车旁,这段时间被他吆喝来吆喝去,她这才发现他要忙的事远比她想像的多更多,而且他一忙起来,就连爱吃的美食也会摆一旁,有时候甚至忙到天泛鱼肚白,才会把在厨房里打瞌睡的她叫起来,要她简单熬个粥,囫囵吃完才去睡。
当城主真的不轻松,虽然很多时候,他还是可以睡到中午——
东方烈不知道她那颗小脑袋在想什么,但她呆呆站在那里,不是在浪费时间、浪费生命吗?高坐在马背上的他,没好气的又吼了她,“还有时间发愣?去马厩照顾马匹,那里还有很多活儿要做!”
他又吼她了!她吓了一跳,恼怒的瞪着他,“听到了,听到了,小声点不行吗?”她嘟嚷的跳上马车,驾着车往马厩去。
东方烈瞪着她小小的身影,心想这小家伙还真的不怕他呢!他忽然笑了起来。
两名随从奇异的看着主子的笑容,听说只有跟总管们用餐时才有机会见到的笑容,竟然因为田福乐不怕死的回话而展露?这是为什么呢?
东方烈领着侍卫巡视城内外,每十日亲自巡城是他必要的工作之一,其他日子,则有侍卫固定巡守城门,也因为他数年来不变的坚持,一些为非作歹之徒,就算进了太白城,只要一犯案,就很容易被揪出来,所以,太白城内外才能在这固若金汤的守卫下,愈来愈安定繁荣。
约莫一半时辰后,两名随侍留守城门,东方烈先行回到山庄,策马一到马厩,翻身下马时,竟发现田福乐还在里面忙碌着。
他眯起黑眸,看见她费力的踮起脚尖,要将一匹白马背上重重的马鞍拆解下来,他想也没想便走到她身边,轻而易举的将那只马鞍抓下来。
“谁叫你做这个的?”
“不就是爷吗?”她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继续手边的活。
也不知是不是东方烈最近盯她盯得特别紧,其他奴仆只要一听是他叫她来的,他们连忙也不敢帮,但站着看她做也怪,只好到别的地方找活来做。
是他?东方烈浓眉一皱,看着她拿起水桶、鬃刷,又是替马儿擦洗,又是喂马儿吃草。
忙了好一阵,无垠的天空已染起一片橘黄。
黄昏夕照,远方一群翱翔的鸟儿朝天涯尽头飞去,倦鸟归巢了吗?田福乐凝眉遥望天际,一股莫名的惆怅突然涌上心头。
暮色渐浓,东方烈凝睇她伫立在寒瑟秋意中的孤怜身影,似乎感觉到她被勾起的浓浓愁绪。
“心境的转变,只在一念之间,别自己困住自己的。”他意味深长的丢下这句话后,又连忙提醒道:“我要回议事厅,晚膳时间,别忘了。”
她望着他离去的伟岸身影,心中暖烘烘的,他是在安慰她吧!
突然,她感觉到眼前一片模糊,眼眶有点湿意,他虽然平常不苟言笑,但其实是个好人!
议事厅里,一幅气势磅礴的万马奔腾图高挂在中间墙面上,东方烈坐在黑檀木椅上,神情专注的听着谢颂及郭豹的相关报告。
“江南地区目前正大量改种棉、桑,工人的需求激增。”
“苏州的南翔、横泾镇的棉织工厂也急需要五十名人力,湖州的南浔镇则需要熟悉丝织手工的妇女三十名……”
东方烈在听完报告后,做了相关指示外,还特别叮嘱,“要各区会馆在人力膳宿及收入的交易契约上盯紧一点。”
“我们知道。”两个总管异口同声的回道。
因为其中牵涉几家较有争议的工厂,他们常会坑雇佣人员的钱,容易引起纷争。
另外,谢颂又报告几家坐贾及行商的相关人事要求,但东方烈对开设店铺的商人及异地贩运货物的行商,在人力仲介上早有分类,他另外指示其他几位副总管接手处理。
至于贩运竹木的大型集散中心,还需要多几名驻守山上的青壮男子。
商议正事时,所有人专注又谨慎,一旦结束后,众人又恢复豪气洒脱的模样,说笑打闹,当大家陆陆续续离开议事厅时,早已过了晚膳时间,但空气中却弥漫着浓浓的饭菜香。
“福乐这丫头愈来愈会抓时间,我的肚子正饿着呢!”
“就是,好在她脸上的伤好了,不然,本来就像颗干扁的豆子,又黑青了大半,看起来更不像个女孩儿。”
东方烈连同几个闲聊的总管来到食厅,刚好看到田福乐把一锅热汤端上桌。
田福乐一见到东方烈,即朝他嫣然一笑,“太好了,正好可以吃了。”
小丫头只对主子笑耶,谢颂等人满心期待着东方烈的反应,没想到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下。
田福乐倒也习惯这样的东方烈,不以为意,只忙着为每个人盛饭。
“对了,今天有一道新菜,叫红油牛筋,很好吃的,你们试试。”
东方烈一听便迳自挟起来吃了一口,这道菜将卤好的牛筋,以辣椒、姜、葱拌炒,吃起来更香辣够味,配饭配酒都好!
谢颂一见主子又吃了第二块肉,也迫不及待伸手去挟,这一吃,眼睛顿时一亮,正巧田福乐经过他身边,他兴奋得大手往她身上一拍,笑道:“真有你的!丫头!”
但由于他的力道太大,她整个人失去重心,往前冲了两、三步,幸好东方烈眼明手快一把把她拉住,她才没摔趴在地上。
“谢大总管,君子动口不动手。”她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
包括东方烈在内,大家都已慢慢习惯她的直来直往,看不过去就会念上几句的老太婆个性,所以在她离开之前,众人都会努力收敛一下,毕竟没人想听她念经。
不,东方烈还挺想的,但他不是个会轻易表现情绪的人,所以也没人察觉到,但他很会找机会。
“自己轻飘飘的,怪谁!”他放开她,继续吃眼前的好料。
她大眼一瞪,“爷啊,你是讨骂——呃,不是啦,我是说,可以放轻力道嘛。”
咦?她怎么会对他“口下留情”?众人很快察觉到她对他有不同待遇。
而且更奇怪的是,被念的东方烈居然嘴角微扬,他是在笑吗?
突地,东方烈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全看向他,神情又一冷,“不吃的人全走。”
“吃吃吃、当然吃,只是……”谢颂的目光忍不住又回到田福乐身上,“爷说得对,你这丫头真的没几两重,多吃点吧!”
“是啊,福乐,你个头这么小,又瘦成这样,而且该凸的地方也没凸——”
闻言,东方烈的利眸一瞪,郭豹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尴尬的急摇手,“呃,没什么意思,丫头,只是觉得你这年纪该是什么——”
“婀娜娉婷、风姿绰约的时候嘛。”陆映欣走了过来,将羞红脸的田福乐拉到身边,“你们这几个粗蛮的大男人,别老是忘了有个未出阁的姑娘好不好?”
“她是太瘦了!”
出阁?东方烈总觉得这两个字特别刺耳。
不过,他一双黑眸定视她瘦削的脸颊及单薄的身子,好似风一吹就会倒。
“陆大娘,盯着她多吃点,免得她出去采买食材时,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山庄里不给她饭吃。”
“我知道,我已经在盯着她吃东西了。”陆映欣觉得他话中暗藏着关心,便狡点一笑,“不过,爷啊,你有必要把她呼来唤去的吗?这丫头会自己找事情做,而且任劳任怨,从不喊苦!”
陆映欣质问的方式似乎有些不敬,毕竟若论地位,她是逾越了分寸,但东方烈曾经很认真的跟他们说过,在外,他是主,在内,他是晚辈,他们一定要保持有话直说的真性情!
“也是,”谢颂看到娘子猛使眼色,也帮腔道:“虽然小丫头说一人抵八人,但也不能将她“物尽其用”到这个地步,老见她从早忙到晚,像颗陀螺转个不停。”
郭豹不明所以,但也直觉的附和,“是啊,福乐这丫头为了弟妹拼命工作,霸爷不同情还一直使唤她,庄里都没有其他奴才了?”
几个人连番批评东方烈,他却气定神闲毫不反驳,但田福乐却急着跳出来替他辩解,“你们误会了,霸爷是因为我的效率特好,办事俐落又聪明灵巧,所以他是倚重我——”
“噗——哈哈哈!”东方烈竟然笑了出来,“你真敢讲,我还听不下去呢!”
她呆愣的瞪着大笑的他,“我有说错吗?”
“我没那么仁慈,笨蛋!”
“谁是笨蛋,不然你说啊,干么非我不可?”
岂料她的一句话,竟让东方烈哑口无言,脑袋一片空白,突然找不到话可以回答,偏偏其他人也贼兮兮的等着听他的答案,逼得他窘得只能霸道的大喊,“不想吃的全给我滚出去,别打扰我用膳,还有你,田福乐,我一吃完就要洗澡,还不快去烧热水!”
吼声隆隆,所有人被吼得灰头土脸,连忙吃的吃、烧水的烧水,但只有陆映欣在一旁笑得好乐。
第4章(1)
月儿如勾,时间已近午夜,田福乐替东方烈端了一碗粥进书房,不知何时田福娴竟早一步溜了进来,而且还窝在他的怀里,甜甜的睡着了。
说起来,山庄里有一些有点年纪的长辈们,都很照顾她的弟妹,尤其福娴模样可爱逗人,特别得宠,可是她却特别爱赖着东方烈,有时候他们在忙,也能见她鬼鬼崇崇、探头探脑的想接近他。
她尴尬的把粥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对不起,不知道为什么她老是黏着你?我来抱吧。”
见她接手要把小娃儿抱过去,他急忙低声阻止,“没关系,我抱她回去。”
“不要吧,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总得让她知道不可以这样。”
“算了吧,她还那么小。”
他执意要抱福娴回去,一起身,怀里的小娃儿只是嘤咛一声,又继续呼呼大睡。
田福乐看着小妹带着笑的稚嫩睡颜,她真的好羡慕她,印象中,爹娘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没空抱她,因为弟妹们一个接一个来报到了。
在月色的映照下,两个并肩来到后院,在一间大厢房里,田家几个娃儿早已排排睡着了。
东方烈轻柔的将怀中的女娃儿放到通铺上后,就见田福乐细心又温柔的替每个弟妹盖妥被子,细细打量他们的睡颜后,才满足一笑。
为什么非她不可?东方烈的脑海里还在想着这个问题,但另一个声音又告诉他,没有什么好想的,他不过是想把她训练得更坚强而已。
繁杂的思绪缠绕,他先行走出房间。
不一会儿,田福乐也跟着走出来,轻轻关上房,一转身就看到站在月光下的东方烈,她咬着下唇迟疑了一下,接着走到他身边,“爷,真的谢谢你,真的,我每看弟妹一次,心中对你的感激就更加深——”
“那你感激的方式还真特别!有时开骂、有时还瞪人。”他挑眉,直接打断她话。
她被调侃得一张小脸涨得红通通的,但还是忍不住实话实说,“我不就是希望你好嘛,我娘常说一个人做什么,就该有什么样子,你是城主,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