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小屋外有人靠近,还交谈着。
“是看守的人。”赵北斗说:“他们打算用私船把我们运到大员去。”
“他们到底是哪路人马?”她问:“你有査到些什么吗?”
“昨晚我划船出海,发现海上有艘船在等着,船身上的船名遭到刻意污损,我又识不了几个字……”说着,他自卑又自责地道。
她想了一下,试探地说:“你说船名遭到污损,那应该还有可识别的笔划吧?”
赵北斗想也不想,“有,上面有个金字,还有三点水,我父亲的名字里有个金字,所以我认得那个字。”
“所有的船都要登记,一定能拼凑出来的。”她乐观地道。
见她如此乐天无忧,赵北斗忍不住以崇拜的眼神看着她,“小姐不怕吗?”
“怕啊。”她咧嘴一笑,“只是怕也没用,得想法子逃。”说着,她开始扭动起来。
赵北斗疑惑地看着她,只见她努力地屈起双脚,反弓着腰,然后尽可能地将被反绑在后面的手靠近自己的脚踝。
他不知道她在做什么,一脸迷惘地道:“小姐你……”
“嘘!”她跟他嘘声,示意他别问,然后她费劲地从裤脚里抽出一把锋利的三寸小刀。
赵北斗一怔,瞠目结舌。
安智熙朝他眨了眼,低声地说:“我可是做了万全准备喔。”说着,她背着手,小心地想用小刀割断绳子。
可因为眼睛不长脑后,她一下子就划伤了自己的手,“唉唷。”
“小姐?”赵北斗知道她割到自己的手,心头一惊。
“没关系。”她说:“先划一下,我就知道要从哪里下刀了。”
她的勇敢、机智跟坚毅,让赵北斗看呆了。
他长到这岁数,从没见过像她这样的女子。她一边割绳子,一边若无其事地看着他问:“你是哪里人?怎么跟了我大哥的?”
“我原籍潭州,不过是在魍港出生的。”他说。
听见魍港两字,安智熙立刻竖起耳朵,“你在魍港出生?”
“嗯。”他说:“老家遭旱,当时刚成亲的父亲只好跟着乡里的人渡海到魍港开垦谋生,过了两年,我娘假扮男人偷渡过海去找我父亲,便在魍港生下了我。”
“那……你爹娘现在呢?”她问。
“我爹几年前在一场船难中丧生。”他说:“我娘死在魍港,当时我才三岁。”
“你娘死在……魍港?”她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液。
他在魍港出生,他娘死在魍港,她跟李慧娘结缘在魍港,然后李慧娘要她来救她亲……不会这么巧吧?
她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你……知道你爹娘的名字吗?”
“我知道我爹名叫赵金山,但我娘……我只知道她娘家姓李。”
“喔……”就在赵北斗说话的同时,安智熙手上的绳子也应声断了。
她倒抽了一口气,两眼圆瞪地看着赵北斗。
找到了!她终于找到李慧娘的亲儿了!
啊,真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得来全不费功夫,哈哈哈!
李慧娘便是知道她亲儿会有今日这般的生命危险,才会将她弄到这儿来的吧?
很好,终于要完成李慧娘交付的任务了!
赵北斗看着此刻唇角失守的她,两眼发直,“小姐,你……”
安智熙轻手轻脚地爬到他身边,先割断他脚上的绳子,再划开他手上的绳子,然后咧嘴一笑,“放心,我会救你的。”
“……”赵北斗怔望着她,懵了。
第八章 二房有猫腻(1)
安智熙捱在门板上,透过疏松的木条往外看。
“外头只有两个人看守……”她转头对一旁的赵北斗说:“等一下我故意大声哭叫,他们受不了,一定会进来制止,到时我们一起杀出去。”
“杀、杀出去?”赵北斗惊疑地看着她,“小姐,你、你成吗?太危险了。”
“放心,外头就两个人,咱俩一人一个。”她一派轻松地道。
话说完,她暗示他退到门的另一侧,接着便开始鬼哭神嚎起来。
“这是哪里?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们到底是谁?快把我放出去!我爹是安岷生,我哥是安智秀!我夫君是梅意嗣!你们敢抓我?快放我出去,混蛋!”她扯着嗓门大吼大叫。
一旁看着听着的赵北斗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她,一脸叹为观止的表情。
“救命啊!放我出去!我手好痛!我肚子好痛……”她表现得极度发疯且失控。
终于,外面有了声音,“住嘴!再叫就杀了你!”
“你这杀千刀的东西!你敢?我爹、我哥还有我夫君,我娘家婆家,你都惹不起!放我出去!混蛋!王八蛋!”隔着木门,她朝外面叫嚣。
“闭嘴!你闭嘴丨”外面的人被她闹到火大了,声音也焦躁起来。
“我偏不!你们这些该死的狗东西!快放了我!”她边叫嚣边踉赵北斗济眉弄眼,要他配合演出。
赵北斗接收到指令,“姑、姑娘,你别喊了,他们真的会杀了你……”
“我不怕!有种就杀了我!该死的你们!快放了本姑娘!混蛋!”
“该死的臭婆娘,看老子怎么修理你!”
终于,其中一人受不了了,他解开门外的锁链,推开了门。
就在他推开门的同时,赵北斗一把拉住他往小屋里丢,然后跟安智熙一起冲了出去。
“抓住他们!快!”被丢进小屋的人大叫,屋外的另一人见状,急忙抓着棍棒冲过来。
赵北斗迎上前去掩护安智熙,手臂捱了一棒子,“小姐,你快逃!”
“不行,一起走!”安智熙一脸坚定地道。她哪能丢下他不管?她是他娘派来救他的呀!
这时,小屋里的人跑出去抓她,但被她一个大外割便摔在地上,为免他再爬起来,她顺势踢翻一旁的木桶,木桶滚在他身上。
接着,她捡起一根扫把朝那执棒的人冲过去,用打狗棒法对付他,令赵北斗看傻了眼。
这时,听见骚动,有人跑了过来,听他们喊打喊杀,瞧着应该都是他们的人马。
寡不敌众,走为上策。安智熙一把拉住赵北斗,“快走!”
两人绕过小屋快跑,走私人口的同伙自两边包抄过来,将他们围住。
安智熙抓着手上的扫把,对赵北斗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我一定会救你。”
赵北斗一脸迷惑,“小姐?”这世道真是变了。
理应是他一个男人安慰她,说他一定会保她,怎么却是她一直信誓旦旦地说要保护他、救他呢?
好奇怪的女子,奇怪到让人有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喔不,她是安家的小姐,是梅家的媳妇,他对她不能有奇怪的想法跟念头。
可明明心里这么想着,却还是不自觉因着她那坚毅的侧脸而心跳。
看守他们的人联合其他同伙步步进逼,安智熙拿起扫把对着他们挥动。
“一起上!”刚才被她摔在地上正羞恼着的男人一声令下,所有人围了上来。
她与赵北斗奋力抵抗,一阵乱斗,她挂了彩,也让别人挂了彩。
她看见赵北斗涯了拳脚,内心忧虑极了。
李慧娘要她来解救亲儿赵北斗,她可不能负了李慧娘啊!
可眼前人家有十几个人,他们却只一双,实在是快招架不住了。
突然,又听见一阵打杀声,有两方人马自两边冲进主战场。
“妈呀!还有?”她在心里暗叫一声的同时,发现冲过来的其中一方只奋一个人,而为首的竟然是……
她没看错吧?是梅意嗣!
“小姐,是秀爷!”这时,赵北斗兴奋大叫。
安智熙一震,立刻往另一边看去。真的是她大哥安智秀带着手下来了!
看见有援军杀到,原先围剿安智熙跟赵北斗的十几人立刻放弃他们,转而迎战援军,顿时二十几人大混战便展开了。
从詹姆口中得知安智熙被囚禁的地点,并知道人口贩子要将她运至大员,梅意嗣带着永昌跟小钟迅速地赶至石狮塘的码头边。
远远地,他便看见安智熙跟另一名男子遭到十几人围攻,而另一头又有数人杀至。
虽见对方人多势众,可他一心只想着安智熙,根本不知惧为何物。
他恨不得背上插翅,飞似地冲到安智熙身边。
当他欺近,发现跟他们同时出现的并不是对方的同伙,而是安智熙的大哥、他的大舅子安智秀,他不知道安智秀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也暂时没有心思去想。
双方杀至,一场混战开打,也解了安智熙的围。
为了强身、为了自卫,梅意嗣自小便习武,虽称不上是高手,但同时应付两三个人还是行的。
他边打边靠近了安智熙,在安智熙狠狠揍了某人一拳之际,他拉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着他,笑了。
他们没时间说话,又各自打了起来。他知道她是街头长大的,但老实说,他不知道她身手如此了得,而且那招式是他不曾见过的。
尽管这些人口贩子的同伙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各有各的套路,可安智秀带来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
一阵乱斗后,对方渐渐败下阵来。
这时,梅意嗣又下意识地搜寻着安智熙,当他看见她时,发现她两只眼睛正定定地看着某人。
那是个高瘦黝黑的男人,但他不知道那男人是谁,只知道刚才跟她一起对抗人口贩子的人便是那男人。
那男人正与一人缠斗着,而在他身后有另一人手持小刀朝他逼近,意欲偷袭。
安智熙脸色丕变,拔腿便冲了过去。
当梅意嗣意会过来,明白她想做什么时,事情已经发生了——
“智熙!”
在那把原本要刺向黝黑男人的小刀刺进她的身体时,梅意嗣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戛然停息了。
他的脑子有瞬间的空白,可两条腿却像是有了灵魂般,径自地朝着她狂奔而去。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穿越那在眼前晃动交错的人影,他的眼里心里只有她。
什么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他那急促浓沉的呼吸声。
在安智秀一脚踹开那伤了他宝贝妹妹的人的同时,他也一把抱住倒下的安智熙。
“不!智熙!”他发现自己的声线在颤抖。
怀里的安智熙睁着两只亮晃晃的眼睛,看着他,笑了笑,然后两只眼睛一飘,不知道在找谁。
“智熙?”这时,安智秀也靠过来,神情惊忧。
梅意嗣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手有点湿黏,他知道自己压着她中刀的位置。
“别说话,我立刻给你找大夫。”他从没如此害怕过,即使是多年前海上喋血,身中十数刀险些丢了性命时,都不像现下如此心惊。
他不想失去她,不要。
“赵北斗呢?”安智熙强忍着一直向她袭来的痛楚,“他、他昵?”
安智秀一怔,本能地看向梅意嗣。
他不明白为什么妹妹心心念念着赵北斗,但打从心里担心梅意嗣误会了什么。
此时,赵北斗扑了过来,自责、歉疚又担心的看着她,“小、小姐……”
安智熙看着他,唇角微微扬起,“你没事,太、太好了……”闭上眼睛,她昏了过去。
韩氏医馆内的小房间里,韩大夫刚给安智熙止了血并敷好药。
房间里除了韩大夫,就只有梅意嗣,他忧急不舍地看着趴在床上、后腰被捅了一个洞的安智熙。
她醒了,安安分分地趴着,不敢动。
其实也不是不敢动,而是她一动就好痛。
“韩大夫,我娘子无碍吧?”梅意嗣问。
已七旬的韩大夫是河北来的,在泉州执业已三十年,医术相当精湛。
“尊夫人十分幸运,这一刀没伤及要害。”韩大夫说:“现在止了血,接下来只要按时换药,好好照护,一个月后便又生龙活虎了。”
“是吗?”听韩大夫这么说,他松了一口气,“谢谢大夫。”
“尊夫人现下不宜移动,时候也已不早,就先在这儿待下,明日视情况再回府吧。”韩大夫说。
“谢谢大夫,有劳。”梅意嗣拱手一揖,恭谨又感激。
韩大夫一离开,梅意嗣便驱前坐在床沿,神情凝肃地看着安智熙。
她瞥着他,发现他看起来有点生气,“怎么了?”她怯怯地问:“是不是要怪我又偷偷去了圣母之家?”
他眉眼一沉,“让我生气的事可多得去了。”
“我、我之所以偷偷去圣母之家是有原因的……”
“纵有千百个理由,你都不该让自己身陷危险之中,你可知道我……”他眼底满是复杂的情绪,有惊忧,有愠恼,也有茫惑。
“妹婿。”这时,门外传来安智秀的声音,“我能进去了吗?”
梅意嗣拉起薄被,轻轻地覆在安智熙腰背上。“请进。”
安智秀开门走了进来,看着床上趴着的安智熙早已经醒了,先是安心地笑了笑,“丫头,你醒了?疼吗?”他走到床边,眼中有着满满的关爱。
“当然疼。”她说:“我被捅了一刀呢。”
安智秀下意识地瞥了梅意嗣一记。
他本来好奇她为何为赵北斗捱刀,又不好在梅意嗣面前问起。
“没事就好,伤口很快就会愈合的。”安智秀故作若无其事,然后看着梅意嗣辞,话锋一转,“对了,出事了。”
梅意嗣微顿,“怎么了?”
“刚才我的人急急来报,说圣母之家走水了。”他说。
闻言,梅意嗣跟安智熙都陡然一震。
“听说火烧得很旺,连西六条街都看得见烈焰冲天。”安智秀说。
安智熙急问:“大哥,那些孩子呢?”
“火还在烧,详细伤亡情形还不明朗。”他神情凝重,“这火烧得蹊跷,圣母之家的事才刚被揭露,就发了这场大火……”
“大哥,起初你暗示我不要去圣母之家时,我还以为是咱安家偷卖人口呢。”她说。
安智秀浓眉一拧,轻啐一记,“咱安家从前是曾买奴卖奴,但都是合法的。倒是你……”他指着她鼻子,“实在是太乱来了。”
安智熙为误会了他而满脸的歉意,一脸讨好,“大哥别恼我,我也是听了赵北斗细说原委才知晓的。”
又是赵北斗?听见赵北斗这三个字,梅意嗣只觉得像是有人一直拿刀尖戳他脚底板似的。
“你该让我知道的。”梅意嗣脸上写着不悦。
“我自己都怀疑娘家人了,怎可能让你知道呢。”面对两个明摆着要训她、念她的男人,安智熙尽可能放软态度,以求他们能饶过她。
“对了,”她咧着嘴,涎着笑脸问:“我大哥是追着赵北斗的线索去的,你呢?你怎么
知道我在那里?”
梅意嗣还是没好脸色,只因他一直纠结着赵北斗的事。
“你平时都是独来独往不坐轿不搭车的。”大舅子在,梅意嗣还是得尽可能地维持好理性平和的形象,“可你突然要小钟去接你,我想你应该是此行会有危险,故意让小钟去接你,若接不到你,他便会向我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