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想起先前在大堂上的事,有点感慨,“那天听母亲在大堂上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有点为她难过。多年无法生育,她一定很慌也很自责吧?所以当父亲将你带回来,而她也查到你是父亲跟你娘亲生的孩子时,她即使心里痛苦挣扎却还是尽心地养育你……”
“所以我说过,母亲对我及承嗣没有分别心。”他说。
“也是。”她一笑,“一个人对你真不真,是有感觉的。”
“那是当然。”他的手横过安智熙背后,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将她慢慢地揽向自己。
安智熙很自然地靠在他肩窝上,继续说着,“母亲成长在一个宠妾灭妻的环境里,父亲体贴她,纵使她多年未孕,他也没提过纳妾的事。父亲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母亲也体凉他,接受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小孩,他们都是好人。”
他点头,“一点都没错……”
她抬起头,一双温柔又慧黯的黑阵直视着他,“你的亲娘也是个好人。”
他微顿。
“她早就可以投胎转世,可她就是善良,不忍心抓别人当交替,宁愿自己受困三百多年……”提起李慧娘,她微微红着眼眶,“要不是她,我三岁那年就死了。”
“也许我亲娘早已知道今日会发生何事,救了你,便是为了等到时机成熟,将你带到我身边。”他说。她喜欢他如此宿命却又浪漫的说法,可她也忽地想起一事。
“说真格的,”她难掩忧心,“虽说事情都结束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忐忑。”
他浓眉微拧,“忐忑什么?”
“你娘亲要我来救你呀!”她满脸困惑忧虑,“可至今只有你救我,我却没救过你,我……怕事情还没完,也怕你有意外……”
看着她那忧烦的脸蛋,他胸口一暖。
“智熙,你已经救了我呀。”他说。
她不解地问:“我?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他捧着她的脸,眸光深情又炙热的注视着她,“我的生命原本除了生意买卖,除了家族荣光,什么都没有,像是幽谷里的一头困兽,又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
“哇,”她惊诳地看着他,“你好会形容喔。”
如今气氛正好,她竟还跟他开玩笑?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脸靠得更近,“因为你的到来,我的人生有所不同,你怎不是救了我呢?”
迎上梅意嗣那深情炙热,又彷佛会电人的目光,安智熙胸口一阵狂悸。
“我……有那么好?”她怯怯地问。
她有一种感觉,今天晚上……会发生她有点期待的那件事。
他的眼睛深处闪燃着某种强烈又炙热的光,亮得她的脑袋跟胸腔里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灼热感。
“很好。”他沉声说着,将脸靠得更近,然后那热情的唇片印上了她的。
安智熙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记吻的魔力及热度。
不知何时,梅意嗣的唇慢慢地移到她耳边,低声地说:“我们把失去的孩子带回来吧。”
她耳根子一热,骤地睁开眼睛,羞涩地看着他。
他将额头轻贴着她的,“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你该谢谢你亲娘……”她说。
“会的。”他唇角一勾,“我会带着你跟孩子去谢她。”语罢,他温柔且缓慢地将她放倒在软榻上。
安智熙脑袋里一直残存着原主的部分记忆,可不知怎地这一刻,她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没有属于梅意嗣跟原主曾经的记忆。
她想,原主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也放下了吧?
从今以后,她要创造只属于她跟梅意嗣的共同记忆——幸福的记忆。
伸出双手,安智熙环抱住梅意嗣的身躯,毫无保留的面对了他、接受了他。
……
她虚软地伸出手环抱着他,将耳朵轻贴着他的胸口,静静地脖听着他急促却又教她安心的心跳。
“还好吗?”他温柔地问着她。
她在他怀里点着头,“早知道这么舒服,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她率直地说道。
她的直率坦白,甚至是露骨教梅意嗣稍稍吃了一惊,但旋即,他笑了。
他在她潮红发烫的脸颊上一吻,语富深意,“日子还长着呢。”
尾声
两年后的四月,梅意嗣带着安智熙跟满一岁的儿子梅学祈渡海前往魍港,寻找并祭拜生母李慧娘。
三百年前的魍港,除了少部分聚落有屋舍人烟,其余地方皆是一片荒凉。
他们抵达魍港后,因为毫无李慧娘的相关资讯,根本无从查问起,只能土法炼钢到处访查。
长兴商行原本在魍港设有一处分号,可在李慧娘难产过世,梅英世将梅意嗣带回泉州后的两年,梅英世便把分号给结束了。
或许是怕触景伤情,也或许是不想事情飘洋过海进了罗玉梅耳中,若早知罗玉梅已知晓此事,他就不会结束魍港分号的经营,而梅意嗣的寻亲之行也必然会顺利许多。
“过世二、三十年啦?”打铁铺的老师傅挠挠又红又皴的脸,“要不你们到南边那片墓地找找吧。”
“南边?”梅意嗣希望老师傅可以再给点详细的情报。
“就是那边……”老师傅走到外面的石头路上,往南边一指,“从这里一直往海边走就会看到。”
“好的,谢谢师傅。”梅意嗣向他道谢后,便抱着梅学祈、带着安智熙往南边走去。
走了好远的石头路,终于看见不远处有片林子,且隐约可见林中错落着坟头。
“怕吗?”梅意嗣看着安智熙,温柔笑问。
“不怕。”她说:“只担心会冲犯到祈儿。”
他一笑,“不会的,母亲早给他求了清水祖师爷的平安符护身。”
她不知想起什么,抿唇一笑,“说来真巧,当年家里人带我去收惊的庙也是供奉清水祖师爷呢。”
“是吗?”他笑视着她,“那你跟祖师爷可真是有缘。”
两人抱着刚在咿咿呀呀学语的梅学祈往林子走去,才踏进林子,梅学祈便突然“嬷”、“嬷”的叫着。
这是梅学祈第一次发出这个字音。
夫妻两人忍不住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个奇怪的炙热想法。
彷佛心有灵犀般,两人加快脚步走进错落着坟头的林子里,这时看见前头不远处有个身形高瘦的青衣老妇提着水桶走了过来。
他们看着她,“咦”地一声,她看见他们也愣了一下。
“你们是谁?”老妇问。
“我们夫妻从泉州过来找寻先人的。”梅意嗣说。
老妇微顿,“这儿的坟都是没有亲族后代拜祭的,你们找谁?”
“李氏,闺名慧娘。”他答。
闻言,老妇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声音微微颤抖着,“你……难道你是当年那个孩子?”
听见老妇这么说,梅意嗣跟安智熙快速地互看一眼,然后很有默契地迈步向前。
“大娘,”梅意嗣难掩激动,“你知道我娘亲?”
老妇眼底问着泪光,情绪激动又惊喜,两只眼睛细细地端详着他。“老天爷,你、你都这么大了?”
老妇说着,忍不住泪如雨下,“当年便是老太婆我帮你娘亲接生的。”
“什么……”
老妇抹去泪水,感慨地说:“你娘亲福薄,没能活着看见现在的你……”
“大娘,关于我婆母的事,你知道多少呢?”安智熙好奇地问。
“慧娘这姑娘是在魍港出生的。”她说:“当年朝廷只准男人渡海,不准携眷,慧娘的爹来了两年后,她娘因为太过想念丈夫,于是削去长发,涂黑了脸,假扮成男人来到魍港与丈夫相聚,并在隔年生下慧娘。”
老妇对于李慧娘的事十分清楚,续道:“后来,泉州梅家来这儿设了分号,慧娘跟她娘便在分号里烧饭洗衣,做些杂活儿,也因此认识了梅家大老爷。”
她幽幽一叹,“本以为跟了梅家大老爷,怀了他的孩子,她就有机会离开这儿去过好日子,没想到她竟难产身亡,这辈子永远离不开魍港。”说着,老妇泪眼注视着他,“孩子,看来你过得很好,相信你娘若是知道,会很欣慰的。”
听老妇说着李慧娘的生平,梅意嗣跟安智熙都忍不住红了眼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来,”老妇热情地说:“老太婆我带你们去看她。”
“有劳大娘。”
于是,老妇领着他们一家三口穿过坟头错落、未经规划的坟地,来到一座坟前。
坟前有块石碑,干干净净的,看得出来刚打扫过,碑上刻着“故女李氏慧娘之墓”,前插了一住香,刚燃到香脚。
“大娘,是你供的香吧?”安智熙问。
老妇点头,“我每隔一段时间就来这里擦擦墓碑,给她上一炷香。”说着,她从桶子里拿出两炷香,“来,我这有多的。”
老妇帮他们点燃两炷香,分别给了他们一人一炷。
夫妻两人闭上眼睛,虔诚恭敬且专心地拜祭着,各自有想对她说的话。好一会儿,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开眼睛,并将香插好。
“你们还能回来寻她,真是太好了。”老妇心有所感,“她九泉之下有知,必会护佑你的。”
听着老妇的话,夫妻两人相视一笑。她一直在护佑他们呀!
“大娘一直看顾着我娘亲,实在感激不尽。”梅意嗣诚心实意,“不知大娘如何称呼?”
“我姓萧名牛。”她说。
听见她的名字,安智熙傻住。萧牛?萧牛?这名字……好熟。
突然,一个不远的记忆钻进她脑子里,教她想起了这个名字。
她记得外婆过世后,舅舅在整理外婆的遗物时,在她那只一打开就是樟脑丸味道的箱子里找到一本皱巴巴的族谱,虽不是什么厉害的古代文书,可应该也有七、八十年历史,应是萧家后代子孙重新腾写过的。
她翻阅族谱,第一页便看见萧牛这个名字,一开始还以为是男的,后来才知道是来台弟第二代的女祖宗。箫牛是家中独女,因此父亲为她招赘婿黄一福,之后在台开枝散叶,绵延子息……
她差点要喊一声“我的妈呀!”,她真没想到当年帮李慧娘接生的妇人居然是她的祖宗,这缘分是太奇妙了!
她转头看着李慧娘的墓碑,莞尔一笑。
你早就算好了这一切吧?你现在应该不会愁眉苦脸了吧?你现在……一定正在笑着吧?
她在心里这么对着李慧娘说着。
这么想着的同时,她瞥见林子那头有道身影,她一惊,还来不及叫出声音,那身影已经消失,然后,她流下了眼泪。
是她,李慧娘。她笑着,不再愁眉不展、不再悲伤幽怨。
放心吧,我会照顾你最放心不下的亲儿,我会帮他生几个白胖娃儿,爱着他……直到死亡让我们分离。
她在心里对鬼婆母李慧娘许下承诺,紧紧地牵握住梅意嗣温暖的手。
——全书完
后记 珍爱自己
常有人问我:“你在写罗曼史小说,一定很浪漫梦幻吧?”
不,我一点都不浪漫梦幻,谈到爱情,我是很实际的。我不相信“永远”,不管是别人对我,还是我对别人。
没有永远,再亲密的两个人,就算没有生离的遗憾,也逃不了死别的宿。
啊,身为一个致力于让人相信爱情的人,我这样说实在太糟糕了。
话说回来,也许是因为这样,常有认识或不认识的人跟我吐露他们的心事,或是希望我给他们的爱情及婚姻一点小小的建议。
这阵子,我听到了三个差不多的例子,她们都是我不曾谋面的脸书朋友,或是在某社团中因为我的留言而私讯我的网友。
近几日,一位气质高雅的脸友透露她的婚姻出了状况,她的丈夫说不爱她了,甚至当着她的面约女友见面,并要求她不要干涉他的生活。
其实,她的婚姻一直有状况。
当初为了追爱远走他乡,未想丈夫却是状况连连,由着她为他收拾残局。
她是家中的主要经济来源,而丈夫却因赌博及失业等问题而债务缠身。多年来,她不断地支援他,希望他能振作起来。
可苦撑十几二十年,得到的却是他的无情背叛跟一句“不爱了”。
首先我要说,永远爱着一个人或是永远被一个人爱着,都是不容易的事,因为不容易,所以也才那般珍贵。
常有人在“被分手”时向我哭诉说:“他说会永远爱我的。”
亲爱的,他只是“先”不爱你,把时间拉长到五年、十年或二十年后,或许是你不再爱他了。
让爱成为永恒不是嘴上说说就能成真,那需要太多付出及妥协,那是不断受伤后疗伤、疗伤后再受伤的循环,也是失望后燃起希望,有了希望却又再度失望的过程。
你们都得不断地往火炉里添柴,才能让那爱火不灭……
她说这么多年来,朋友不断地劝她放手,却又眼睁睁看着她继续被伤害,久了,朋友也只能无奈的叨念她一声,“你真笨、真蠢。”
很多人在婚姻或感情触礁后,就是因为这样而慢慢地沉默,然后将自己深埋到土里。
一开始,你会对身边的亲朋好友说起,希望得到答案、得到慰藉、得到怜惜及理解。
最终,个中冷暖,也只自己知道。
说得多了,大家觉得你傻、你软弱、你执迷不悟、你无可救药,然后你开始沮丧,并且怀疑自己、归咎于自己,甚至觉得自己活该如此。
不是这样的。
当然,爱情在你们的关系中消失,谁都不能说自己没有半点疏漏。
但亲爱的,你不是傻,不是活该,你只是不想轻易放弃,你只是比别人多一点希冀及期盼。
你衷心以为一切都会变好,深信所有的付出都能开花结果。
令人羡慕的爱情当然存在,但我想那不只需要始终不曾懈怠的两个人共同经营,还需要一点运气。
我们总在爱情里寻找完美的人,可事实上,我们需要的是“适合”的人,你跟他者是如此。
从爱走到不爱,不是像车祸般的意外,是滴水穿石的结果。
认真去追究谁对谁错,热衷于对对方展开报复,都是无益的。
那不会让你活得快活,只会让你的生命更加沉重。
终究我们求的都只是无愧于心,求的是没辜负自己走过的那些年。来日再回头,你要笑着对自己说:“我真棒!”
难过的时候就哭吧!那不会让你显得脆弱不堪。
眼泪是神圣的,可以洗涤伤痛。
或许没有人可以永远爱你,但你可以一直珍爱着自己——给勇敢而善良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