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秀疑惑地问:“你去蕃坊做什么?”
“我现在在圣母之家帮忙。”
安智秀眼底闪过一抹惊疑,可下一瞬,又唇角一勾,笑问:“圣母之家是异教徒的地方,你怎会到那里去?”
“虽是异教,可是做的是好事。”她说:“传教士詹姆收留了许多孤儿,使他们免于餐风露宿,流落街头、受人欺凌诱骗利用……”
“是吗?”安智秀沉吟须臾,好奇地问:“梅家知道你去那种地方吗?”
“只有夫君跟小叔知道。”她说。
闻言,他浓眉一皱,若有所思,“你为何突然去圣母之家?”
“我、我欣赏詹姆先生的善行,想尽一己之力帮助那些没有依靠的孩子。”虽说这不是她的初衷,也非她去圣母之家的原因,但现在的她却在其中寻到快乐。
助人为快乐之本,施比受有福,果然都不是唬人的。
“丫头,”安智秀捧着她的脸,两只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神情正经八百,“行善是好事,但也得注意自身安全,明白吗?”
迎上他那充满温情及关爱的眼睛,她点了点头。
之后,安智熙的婆母来了,安智秀夫妇俩便自梅府前门离开。
出了梅府大门,上了马车,马蹄一动,白丽如便开了口,“想不到丫头会去了圣母之家……”
“是呀,真是歪打正着,误打误撞……”安智秀若有所思,淡淡地说着。
“会不会是没了孩子,想藉关怀孤儿有个寄托呢?”白丽如有颗柔软的心,也有着柔软的想法。
“或许是。”他蹙眉笑叹,“丫头虽然平日里有点飞扬张狂,但其实是个心软善感的人。”
白丽如点点头,深表赞同,半晌又开口道:“看来,她是什么都不知道……”她面上略带忧心,“要告诉她吗?”
“别。”安智秀想也不想地道。
第四章 是不是被撩了?(2)
暮色漫了一地,安智熙也离开了圣母之家。
她今天算是离开得晚,早上兄嫂来访后,婆母紧接着又来问了她最近寻孤的进展,她说已接触过二十多名孤儿孤女,但有一些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籍贯何处,父母何人。
罗玉梅听了,觉得这些流落街头的孩子甚是可怜,于是让石嬷嬷回沛泽居取了三十两给她。
“看是给那些个可怜的孩子买吃的或买穿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谢谢母亲。”意外从罗玉梅那里得到一笔资助,安智熙一方面喜出望外,一方面又懊悔稍早她哥哥嫂嫂来的时候,她竟忘了跟他们募款。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十两也够给圣母之家买足一个月的米了。其实圣母之家的孩子都是来来去去的,人数也会有变动。
像今天,圣母之家便少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十二岁的女孩,名叫意儿,詹姆说她去安溪一大户人家做事了。
那户人家的小姐如今八岁,正在家里学习,需要一个伴读的小女侍。经人介绍,之前便来圣母之家寻人,瞧中了意儿。
另有一名男孩,八岁,名叫东宝,也是给大户人家带去当小少爷的伴读了。
说来,圣母之家经费有限,也无法毫无限度地收容那些孩子,帮他们觅个去处或是差事也是好的。
走出蕃坊,正是华灯初上之际,这是安智熙来到三百多年前的泉州后,第一次在太阳下山后还在外面游荡。
因为是个商业繁盛之地,即使已经天黑,白日里的喧嚣犹未能消停。
街边的商店、茶楼、酒馆里,人声鼎沸,街上亦有人潮。
买了一串糖萌芦,再买了两个烤饼,安智熙悠哉地漫步着,一路就这么朝着石狮塘的方向而去。
晚风徐徐,吹得她心旷神怡,打来到这儿之后,今晚真是最惬意的了。
来到码头边,三三两两下了工的码头工人还在码头边喝酒聊天,解一日的辛劳疲态。
她觅了个地方坐下,享受着手上的烤饼,也享受着独处的时光。
梅府上上下下,不包括两侧的二房跟三房,也是五、六十个人。
每天一睁开眼睛,光是在馨安居里走动的人就十来个,想要有一会儿清静都难。
啃着香香的烤饼,安智熙心满意足,不自觉地笑弯了唇,发出幸福的喟叹。
“欸!”突然,身后传来男人粗嗄的声音。
她回过头,只见一身着粗布蓝衣的中年男人站在她身后。她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他身后又来了一个灰衣男子。
她警觉地站身起并面对着他们,并未开口,只是看着他们两人。
“一个人?”蓝衣男人问。
她秀眉微微拧起,露出防备且不悦的表情,谁教他们身上散发着一种“我不是善类”的气息。
“他是哑巴吗?”灰衣男人上前来。
意识到他们可能是码头附近的地痞,为免节外生枝,她决定不跟他们起冲突,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转了身,她想从旁边溜走。
可灰衣男等人大步上前拦住她的去路。
“身上有钱吗?”蓝衣男人语带威胁地说:“跟你要点酒钱而已,爽快一点拿来,别让咱哥俩动手。”
啧,果然是想索财。
开什么玩笑?她可是女警耶!要不是不想把事闹大,她早就动手了。
灰衣男等不及,伸手便要制伏她并强抢银财,安智熙本能地抓住他的手腕一转。
“啊!”灰衣男未料她懂得擒拿,被她折了手,痛得哇哇叫。
蓝衣男人见她会功夫,先是一愣,然后哼地冷笑,“有点本事。”说着,他一个箭步上前朝她扑了过来。
安智熙放开灰衣男,挡下蓝衣男人的攻击。这些在码头讨生活的人常常为了抢地盘而打架械斗,个个都懂得拳脚功夫,当他一拳重重袭来,安智熙便明白与他们缠斗是不智之举。
眼下,她应该赶紧脱身才行。
她挡下他的拳头,觑了个空档,迈开大步便跑。
“追!”蓝衣男人大喝一声,便偕灰衣男紧追在后。
跑了一小段路,她听见后面传来声音一“阿达!阿萧!帮忙抓人!”
接着,她便听见后面多了几个人的跑步声。
不妙,他们有同伙!这会儿要是让他们给抓住,她可惨了。
安智熙拔腿快跑,逃进附近的巷弄里。
她真没料到那几个混蛋居然不死心地追了过来,是怎样?没抓到她,今晚会睡不着吗?要不是手无寸铁,他们又好几个人,她就跟他们拚了。
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该逃的时候断不能逞英雄。
逃进附近聚落的巷弄后,安智熙利用四通八达的小路及穿越道闪避着他们。
“臭小子跑去哪?快把他找出来!我一定要剥了他的皮!”
“他看起来很面生,以前没看过。”
“被老子抓到,他就死定了!”
听见他们你一言我一句的咒骂着,躲在墙后的安智熙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沿着墙,小心地往另一侧移动。
那头有条穿越道可以连通到隔壁巷子,她得离他们越远越好。
正在她移动脚步之时,不小心踢到墙边的桶子,发出声响。
“声音哪来的?”他们听见声音,开始听声辨位。
安智熙踮着脚快速往另一头移动,她得在他们发现她的位置之前离开。
沿着墙边,她像螃蟹一样横行着,突然从暗处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她。
她张大嘴,但一个手掌却盖下来,将她没喊出的惊叫声给压下。
被一双强而有劲的大手拖进黑暗里,安智熙吓得心脏都快停止跳动了,可奇怪的是这双劲臂教她感觉不到任何的恶意。
“唔!”她本能地挣扎,却被箍得死紧。
她的背紧紧贴着一个宽阔又厚实的胸膛,她可以确定这是男人的胸膛……
真是废话,若不是男人,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圈住她?她又挣扎了两下,挣不开,她气得狠狠地踩了他的脚!
“唔!”这时,他发出闷哼。
痛了吧?她正得意着,却感觉身后的男人弯下身子欺近了她,她感资到他让人无法忽视的强焊气息,不自觉地倒抽了一口气死——
“你这样报答我?”男人在她耳边低声地说。
听见那声音,安智熙心头一跳!不会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
这时,男人稍稍松了手,捂住她嘴巴的手也放开。
她飞快地转过身,面对着他——梅意嗣。
是他,尽管在暗处里光线如此幽微晦暗,她还是觑见了他的脸庞,还有他悬在唇角那抹戏谑中又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怎么……”她正要说话,忽听见那些刚才跑过去的人又跑了回来。
“人呢?怎么可能不见了?”
“廉哥,算了吧。可能已经跑走了。”
“该死的兔崽子!我不信他跑得掉!再给我找!”
就这样,他们气极败坏地在附近窜来窜去,就是不肯罢手。
“一群不死心的家伙……”安智熙忍不住悄声碎念着。
“你……”他发出声音。
因为他出声,她本能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而这一望,她才惊觉到他们贴得有多紧,靠得有多近。
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唾液,心跳加速,脸颊发烫。
虽然他们是夫妻,可对她来说,她并没有与他亲密到可以“享受”这样身贴着身、心熨着心的时光。
但奇怪的是,她居然也没有太抗拒,甚至连一丁点的不舒服都没有。
她想,那或许是因为“生理”上,她跟他并不陌生之故,原主跟他毕竟巳是两年的夫妻。
“你怎么在这里?”她压低声音问他。
“当然是来救你的。”他说。
她微怔,“嗄?”
“你怎么知道我……”她狐疑地看着他。他会通灵啊?
“你离开蕃坊后没有回府,在街上晃荡就算了,还朝着石狮塘来……”
“慢着。”未等他说完,她一把拎住他的衣领,惊疑地问:“你怎么对我的行踪了若指掌?”
他蹙眉一笑,“你认为我真会让你一个人到蕃坊去?”
闻言,她愣住,“你是说……”
“我一直派人跟着你。”他说:“你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武功盖世的女英雄,遇险能飞天窜地?”说着,他戏谑笑道。
她听出他是在暗酸她被这些人追打之事,虽然不甘被看笑话,却又无法反驳。
“我的人看你往石狮塘来,便立刻到商行通知我,我才赶来就见到你被追着打……”
“我、我才没被他们追着打,我只是不想跟他们缠斗……”她羞恼地道。
虽然被他酸了、笑了、糗了,可是她心里一点都不感到愠恼生气。老实说,刚才有那么一刻,她真觉得自己逃不掉了。
她不知道若与那些人正面冲突,他能不能保护她,她唯一知道的是,有他在,她意外地感到安心。
她,不是一个人。
穿越来到这儿后,她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单的,是得孤军奋战的。
这些过往熟悉的人对她来说都是陌生人,她不知道自己能信任谁、仰仗谁、倚赖谁……
可这一刻,她真切地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
原来他一直派人跟着她呀!她以为“安智熙”对他来说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没想到他竟将她摆在心上,甚至在听到她只身往石狮塘来时,便立刻前来……
她错怪他了?
“你到石狮塘来做什么?”他问。
“没做什么,只是到处走走。”她话锋一转,直视着他,“你呢?听说我来石狮塘,你就立刻赶来做什么?”
梅意嗣胸口微微一紧。
是呀,听说她往石狮塘来,他便立刻赶来做什么呢?为什么知道她孤身来到这儿,他会那么的紧张,那么的不放心?
过往,她也经常不携婢仆,孤身来去,他不是早就习以为常,为何如今竟这般在意?
是对难产丧子的她起了怜悯,想补偿她而关心她?
还是……不,他知道不仅仅是那样,还有更深沉且微妙的东西在蠢动着。
“石狮塘是比蕃坊还要复杂的地方。”他说:“那些码头工人各立山头,常常为了生1及地盘斗殴,有些工头为了壮大声势也会收容一些外地来的流匪做为打手……”说着,他突然伸手捏着她的下巴。
她心头一悸,心跳如擂鼓般,涨红着脸,瞪大着眼睛望着他。
他微微低下脖子,脸凑近了她,令她整个人僵住。
妈呀,他想做什么?这、这是什么偶像剧的情节跟画面?他的脸好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气息了……
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闭上眼睛,但她就是很愚蠢的闭上了……
忽地,她听见哧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他的手指在自己嘴边抹了一下。
她倏地瞪大眼睛,只见他唇角上扬,幽深的眸底带着一抹狡黠。
“你嘴边都是芝麻,吃了烤饼?”他问。
她觉得好丢脸,不是因为吃了一嘴的芝麻,而是她居然以为他想亲吻她!
天啊,她好想立即替自己挖个洞埋进去!
虽然光线幽微,他看不见她脸红,却见到她脸部表情的微妙变化。
她羞了?不知为何,难产后的她虽然更直言更直率,但却也变得柔软。
柔软得像是一只即使张牙舞爪,也让人忍不住想抱在怀里揉着的小猫。
“你是不是以为我要亲你?”他笑问。
安智熙眼儿一热,羞恼地反驳,“才没……唔!”话没说完,他的唇突然地贴了上来,短暂且轻柔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她呆住,惊异又羞怯地看着他。
他眼底有一丝的尴尬、羞涩及无措。可一眨眼,他又换上一张理所当然的脸。
他们是夫妻,做丈夫的亲吻妻子,有何不妥?
“你、你这是……”安智熙简直不敢相信他真的会做出这个动作——吻她。
见鬼了,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有了兴趣的?从前的他不是都冷冰冰的,对她没半点的热情及热衷吗?
梅意嗣轻轻的拉开她,彷佛刚才的事根本没发生过。
转过头,他望向安静的巷口。
“看来那些人都走了。”他说着,一把拉住她的手,“走,回家。”
他说完,紧紧抓着她的手便往外走。
她莫名乖顺地跟着,两只眼睛不时看着他紧牵着她手的那只大手……
晚风吹来,带着凉意,可她的脸却是热烘烘的。
不知是幻觉还是眼花,她眼前竟出现好多粉红泡泡……糟了,她是不是被他撩了?
第五章 婆母偏心(1)
天未亮,梅意嗣却已醒来,他在榻上翻来覆去再也睡不下,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烦闷跟焦躁困扰着他。
他翻身坐起,看着身旁那空下的位置,即使已经分房,她的枕头还安安稳稳地搁在那儿。
从前同她一起睡在这锦榻上时,因着两人情感淡薄疏离,他们总是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同床却异梦。
少了一个人后,他并没有霸占整张床,还是习惯性地往左边躺。
这么久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因为身边空荡荡而感到心浮气躁。
他坐在床边,不自觉地叹气,有点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