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恼你又如何?想杀我吗?就说了,总有一天你会杀了我。”她清润的眸中透着猩红光痕。“阎爷,我的爹娘死于你的双亲手下,我感念你养育十二年,但绝无可能继续待在你身边。”
她说,扬起笑,心却泣着血。
就连她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可以把谎言说得这般真实,几乎快要让她也信以为真了,他更没道理不信。
“不可能……不可能!”这决不可能是事实!“夕央,你明知道八王爷对你娘亲有着异常执着,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会救你的双亲?我甚至在他的王爷府里找到了商船上载回的货物,证明他确实是劫了船,杀了船上的人,凶手是他!”
他也曾觉得有异,不懂为何八王爷会攻击载着洛仙的商船,若他在意她,绝无可能大开杀戒,但是他在王爷府里找到佛郎机铳枪,足以证明他的罪行。
“那又怎样?你的双亲杀人在先,就算八王爷杀了船上的人,也不过是一报还一报,你我之间的恩怨早已一笔勾销,你没有权利留下我,约束我!”
恨着她,从此将她逐出生命之外,这样对彼此才是最好,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天底下所有人都可以死,唯有她的占夜哥哥不可以,她要他活得好好的,就算他只能踩着别人的尸体而活,她也要他活。如果,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只有迫害,就让她走吧。
“你在胡扯!当初我找着你的时候,你在舱底,我爹娘双手紧扣拉环,才让你没被人发现,这如果不是护着你,又是什么?”
“不对,他们是故意藏着我,不让王爷找到我,要让我在死绝的船上活活地饿死!”她回头要走,想掩饰眼中的心虚。
“不可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心里头瞒着我什么?”见她要走,他一个箭步向前,大手扣上她细腻玉腕。
“是啊,我确实是瞒着你一个秘密。”她瞪着被他扣紧而无血色的手腕。
“什么秘密?”
阎夕央缓缓抬眼,勾出残忍的笑。 “我不爱你。”
如雷轰击般地一震,阎占夜体内血液逆冲,撞击着他的胸口,几乎在他心底刷出一道血痕,痛得他将手扣得更紧。
“胡说。”他胸口剧烈起伏。
“我不爱你,你感觉不到吗?你瞧不穿我在演戏吗?就如你说的,我假扮闺秀也不过是想讨你欢心,但也只是为了让自己过得更好,那可不代表爱。”妩媚的水眸直勾勾地瞧着他,笑得更残酷。“真对不住,伤着你了吗?”
“是吗?是吗……那不是爱?”他注视她无惧直视的瞳仁,体内痛楚凝成了笑意,冲出喉头,令他放声大笑。“原来,是我一厢情愿,你不爱我,我却爱到不能没有你……”
打一开始,她就没有动情,傻得执意要爱的,只有他。
阎夕央瞪大了眼,将泪水全数逼回眼里,强迫自己笑,笑得傲慢而矜贵。“怎么,你要告诉我,没有我,你会活不下去吗?”
“夕央……”十二年了,每每他回头,就有个小丫头腻在身后,甜软地喊着哥哥,一声声的哥哥,在他心里堆积了多少情,而这些,全是他自作多情?
纤手轻抚着他的脸颊,她玉面泛着怜惜。“阎爷,这样吧,如果你愿意为我而死,我就一辈子陪在你的坟前。”
阎占夜垂眼笑得低切,将她一把推开。
这不是他所认识的夕央,他的夕央不会说出这么令人可憎的话。
跌坐在地的阎夕央缓缓起身,掸了掸身上沾惹的尘土,叹了口气。“算了,我可不想将我的青春都赔进你的坟里,八王爷的座轿还等着我呢。”
闻言,他怒目横去。“你说什么?”
“今日是我的出阁之日,我没告诉你吗?”她笑睇着他。“王爷的座轿正等着呢,过了今日。我可是王爷小妾,身份更胜世间阎王妻。”语落,正要走,却被他一把掐住喉头。
阎夕央惊恐地对上他狠戾无情的乌瞳,敛尽笑意的俊颜噙着令人不寒而惧的妖诡,像是要置她于死地。
她蓦地笑了。“若说八王爷是个恶人,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怎么,得不到手的,就要摧毁吗?”
他怒吼, “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胆敢再嫁他人?”
“是你的人又如何?王爷不在意我的清白,只要我能与他相恋一世。我和你之间并没明媒正娶,为何不能嫁?”她说得铿锵有力,去意决绝。
阎占夜抿紧了唇。
“……别走。”他低声下气,扣在她秀颈上的力道只剩轻轻钳制。
他何时如此卑微乞怜过?他纵横南北商行,他以为他的心似铁,实则不然,在她面前,他的心萦绕在她指间,由着她左右生死。
“不可能,除非你能让我的爹娘死而复生。”她无情地道。“否则你就干脆现在杀了我,成全我到黄泉底下与我爹娘团圆!”
阎占夜缓缓松开钳制。“你宁可要嫁给八王爷?你不知道我要杀他吗?”乌瞳逐渐沉静,更显邪诡。
“杀呀,你杀呀,待你杀了他之后,就轮到我为夫报仇,杀你了。”她早猜出他的打算,早一步吓阻他。
“为夫报仇?”他沉咬着这四个字,每咬一字,便痛入血骨一寸。
夫?她为哪个夫?
他亲手教养长大的女孩,疼入血肉的至爱,以为会携手一生的妻子,如今竟说她会为夫报仇……而她口中说的夫,并不是他。
这算什么?这十二年来晨昏相处的日子,到底又算什么?
“他,才是我的夫君。”阎夕央转过身不再看他,他沉痛的嗓音几乎快要逼出她隐忍许久的泪。“你要是敢杀他,我真会杀你,就算杀不了你,我也会死在你面前……今生今世,不做阎王妻……”
她缓步朝外走去,双手交握在宽袖底下,指甲几乎在手背上掐出淤痕,每走一步。心就被狠扯一回。
这是她的选择,她已经无法回头。被哥哥盯上的人,没有除不掉的,但是除掉之后,谁要付出代价?不如交给她吧,一切罪孽都让她担负,她起的头,当然要由她亲手结束。
转过木梯,她听见玉风铃摔落在地的声音,怔了下。泪水再也止不住溃堤。
那是她耗费多少时日,日日夜夜将心意雕镂在里头的?此刻被摔落在地,碎的是她的心,痛得她掀起裙摆.快步往楼下跑。
哥哥、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其他办法,我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夕央,发生什么事了?”
听闻声响的厉风行正欲上楼查看,便见她掩面奔来,一把将他推开,直往客栈门口跑,他看了一眼,犹豫着要上楼还是要先去看看她时,却见她竟坐上八王爷府的座轿,他随即一步跃下,直冲门口。
“停住、停住!”他拦下座轿。
“退开!”阎夕央从轿内喝斥。
他一愣,座轿前头两匹骏马随即朝前奔去,他看了一眼,赶紧再冲进客栈,直上三楼——
“出去!”
站在房门口,厉风行瞧见一地碎玉,耳边听着主子恼怒低咆,脑袋一片混乱。
一刻钟前,还是风和日丽,怎么一眨眼,风云变色了?
厉风行待在房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寻思一番,赶紧跑到渡口找正在处理回杭州事宜的东方尽,告诉他事情始末。
东方尽听完,脸色瞬变,丢下所有事赶回客栈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才刚上客房,便瞧见崔桃花站在门口不敢入内。
她一见他俩,一手揪着一个赶紧发问:“到底怎么了?你们家主子是怎么了?一脸铁青得像要杀人,就连我要进去,他也拿了把匕首招呼我,我犯着他了?”
她小声埋怨,指了指敞开的门板,上头斜插着一把匕首,五寸长的剑身都隐没在门板上,六亲不认的无情由此可见。
东方尽浓眉深锁,有着满腹疑问,却不敢贸然入内。他打小就随侍在爷身旁,还未见他如此动怒过。
“该不会是夕央惹恼占夜了?我找不到夕央,以为夕央去找他了,可谁知道里头碎玉撒了一地,我问他,他理也不理。”崔桃花一双柳眉都快要打结了。“我里里外外都找过了,不见夕央身影,她到底是跑哪去了?会不会是这两天我对她说教太多,气得她又溜到外头去了?”
“不是,夕央是坐着八王爷府的座轿走了。”厉风行无奈道。
“什么?”她陡声惊呼,“她为什么坐上八王爷府的座轿?走了多久?”
“已经一个时辰了吧,至于为什么……”厉风行看了眼房内,撇了撇唇。“我比你还想要知道。”
三人不约而同地看向房内,倏地,砰的一声,房内传来巨响。“滚到一头去闲话家常!”阎占夜沉哑低吼。
崔桃花见状,不惧反怒,一把冲进房内,指着倚在屏榻上的人大骂,“你在凶什么鬼?这客栈是老娘的!老娘爱在哪闲话家常就在哪闲话家常,你有意见啊?”
第9章(2)
阎占夜幽谲乌瞳直睇着她半晌。蓦地起身。
“等等,你要上哪去?夕央的事,你不管了吗?”她连忙拦住他。
他挥袖震开她。“我跟她已经恩断义绝,她想去哪就去哪。我管不着。”
“……恩断义绝?”崔桃花错愕。“你疯啦?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你把她疼入骨子里,哪可能和她恩断义绝?”
“要不,我还能如何?她恢复记忆了,她说我的爹娘杀了她爹娘,注定了我们此生无缘,我还能如何?”他如困兽般咆哮,像是要将堆积在胸口的痛,一鼓作气地发泄。
这该死的情缘究竟是如何将他们纠缠在一起?既然要他们相识相守,为何却又落下难解之结?
崔桃花愣了下。“这什么跟什么?怎么可能?她确实说她的爹娘死在你爹娘手中?”她问,面对他的静默,不禁更加疑惑。“可是,她爹早在她出世之前就已经死了,她记忆真的恢复了吗?”
阎占夜横眼睨去。“她爹早已经死了?”
“是啊,她爹是大内玉匠,听说招来八王爷嫉妒,被暗中杀害,只是他在被杀之前就把夕央的母亲藏了起来,让八王爷找了好几年才找到,所以。夕央是个遗腹子。”崔桃花说的是几天前,父亲忆起当年的第一花魁洛仙时,聊起的一些往事。
沉不见底的乌瞳微眯起。事情如果真如桃花所言,那么夕央到底在搞什么鬼?
正忖着,余光不意瞥见东方尽掀袍跪在他面前。
他冷眼睇去。“怎么?就连你也要离开我了?”他哼笑。
“不,属下是要跟爷谢罪。”
“怎么?”
“是属下和夕央聊起桃花劫一事,那日在烟雨阁得知夕央背上有桃花胎记后,我思绪纷乱,忧心忡忡,希望她放手这段感情,定是因为这样,才会让她狠下心决定离开爷。”听完桃花和爷的对话,他大致推敲出结果,肯定八九不离十。
可这傻夕央,为何每每行事这般莽撞?他只是希望她放手,不代表他连她这个妹子都不要了,她竟做绝到离开爷,甚至还坐上八王爷府的座轿!
带回她后,非狠狠骂她一顿不可!
阎占夜垂敛长睫,良久,沙哑低笑。
“爷?”
“桃花劫吗?”他噬人寒鸷尽数褪去,乌瞳笑得柔光熠亮。“她是为了我?”
桃花劫等同姻缘生死关,只不过更清楚地点明伤他之人将会是谁罢了。而她,意外得知自己可能成为他的劫数,于是演了出精湛的戏瞒过他的眼、骗过他的心,一切,就只为了保住他?
“肯定是,两天前我和夕央聊过,她说,她不怕害死自己,就怕保不住爷。”东方尽叹气着,满脸懊恼。
阎占夜缓缓闭上眼,笑意还凝在唇角,瞳眸却发烫着。
他是怎么了?十二年的相处,还让他不够了解那傻丫头的良普吗?她宁可亏待自己也要成全他人的性子,他怎会因为她刻意无情的字眼给忘了?
她说得愈无情,代表她的情意愈深,不说得无情,他又怎会死心?
“真是小看你了,夕央。”他摇头低叹,转而失笑。“居然连阎王都被你给骗倒了。”
她居然能在他的眼前做足了戏,瞒天过海骗倒他,她的所做所为,竟都是为了他……他为此感到无比欢欣。
“爷?”厉风行不解地看着他。
阎占夜噙笑睇着尚跪在地上的东方尽。“东方你道,我该成全她的一片痴情,还是将她抢回?” 他这会不假思索地说:“夕央是爷的妻子,是阎门的当家主母。”不论桃花劫究竟如何,人是一定要先带回来的。
“好,你立刻前去刑部尚书府,告诉谈文,计划立即行动。”阎占夜话落,笑意尽褪,杀气锐现。“我倒要瞧瞧,谁敢与阎王抢人!”
八王爷府,尚未入掌灯时分,便已张灯结彩,处处贴着大红双喜字。随着夕阳西沉,大门前停下不少座轿马车,不少王公贵族步入里头,喧嚣声萦回满天。
大厅中,朱见沅一身大红喜服坐在主位上。
他一改嚣狂姿态,下座接待所有观礼宾客。
“恭贺王爷大喜。”朝堂大臣个个亲自捧礼祝贺。
“多谢。”朱见沅笑得合不拢嘴,示意府内仆役接下礼。“先入座吧,小妾一会就上堂了。”
虽说八王爷在京城的声名极差,行事作为令人不敢恭维,但想要逢迎拍马、在朝堂上站稳脚步的官员,自然不会错过这场筵席,王府大厅内早已或坐或站挤满不少官员,就等着小妾上堂。
一会,厅廊传来丝竹悦耳声,身穿大红喜服的新嫁娘被府中婢女牵上堂,头戴凤冠,结穗红头盖掩去她大半俏颜,只可见艳红菱唇。
光只是唇角微掀,便让底下官员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朱见沅忘情地审视着她,她一身皇室喜服,精绣龙风,腰束玉带,衬得她腰肢不盈一握。
他牵上她的手,感觉她微颤了下,随即反握,让他更加心神荡漾。
如今,他真能拥有她了?
得不到洛仙。得到她。也算是圆了自己的梦。一个时辰前,他亲自将她自座轿上牵下时,他还怀疑自己正在发梦,唯有在梦中才能实现的梦。
将她牵到主位上,他大手掀开结穗红头盖,露出一张精心妆点过的绝世容颜,底下顿时发出阵阵抽气声。
阎夕央玉凝白面清透,如扇浓睫轻点数下后。缓缓抬眼,眸润如湖清澄,秀眉弯如柳叶,菱唇鲜嫩欲滴,艳如洛神翻浪,媚似贵妃饮酒,眉梢跟底刻意展露的风情,一笑倾城,再笑倾国。
“王爷。”她羞怯垂眼,欲语还休的媚态,让朱见沅看直了双眼。
“洛仙……”
阎夕央也不纠正,陪他做场美梦。“王爷,还未入房,怎么就将人家的红头盖给掀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