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皇帝出身西域,叫法便与我们不同,对,在朱蜃国,他们喊王妃,不,该说是王后为可敦,纳雅可敦,倘若当年她的原配夫婿,伯颜可汗没在战场上为她挡箭,伤重而亡,凭她的聪明与她夫婿的骁勇善战,说不定如今的情势会被改写,入主中原的人,不见得会是皇帝你。”
对于她的说法,檠天帝仅只付之一笑,但就算他不承认,却也不能完全否认,在西域,纳雅可敦与伯颜可汗的爱情,一直是被歌颂的传说。
“朕记得,她后来改嫁给继位的小叔,不过,据说他们一直是有名无实的挂名夫妻,多年来,她与伯颜可汗所生的儿子一直住在分封的可敦城里,向不过问都城的事,只是,纳雅在十几年前也已经撒手人寰,皇后怎么会与尉迟先生说起她呢?”
“我们说起的是他们的儿子,昊王,朱蜃国的三皇子,在纳雅死后,再没人听说过他的下落,如今,在朱蜃国的皇宫里,只有伯罕汗王与原配所生的两位儿子,宁王与端王,他们两位资质一般,倘若伯罕挑他们其中任何一位,对我们都不会有任何威胁,但就怕继位的人是昊王,尉迟先生这次进宫,向我说了一些关于这位昊王的说法,他说,纳雅是倾毕生之心血在教导她的儿子,当年,在那昊王还是个少年时,已经小试过身手,见识过的人都说,那少年尽得父母的真传,日后必定大有作为。”
“朕知道皇后心里的忧虑,不过那昊王终究是伯颜的儿子,朕与伯罕交手过几次,也派人探查过,他不是一个度量宽大的君主,倘若他有心要传位给伯颜的儿子,朕想如今那三皇子也不会不知下落了!”
“但愿皇帝的料想是对的,当初,伯颜汗王是在与中原的战场上失去性命,我怕……纳雅会要自己的儿子替心爱的夫君报仇,天晓得当初要不是那一箭令伯颜伤重,以当时中原欲振乏力的国势……?!”
凤雏皇后说到一半,再说不下去,只能摇头苦笑,以叹息做终。
檠天帝将妻子搂进怀抱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如今的皇后有朕,不怕,再大再难的险,朕都在你身边。”
“嗯。”听到天子夫君的允诺,凤雏皇后笑着点头,顺从地依偎在他的胸怀里,但是,在她的脑海里,仍旧回响着今早尉迟先生对她说过的话,最终,在她眉心的那点愁,终究还是难解难消。
她与纳雅同样身为女人,同样深爱着一个男人,同样身为皇后,同样都是多了点盘算的心眼儿,所以她知道,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的结束!
第5章(2)
风沙漫天,来往于几个驿城的马车队鱼贯地穿过山谷而行,前进的速度称不上快,但是车夫们个个都是老手,知道以这速度,傍晚时分就能够抵达投宿的地方,其中有几位客人会在下一个城镇离车。
夏侯容容撩开车窗布帘,望着窗外连绵的蓝天黄土,以及虽然称不上毒辣,却仍旧是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的日头,忍不着轻噙起一抹浅笑。
乔允扬那男人现在心里不知道是做何感想呢?
他要花多久时间才会发现,她不是单独离开,而是上了旅人的车队,跟着他们一起离开那座驿城呢?
她放开车帘,回头看着与自己同车的人们,他们这一车大多不是带着孩子的妇人,就是老人,算起来总共有八个人,位置还不算太拥挤,不过几天颠簸下来,也够她受的了!
几个彼此陌生的人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大半的时间都是沉默的,只是偶有孩子哭闹,然后有好心的大婶随口问上两句,好奇的想要知道别人是什么来历,想去什么地方。
旁人问话,她一概不答,自始至终都戴着帷帽,前几日她没发现不对劲,后来才赫然发现她涂的色膏几乎已经淡到看不见,两颗绿豆大的痣也只差一点就要掉下来,而她不想惹出不必要的麻烦,干脆就以黑纱遮面,就算被人嫌冷淡,也好过惹到无赖男人。
这时,夏侯容容觉得手肘有些痒,忍不住捉挠,挠完了右手换左手,明明挠的力道不大,却令她觉得肌肤泛出了疼痛,最后让她只敢以手心与布料摩擦,虽然还是会觉得痛,但是不摩擦的话,会让她痒得很难受。
虽然,在她的心里很得意自己可以及早发现乔允扬的真面目,可以成功从他身边逃掉,但是,她现在颇怀念有他陪伴同行的日子,想他置办的马车,应该是宽敞又舒服,想他总会挑最好走的路,让她不会觉得颠晃折腾,想他总会找到尚算妥适的旅店,让她可以舒服睡一觉,想他——?!
该死!她是想他干嘛啦!
她心里一恼,用力地抓了自己的手肘几下,但是她立刻就被肌肤泛起的强烈疼痛给弄得后悔极了!
“姑娘,是给虫子咬了吗?”坐在她对面的大婶笑问道。
“不是。”她摇摇头,住手没再揉了,这时候才发现这车上的所有人目光全搁落在她身上。
“是逃家的吧?姑娘。”大婶又问。
夏侯容容闻言,默声不答,不难知道为何大婶能够看得出来,想这段黄沙漫天的路途,大半来往的人都是商旅,再不然就是寻常的民妇小孩,或者是老人,像她这岁数的年轻姑娘,没有男人陪同,就一个人只身来往,这几天来,她倒还真没见过!
“你看!我猜对了吧!”大婶回头对着一旁的瘦小夫婿说道:“怕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一个人逃出来。”
此话一出,同车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个三岁大,根本就还不知人事的小男童都直直的盯住她,让她成了这车里最突兀的存在。
夏侯容容深吸了口气,在脑海里想了个说法,噙起一抹浅笑,却在她正打算开口时,马车冷不防地煞住,让他们几个人跌挤在一块儿。
“怎么回事?”
“遇上马贼了吗?”
“马贼?马贼?!我们要死了吗?”
“啊啊啊……儿子啊!有娘在,不要怕!”
夏侯容容看着他们几个人一句接着一句,越说脸色越惨白,好像真的已经看见马贼过来杀人越货了!虽然她还不知道阻挡在车队前方的是什么东西,但光看他们几个人的样子,就知道人吓人,确实会吓死人!
“风爷。”
此时从车外传进来的这声恭唤,教她不由得打了个激灵,虽然车内人声吵嚷,但是,她万分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刚才,在外头的车队把头喊的两个字确实是“风爷”无误!
而接下来,乔允扬浑厚的嗓音响起,更是证实了这一点。
“容容。”他唤她的语气比她料想中的温柔,令她感到有些失望,她原本希望他的反应会是气急败坏,“我知道你在这车队里,乖乖出来吧!不要逼我命人逐车去搜,好吗?”
不、好!
她在心里回答他,在黑纱的遮掩下做了个鬼脸,吐了吐嫩舌,开始在脑海里思考,该如何能够化解眼前这场危机,必要时,就算是闹得鸡飞狗跳,只要能让她趁乱逃离,她也在所不惜。
她一动也不动,听他的嗓音,推测他的人少说还在几辆车之外,也猜想他还不会那么快命人搜车,她环视了车内的几位老弱妇孺一眼,想他们或许能被拿来当做她的掩护,但就在这时,她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发出了惨叫声,尖锐地从车外传进来。
“啊啊啊——?你要干什么?!”
婉菊!
她蓦然瞪圆美眸,想也不想,飞快地越过众人,从车门跳下来,看见婉菊正被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给拿刀挟持住,而乔允扬坐在马背上,领着一批手下,前后抄夹住他们的车队。
“果然,只有这一招才能把你逼得主动出面。”乔允扬看见她出现,抬起手示意温阳可以把刀放下,将婉菊放开。
“你卑鄙!”此刻的夏侯容容很恨自己的冲动,只是她太讶异了,原以为婉菊应该在京城,却没料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小姐!”婉菊惊喜地喊道,拔腿就要跑到主子面前,却被温阳给从背后拉住,“你放开我!温阳!”
看来,婉菊认识那位元拿刀挟住她的男人,怕是在她逃家之后,这丫头就被带来西域了!这一点令夏侯容容心里踏实了些,至少,她可以确定婉菊不会有立即性的危险,自己还是可以趁机逃跑才对!
虽然她的脸被帷帽给遮住,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乔允扬知道她的心里不可能没在盘算,深沉的眸光直勾勾地盯住她,把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你说我卑鄙吗?在我找了你那么多天,花了那么多心力之后,你就当做这是情有可原吧!”
“是自做多情才对吧!我可没要你花心思在我身上。”她笑哼了两声,蓦然往回倒了几步,朝着车子里叫道:“大婶,当心你的儿子,这人是魔头,他最爱吃的就是孩儿肉!”
“啊啊啊——?!我的儿啊!”大婶拔高的嗓音从车内传来,整辆车子因为她抱着儿子乱跑而晃动,连带着车前的马儿也被惊动,高扬起马蹄,这一骚动,也影响到前后几辆车的马匹跟着窜跑,车夫们来不及控制住它们,顿时现场乱成一团。
夏侯容容满意地扬起笑,转身拔腿就跑。
乔允扬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的骚乱,见她就要跑掉,策马追上。
“你站住!”
站住?这话他怎么不对自个儿说?!夏侯容容在心里冷嗤了声,一刻也不敢慢下来,就怕跑慢了,就会落入他的掌心之间。
要是今儿个落入他的手里,她就再也逃不出去了!不知怎地,在她的心里竟有如此不祥的预感!
没由来的一阵心慌,令她更加快了脚步,忽然,从身后抄来一记有力的捞抱,让她的双脚腾空,帷帽飞落,绾起的长发也跟着飘散开来,再回神时,她已经上了马背,被夹坐在他的身前。
夏侯容容触摸到马颈的温热,吃惊的收回手,她不怕马,但是害怕坐在活生生动物背上的感觉!
“放我下去!”她拍着他的胸膛,眼睛不住地往下看,看着应该是静止的地面随着马儿的脚步移动而跟着晃。
“你不会骑马?”他笑瞅她,饶富兴味地挑起眉梢。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我会骑马了?!”这时,他们座下的马匹又来回踱了几步,她紧张地揪住他的衣领,“你不要动啦!”
“我没有动,是你自己一直在动来动去。”他瞪了她一眼,叹了口气,“冷静下来,不然你会吓到马,到时候说不定它真的会想把你摔下去。”
说完,他就看见她张开一双纤细的膀子,圈住了他的颈项,仿佛把他当做漂流在海中的最后一根浮木。
“怎么?现在知道要倚靠我了吗?”
“不是。”她冷嗤了声,笑他往脸上贴金,“我捉着你,是想如果这匹马真敢把我摔下去,我就拉着你当垫背。”
“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你确定自己说话还要如此倔强吗?不要以为我不敢把你扔下去。”他挑起眉梢,不悦地睨了她一眼。
她起头气恼地瞪他,此刻,不只是那腻人的膏色尽褪,就连两颗绿豆大的黑痣都在刚才的揪扯中被弄掉了,那星辰般的美眸,桃花般柔软的腮颊,翘挺的琼鼻与丹樱般的唇,就像是一朵盛开的花朵般,迎向眼前的男人。
乔允扬忍撩不住内心惊艳的悸动,大掌扣住她的脑勺,俯首吻住了她的唇,表面微微的干涩,却无损那甜美的滋味。
一时之间,夏侯容容被他突如其来的吻惊呆了,被他给趁虚而入,吻得十分深入缠绵。
久久,直至他放开了她的唇,她都还傻愣着回不过神。
“你说错了!”他勾起笑,以指腹滑过她被吻得柔腻娜红的唇瓣:“我不爱吃孩儿肉,若真要吃,我想吃的是暖玉生香的女人,比如,你。”
最后一字“你”,就像是一记棒锤般狠敲上夏侯容容的脑门,他阳刚的气昧仿佛遗留在她的呼吸之间,一瞬间,她又羞又气又恼,不知道应该是对他大吼大叫,还是干脆用双手掐死他!
不过这两者之中哪一个,乔允扬都没给她履行的机会,他扬起手,示意温阳等众人跟上,率先策马离开,而且还故意宾士得极快。
“喂!喂……?!”
夏侯容容紧攀住他,不停地叫喊,但他恍若未闻,令她只好将他抱得更紧,只差没跟他揉在一块儿,好确定自己绝对不会掉下来。
“哈哈哈……”乔允扬见她难得胆小的模样,忍不住大笑。
夏侯容容气得想打他,却不知道能腾出哪只手,只能气恼地瞪着他,任由他一路笑声不断。
这时,被温阳带上马的婉菊看着主子,心里颇为讶异,她心想,她家小姐口口声声说不嫁姑爷,可是眼下看来,两人的感情倒还挺好的嘛!
第6章(1)
人说“百闻不如一见”,但对夏侯容容而言,对于这名闻遐迩的“龙扬镇”,她倒觉得“相见争如不见”!
不过,在来到这个地方之后,她必须承认乔允扬这男人确实不简单,因为这个繁华而热闹的绿洲之城,除了既有的丰美水草之外,余下的,就是他在十年之间从无到有,一手建造出来的。
她听说,当年他带了批人马到这个城镇,下令兴建六畜养殖场,同时开设了屠宰、皮毛、酿造、草编等工艺作坊,同时还有盐行、丝行、饭庄以及客栈这些供应旅人交易买卖的店铺。
他并且拥有一批多达百辆的车队,规模虽然不小,不过,还称不上是商擘巨贾的程度,但夏侯容容并没有忽略掉一直以来关于“怀风庄”盛传的说法,表面上看起来只是一般商家的“怀风庄”,若传言属实,那乔允扬雄厚的实力,或许不输给“京盛堂”,甚至于是南方“刺桐”的凤家!
夏侯容容在逛了大半个城镇之后,发觉这个地方比她当初料想中热闹,在乔允扬建立了城镇的雏型之后,是中原出西域各国的门户,来往的商旅们渐多,发现“龙扬镇”地处的位置远比他们以往所挑选的驿城好,可以补充到更多、更好的备品,所以渐渐地,无论是经过哪条道路的商旅,都会挑选“龙扬镇”当他们中途落脚休息的地方。
然后,有人来往,便有高机,来自各地的小商贩开始在这里生根落户,开设了各式的摊子与店铺,有肉铺、饭庄、野味店、又或者是杂货什锈,以及兼卖成服的绸布店,还有许多手工精巧的匠人与走卖的杂耍艺人,也都纷纷来到“龙扬镇”,让这个城镇变得十分热闹,虽不比京城,但却更丰富而多彩多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