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闭眼,挣开他的怀抱,凝眸睇向他,缓缓启唇道:“路祈哥哥,过去的事我原谅你,但我们已经不可能了。”
听到她前面的话,他满脸喜色,但她后半句话却重重泼了他一盆冰水,让他从头一路冷到脚底,“你既然已经肯原谅我,为什么不能跟我在一起?”
她注视着他,目光沉痛而复杂,“就像破裂的镜子是不可能再修复得完整,我的心已经无法再恢复到从前。”破镜难重圆、覆水难收,他做过的事她可以原谅,却无法遗忘,那些事将成为她难以抹去的阴霾,笼在她的心上。
路祈喉咙仿佛梗住一颗大石,让他痛楚得难以发出声音,好半晌,他才勉强挤出声音,“……我会想办法把那面镜子重新修复完整。”
***
半晌后,等里面排出混浊的污气,他们走进石门,一进去,眼前是一条幽暗的甬道。
澄红火光照在四周黑黝黝的石壁上,空荡荡的甬道里响起他们的脚步声,还有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滴答滴答水声,阴森森的令人有些发毛,狭长的甬道不知究竟通向何方,越往里走,益发阴寒起来。
见走在前方的妻子抱着双臂,似是有些发寒,路祈毫不考虑的脱下外袍,正要走上前罩在她身上时,却见走在她身侧的白阳王也脱下外袍,先他一步披在她身上。
路祈拿着外袍的手僵住了,狠狠瞪着她身上那件属于别的男人的蓝色锦袍,他的眸光几乎要在那上面烧出两个洞来,下一瞬,他走上前,冷不防拿起她身上那件外袍,丢回给欧烈,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肩上。
裴岚吟微蹙起眉,伸手要将外袍递还给他,他按住她的手,语气近乎恳求的开口,“别拿下,我的衣服比较暖。”
她沉默了会,缩回手,不发一语的往前走去。
见她没拿下他的衣服,路祈脸上带着一丝满足,脚步轻盈了起来。
而一旁的欧烈神色自若的将被丢回的外袍重新穿妥,对他无礼的行径没有表示任何意见。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岔口,左右各有一条路。
“岚吟姊,现在该走哪一边?”走在前方的欧菲回头问。
她走到左侧路口,伸手抹去一处石壁上的积层,露出刻在其上的一段话——远斩妄念,全身而退。
欧烈见状,也走到右侧,用衣袖拨去一块石壁上覆着的尘土,上头同样刻了一段话——执着妄念,难休难止。
宣勤沉吟了下道:“看来左边的路是可以安全离开这里的。”
欧菲看了看左右两侧石壁上的字说:“那右边的路应该是通往藏放羽衣的地方,但难休难止是什么意思?”
“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只怕会遇到不少困难。”赵寅忖道。
欧烈没说什么,直接走向右侧的路。
宣勤也紧随其后,接着欧菲和趟寅也跟上去。
裴岚吟在心里轻轻叹息一声,跟在其后。她清楚欧氏兄妹与宣勤对那件羽衣都誓在必得,即使前方有危险也在所不惜,这就是执着妄念吧。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跟在身旁的路祈,隐隐发觉进来这里后,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同了,莫非……他也想得到那件羽衣?
先前抵达鸣鹤山下时,陡然生起的那抹不安,此刻仿佛晕染开来的浓墨一样,在她心里扩散开来。
她唇瓣轻嚅了不想说什么,最后,全化为一声幽叹咽回喉中。
待所有人都走进右侧甬道后,方才石壁上方的一块巨石猛然落下,传来一声轰隆巨响,众人惊愕的回头一瞥,只见后方的出路已被巨石给堵住。
所有人都明白,除了往前走,他们无法再折返了。
阴暗的甬道里一丝风都没有,也许是由于退路被断,此刻众人下意识的加快脚步往里走去。
不久,眼前略微开阔起来,尽头处是一道圆形的石门。
“咦,这上面是太极阴阳图。”欧菲讶道。
路祈发现这个太极阴阳图,跟他见过的不一样,黑色阴阳鱼里没有那个白点,白色阴阳鱼里也没有黑点。
欧烈走过去,在门边四处摸索着开启石门的机关。
见状,欧菲与赵寅连忙在附近搜寻,宣勤与其余侍卫也一起加入,然而找了许久都找不到机关。
见一堆人挤在石门附近寻找,路祈只好走往更旁边一点找,半晌后,他隐隐觉得有点胸闷,回头看了眼妻子,见她一手轻轻按在胸口,似乎也觉得有些呼吸不畅。
他愣了下,接着想到什么,大叫,“这里空气不够,快把火把给熄了。”
宣勤等人全都回过头来,不解的看着他。
他急忙说明,“你们不觉得胸口有点闷吗?后方的出口被堵住,前方又有这道石门挡着,这里变成一个密闭空间,继续点着火把会燃烧太多空气,我们将越来越难以呼吸,若不尽快找到办法打开石门,届时等这里的空气耗尽,我们会因为窒息而死。”
听完他的话,宣勤明快的下令,“全都把火给熄了,留下一把就好。”
所有侍卫纷纷熄了手上的火把,只留下一把权充照明,见情况危急,裴岚吟也上前帮忙找寻开敔石门的机关。
然而众人将石门附近都给搜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开启它的机关。
有侍卫拿出武器对着石门又砍又劈,还有人试着抬脚重重踹了几脚,但任凭他们如何使力,石门仍是文风不动。
不久,吸入胸腔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最先支撑不住的是不懂武功的裴岚吟,她晕眩得踉跄了下,路祈连忙扶住她,让她缓缓坐下。“岚吟,你先在这儿休息一下。”
叮嘱完,他再走回石门前,急着想找出机关的位置。
片刻后,欧菲也支撑不住的坐倒在地,接着陆陆续续又有几人坐了下来。
只剩下路祈、欧烈、宣勤和趟寅仍不死心的站在石门前寻找着开门的方法。
第8章(2)
四人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额前全都沁出薄汗,欧菲胸口窒闷得发痛,难受的出声问:“王兄,难道我们就要困死在这里吗?”
欧烈没有答腔,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妹妹这个问题。
眼见仅剩的那支火把的火渐渐变小,即将熄灭,路祈绝望的走回妻子身边,从怀里取出那枚她归还给他的金色戒指。
“岚吟,也许我们出不去了,你……能不能再戴上这枚戒指?”他央求的道。右定今天注定要死在这里,他希望她能再收下这收戒指,两人做对同命鸾鸯共赴黄泉。
他拿在手上的那枚金色指环在微弱的火光下闪闪发亮,裴岚吟怔怔的看着,正准备接过手,突然间,她的眸光凝在那枚镶嵌在金色阴阳鱼上的小银点上,路祈留意到她的视线,也觑向那枚圆形的银色小点。
对视一眼,彼此的眼神传递着同一个想法,路祈扶她站了起来,一起走向石门前。
见他们走来,宣勤语气透着一丝罕见的急切,“四皇兄,你们是不是想到什么办法了?”
“要试试看才知道。”两人分别在石门上黑色阴阳鱼与白色阴阳鱼上摸索着,就在这时,仅剩的火把熄灭了。
四周顿时陷入一片漆黑中。
“火怎么熄了?!”欧菲惊恐的叫道,她几乎已吸不到气了,整个胸口窒闷得难以忍受。“王兄,怎么办?”
“别慌,我们不会有事,岚吟姑娘已经在想办法了。”欧烈出声安抚妹妹。
摸索须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阗暗里,路祈欣喜的叫道:“岚吟,我找到那个白点了!”他在白色石门上摸到一圈圆形的细缝,他抽出腰间的匕首,沿着细缝挖起一枚圆形的白点。
裴岚吟也回道:“我也找到那个黑点了。”
幽暗中,路祈握住她的手,小心的将匕首交到她手上,“用这个把它挖下来。”
强忍着胸口传来的窒痛感,她接过匕首,从黑色石门上挖下那枚黑色的圆点,“好了,路祈哥哥,你把白点交给我,我把黑点交给你。”
“好。”应了声,两人在黑暗中摸索着对方的手,交换彼此手上的物品,接过他递来的白点,裴岚吟放入方才取出黑点的位置。
路祈也一样,将黑点放入刚才取出的白点位置。
放妥后,紧闭的石门缓缓开启。
随着一阵风涌进来,众人大口吸着气,仿佛又活了过来。
石门打开后,侍卫们重新点燃了火把,原本就在门边的宣勤和欧烈率先走进去,在他们眼前是一个占地宽广的圆形腹地,腹地中央搭建了一座木造的八角形祭坛。
接着走进的欧菲不解的问:“咦,这里怎么会有一座祭坛?羽衣藏在这里吗?”
这个问题也是众人心头的疑惑。
路祈将整个腹地巡看一遍,发觉没有任何可以出去的路,他走向那座八角形祭坛,直觉羽衣一定不是藏在这里,但若想要找到羽衣,只怕要先弄清楚这座祭坛设在这里的目的。
“这好像跟夏祭大典的祭坛有点像。”他打量了祭坛后说。
欧菲朝他横去一眼,“我们楚澐国里的祭坛都是这样的。”所以他那句话无疑是废话。
被她顶了一句,路祈摸摸鼻子。他来到楚澐国三年多,唯一看过的祭坛就只有在三年多前那次夏祭大典上,因此根本不知道楚澐国的祭坛都是这样的。
在众人仔细寻找一遍后,没有发现其他的通道,看来关键就在中央那座祭坛,因此所有人都围绕在祭坛边查看。
有名侍卫将祭坛边的鹤形铜油灯全部点燃,顿时火光通明,微微摇曳的烛火显示这里有风,既然有风进来,必然有出口。
祭坛下铺设了一片木质地板,由上百支圆形木柱支撑起的八角形祭坛约有一人高,祭坛边设有木梯可以通往祭坛上。
裴岚吟踩着木梯来到上面,看见前方摆了一张红木供桌,放置了一只鹤形铜香炉,另一侧的边上也有一张桌子,放置了六盏鎏金器皿和六只玉杯,她走过去,发现器皿上和玉杯里皆空无一物。
“岚吟姊,你看得出这个祭坛设在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吗?”欧菲走过来询问。
“我也不知。”她摇头。
这时路祈拿了些干粮和水囊过来。“岚吟,先休息一不再想吧。”
欧菲也觉得饿了,点头附和,“是啊,先休息一下,吃饱再想。”
裴岚吟走下祭坛,众人围在祭坛边坐下,路祈将手里的水囊递给她,“先喝点水,再吃东西。”
迟疑了下,她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
路祈再把手上的干粮递给她。
她接过干粮吃了一口,见他坐在一旁看着她,自己却不吃,她抬眸觑向他。
“你怎么不吃?”
他从怀里拿出那枚戒指,“这戒指……你还没戴上。”
她垂眸静默好半晌,才启口轻声道:“那枚指环既已归还路祈哥哥,我就不会再戴上。”刚才她是有过动摇,然而那是以为他们活不过那一刻,她不想让他带着遗憾离开,人生最难度过是情关,她也不例外,被最爱的人那般狠狠伤害,说不怨,那是骗人的。
见她不肯收回那枚戒指,路祈神色黯然。
“岚吟,要我怎么做,你才能释怀?”他嗓音有丝瘩哑。
沉静片刻,她神色幽缓的开口,“当年我爹是在我六岁那年娶进二娘,而我们成亲才三年多,你便……有了宁儿。”他们之间的恩爱竟比爹娘还来得短暂。
“我对宁儿真的没有任何男女之情!”他神色激动的再一次澄清。
她直视着他,决定跟他一次把话说清楚,“路祈哥哥,我已无法再相信你。即使你口口声声说你对宁儿没有男女之情,但你却为了袒护她而斥责我,当时在路祈哥哥心中,只怕更在乎她吧。”若不是在乎,他又怎会为一个外人而对她那样怒目相向。
他的心因为她那句她已无法再相信他而紧紧抽痛着。
她接着再说:“等这事结束,我会回路府收拾行李,然后就会离开。”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和他在那座他们一起买下的宅邸里生儿育女,抚养孩子长大,然而现在,那里却变成她最沉痛的伤心地。
听到她要离开,他情急的抓住她的手急问:“你要去哪里?!”
“我不知道,楚澐国这么大,总有我容身之处。”她神色淡然的道。
他满眼沉痛的望住她,“岚吟,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能……”
她没有听他说完,坚定的打断了他,“我只希望路祈哥哥别再来打扰我。”
“……”以前地叫他路祈哥哥时总是带着甜甜的语气,此刻,她的语气却疏冷而决绝,她虽然说原谅他了,但他知道,她仍怨着他,所以不愿见他。路祈神色僵凝的站了起来。
见他失魂落魄的走开,她有些不忍的闭上了眼。不是她想对他狠心,而是孩子的事、宁儿的事都已成为她心底的阴霾,即使勉强在一起,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
她爱他,所以才不愿日后继续拿这些事伤害他,长痛不如短痛,分开对他们两人都好。
须臾,欧菲走过来,见她拿在手上的干粮一直没吃,她关心的问道:“岚吟姊,你怎么不吃,是不是不合胃口?你再忍一忍,等离开这里后,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了。”
她没有多说什么,低下头吃着干粮,吃了几口,她突然停了下来,若有所思的抬首望向祭坛。
见她神色有异,欧菲问:“怎么了,岚吟姊?”
“我明白这座祭坛的用意了。”
欧菲一喜,“真的吗?那它设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祭坛自然是用来献祭的。”
“献祭?可是这里又没有供品,要拿什么来献祭?”欧菲讶问。
“供品要由我们自己拿出来。”
“岚吟姊,你越说我越糊涂了。”天晓得这里面竟然有一座祭坛,他们根本没有准备供品呀。
坐在不远处,一直留意她们这边的欧烈,听到她的话,走了过来,“应该怎么做,请岚吟姑娘指示。”
第9章(1)
裴岚吟领着众人上了祭坛,指着另一侧桌上空着的鎏金器皿和玉杯说明,“我们必须在这六个器皿里和杯中盛放祭品,再举行献祭仪式。”
宣勤出声问:“我们只带了干粮和水来,这些可以拿来当祭品吗?”
“只有要供品就行了。”
宣勤立刻指示侍卫依言照做。
接下来,自然是由曾经因想当神巫而学过祭祀仪式的裴岚吟来主持献祭仪式。
当一切准备就绪,她站在祭坛上吟诵起一段咒语。
路祈抬眸注视着她手里不停的捏着各种指诀,脚上踩着他看不懂的步法,嘴里吟诵的咒语时而悠缓时而轻快,她的神情无比虔诚而庄严,他不禁看痴了。
记忆恍恍惚惚回到三年多前的除秽日,她在太子寝殿里,穿着一袭白衫,手持梅枝,一边跳着除秽舞,一边吟诵着咒语,最后她拿着梅枝在他身上从上到下轻扫一逼,嘴里念着,“秽气除、病邪去、福气临,从此一切安泰又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