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生下我们的孩子,再辛苦也值得。”她弯起的眉眼透着对腹中孩子满满的爱。
走向医馆的路上,乐坏了的路祈,脸上是掩不住的粲笑,只要遇见认识的街坊,便兴高采烈的告诉人家——
“我要当爹了!”
街坊邻居也笑呵呵的回应,“恭喜、恭喜。”
也有人善意的说:“路夫人这是头一胎吧,那可要当心点。”
路祈就这样一路宣告着自己即将在八个多月后成为父亲,不久,在来到医馆的不远处,他瞥见有人靠着墙角倒卧在地。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他走过去唤了几声,见迟迟叫不醒人,思及一个可能性,他眉心顿拢。该不是……死了吧?他小心的伸手推了推她,试着再叫两声,“姑娘、姑娘?”
她嘴里发出一声细细呻吟,却没有醒来。
见她还活着,他赶紧扶起她走向医馆,跨进门槛,一眼就看见大夫正在逗弄着他养的一只花猫。
“盛大夫,有人昏倒了,你快帮她看看。”在星城定居三年多,他与岚吟,还有作坊里的人,以及宅里那些仆役,有什么大病小痛的,全是在这医馆看,因此与盛大夫已颇为熟稔。
年近七十的老大夫慢条斯理走过来,端详了闭着眼的女子一眼后指示,“你先将她扶到那边的榻上。”
“好。”将她抱至木榻上,路祈让出位置,好让大夫为她诊治。
仔细号完脉,再翻翻她的眼皮,盛大夫抬头看向路祈问:“路当家,这姑娘是你什么人?”
他摇头,“我不认识她,我方才在来这儿的路上见她昏倒在地,就将她扶了过来,她怎么了,为何会昏倒?”
盛大夫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不疾不徐的开口,“她是疲累过度兼许久未进食而饿昏的。”
“饿昏?”闻言,路祈有些讶异,觑向榻上脸色苍白的女子。
这时她也醒了,睁开眼,看见自己置身陌生的地方,眼前站着两名陌生男子,她慌张的坐起,缩着身子,带着戒备打量他们,“这是哪里?你们是谁?”
“你别紧张,这里是太和医馆,我看见你昏倒在路上,所以带你来让盛大夫瞧瞧。”路祈才刚说完,就听到她腹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
女子羞窘的垂下脸抱着肚子。
盛大夫撞了下路祈的手肘提醒他,“你还不快买些吃食回来,让这姑娘填肚子。”
“好。”他走出医馆,到对面的铺子买了几颗包子回来,递给女子,“姑娘,你快吃吧。”
抬头看见那些热腾腾的包子,女子飞快的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张嘴咬了一大口后,想起什么,她面有难色的出声,“我的盘缠都花完了,没有银子可以给你。”
路祈笑着挥手,“不用给了,你快吃吧。”
闻言,她这才放心吃着手上的包子。
趁着她在吃东西,路祈想起来意,连忙将老大夫拉到一旁,兴匆匆的问:“盛大夫,我娘子怀孕了,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还有平常的吃食有没有要特别留意的?要不要服用什么安胎药?”
瞅一眼他那快要满溢的笑容,知他头一回当爹心情欢快,盛大夫布满皱纹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笑意,“令夫人身子骨很好,目前不必服用安胎药,平常吃食也无须特别准备,只要别让她太操劳,避免提重物就成了,还有,孕妇情绪起伏较大,偶尔会闹个脾气,你多让着她就是了。”
听对方只说了这少少几句,路祈不太满意的问:“只有这些?不需要服用什么补药吗?”
“你夫人身子很好,不必特别吃什么补品,你要知道吃太多补品,反而对身体有害无益,只要每隔一阵子带她来让我瞧瞧就可以了,若是有需要,我会开方子给你。”
“好。”听完,路祈脚跟一旋,准备要离开医馆,回去看他心爱的妻子,手臂陡然被人拽住。
“我说路当家,你是不是忘了什么?”盛大夫嗓音有丝阴森。
“我忘了什么?”他不解的回头。
老大夫用眼神指向榻上的女子。
他立刻会意的掏出银子付她的诊资,旋即转身要走,又被拉住。
“盛大夫,你还有什么事?”心急要赶回家见妻子的路祈有些不耐烦了。
“你就这样把人丢在老夫这儿?”盛大夫不满的控诉。
“我想她吃完包子待会就会离开。”路祈不以为意的说。
“她劳累过度,又染上风寒,需要一个地方好好静养。”其实他昨日就见过这姑娘,她正沿街打探未婚夫家的下落。
据昨儿个来串门子的一个大婶说,这姑娘相依为命的爹过世前嘱咐她来星城投靠从小订亲的未婚夫,顺便完婚,因为盘缠不够,她只好舍驿车而徒步走来,足足走了二十多日才到。
然而终于抵达星城,她却发现未婚夫家的宅子已卖给别人,一家子不知去向,她只能向街坊邻居打听,几日下来,一直打探不到他们的下落,这时她的盘缠也告罄,被客栈赶了出来。
可怜她的处境,所以他有意想帮她。
闻言,路祈不吝啬的再掏出银子递给盛大夫,“那就让她在这儿好好休养,有劳盛大夫好好照顾她。”岚吟肚里有他们的宝宝,他心情大好,不介意多做些好事。
“你要我一个老头子照顾她”盛大夫吹胡子瞪眼睛。他老伴多年前过世,两人膝下无子,本来有一个徒弟,不过日前回乡探亲,因此目前医馆只有他一个人在。
“那不然送她去客栈?”路祈提议。
“她此时身子骨很虚弱,需要有人照顾,路当家的宅子那么大,应该还有些空房,而且你府里除了令夫人,还有一些下人在,多少可以帮忙照看她。”见女子刚吃完包子,正睁着双眼在听他们交谈,盛大夫朝她使了个眼色。
女子怔了下,会意后赶忙走过来乞求,“路当家,我叫宁儿,父母皆亡,又寻亲未果,无处可去,求你收留我,我绝不会白吃白住,我什么都会做,你只要给我一个地方栖身就好,即使是柴房也不要紧,求求你。”说着,她双膝一屈就要跪下。
路祈连忙扶起她。“这……”
“还这什么,你就暂时收留她,当是替你那还没出世的孩子做些好事,去去去,别在这儿妨碍我休息了。”盛大夫明快的替他做了决定后立刻赶人。
第2章(1)
伏在案前,路祈一笔一画专心设计着他理想中的摇篮、婴儿床以及婴儿推车。前两日,他才发现这个时代根本没有婴儿推车这种东西,至于摇篮和婴儿床更是简陋到不行。
他看了非常不满意,所以回来后便决定自己设计,再交给木匠制作,他是依照印象来设计,为了让木匠在制作时能完全了解,他画得很详细,有些比较复杂的部份还特别放大说明。
裴岚吟坐在一旁看着他在纸上描绘出的物品。
他画了三件,其中两件她看得懂,但有一件她没见过,她没有出声打扰他,耐着性子等着他画完。
她时而看着他笔下的画,时而抬眼凝视他聚精会神的侧颜,比起初见他时病弱苍白的模样,现下的路祈哥哥显得益发的丰神俊逸,他爱笑的脸庞,仿佛一块温润玉石,让人看着就觉得舒坦,情不自禁生起想要亲近的念头。
性情开朗随和的他在来到星城之后,凭藉着圆融的手腕,太星作坊的生意越做越大。
由于太星作坊出产的首饰不只款式新颖,作工还十分精美,因此才三年多的时间,便博得星城乃至于整个楚澐国许多女子的喜爱,形成一股以拥有太星作坊首饰为荣的风气。
想起自己宝库里摆放了为数不少的金银珠宝和上百件首饰,她笑得弯起眉眼,他实践了当初对她的承诺,替她建造了一间金库,里面虽然还没有摆满,可她已心满意足。
尽管拥有这么多首饰,但她并不爱戴在身上,她随身配戴的只有他亲手为她戴上的这枚他称为婚戒的指环。
垂眸望着指上那一半的阴阳太极图,再看向他手指上那枚,她唇畔的笑比蜜还甜。
“呼~终于全部画完了。”完成最后一笔,路祈轻吐一口气,伸了个懒腰。
“路祈哥哥,喝口茶。”她端过摆在一旁的茶递给他,然后垂首看向他画好的图,指着其中一个,问出心中的疑惑,“这是做什么用的,怎么还有轮子?是要载什么物品吗?”
啜饮了几口茶,他为她说明,“这是婴儿推车,以后等宝宝出世后,我们就可以把他放到这里面,推着他出去散步,不用一直抱在手上,可以轻松不少,你看,这两个握把是推杆,喏,上面这块油布还可以拉下来,既可以遮阳挡风,还可以避雨哦。”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塑胶这种东西,只好就地取材。
“路祈哥哥设想的真周到。”她满脸柔笑的称赞。
她的称赞他听了很受用,所以就没有说出这其实不是他想的,在现代,大家都是这么做的。
见她掩嘴轻轻打了个呵欠,他体贴的说:“你陪我这么久,累了吧,先回房去休息。”
“好。”裴岚吟起身。自从有了身孕,她便变得嗜睡,每日总要午睡才行。刚才用过午饭之后,她就陪着他在书房,现在确实有些困了。
陪她回房后,等她睡着,路祈兴匆匆拿着设计图去找木匠。
一沾到枕,裴岚吟便沉沉的睡去。
岚吟、岚吟、岚吟……
耳畔隐隐传来呼喊声,她张着眼,望向四周,想找出那急切呼唤她的人是谁,为何嗓音里竟透着一种入骨的凄厉?
但四周一片雾蒙蒙的幽暗,使她瞧不真切。
岚吟、岚吟、岚吟……
那催魂般的心碎语调一声又一声的传来,回荡在她的耳畔,她的胸口无端端揪了起来。
你是谁?
她张口想问,但是她的声音仿佛噎住了,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她有些仓皇的抬首四顾,摸索着往前走,想找出那个不停叫着她的人。
不知隔了多久,灰暗的迷雾消散一些,她隐约能看见前方的情景。
她好像走到一条河边,一阵冻人寒风袭来,让她瑟缩的抱住双臂,想抵挡那种要刺入骨髓般的寒意。
好冷,怎么会这么冷?
抵挡不住那迫人的寒气,她转身想离开,但是双脚也不知是不是被冻住了,沉重得抬不起来。
岚吟、岚吟、岚吟……
这回她认出那道嗓音是谁了,是她的路祈哥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她激切的想回应,但张开的嘴里依然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的朝前方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遮挡在她眼前的迷雾全部消失,她看见河岸站了一个人,那人脸上带着一抹阴狠的冷笑看着坠入河里的一名女子。
不谙水性的女子惊恐的挣扎着,秀致的脸庞布满痛苦,被冰寒的河水刺痛的双眼紧紧闭着,最后失去了意识,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她顿时从恶梦中惊醒过来。
宛如感觉到梦里的寒意,她的双臂还紧紧抱着身子。
重重的喘息着,裴岚吟一时还无法回神,因为,梦里的那个落水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
而站在岸边的那人竟是日前路祈哥哥带回来的姑娘,为什么她会用那样阴冷的表情看着她?就仿佛……恨不得杀死她!
胸口一窒,她一向少梦,然而一旦作梦,梦里的情境日后都会一一应验,自小到大从无例外。
这是否意谓着……她惊骇得不敢再深想下去,下床倒了杯茶饮下,宁定心神。
抬首望向窗外,这才发现已是日落时分。
路祈哥哥应该回来了吧。
推开房门想去找他,此刻她迫切想看见他,想告诉他自己作的这个梦。
这个梦太不祥了!
路祈刚从木匠那里回来,准备要回寝房看妻子,才刚踏进飘散着桂花清香的院子,便被一阵清扬中透着丝丝沧桑的幽婉歌声给吸引住,不由得转而朝声源走去。
来到西厢的一间房前,透过敞开的窗子,他看见日前带回来的那名叫宁儿的姑娘正坐在桌前,一边垂泪,一边唱歌。
歌词他听不清楚,但曲子的旋律很像他以前很喜欢的一首老歌“月琴”。
心里一动,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见他进来,宁儿吓了一跳,赶紧抹去脸上的泪,慌张的开口,“是不是我唱歌吵到你了,对不起,路当家,我不唱了、我不唱了!”
“不,你唱得很好听,这是什么歌?”他问。
听到他的称赞,宁儿惊慌的神情这才敛去,答道:“是我家乡的一首歌谣。”因为想起自己孤苦伶仃,跋涉千里来寻找未婚夫却找不到人,一时心酸才忍不住唱起家乡的歌谣。
“这曲子跟我家乡的一首歌很像。”路祈轻轻哼起“月琴”。
听完,宁儿怔愣的看着他,“路当家唱得真好听,能教我吗?”她没有什么长处,只知道自己唱歌好听,从小就有很多人这么称赞她,所以她很喜欢唱歌。
“好,你等一下。”见她想学,他先把歌词内容说明一遍,这才一字一句的教她唱。
宁儿不久就将歌词全记住了。
没想到他才教她一遍,她就会唱个七、八成,见她竟有这么高的音乐天份,他忍不住说:“我去拿琵琶来,你试着唱唱看。”
“好。”
他兴匆匆拿来不久前才买下的一把琵琶,随着琴声一出,她清幽婉转的嗓音也扬起——
再唱一段 思想起
唱一段思想起 唱一段唐山谣
走不尽的坎坷路 恰如祖先的步履
抱一支老月琴 三两声不成调
……
(作词:赖西安 作曲:苏来》
随着传人耳里那带着淡淡沧桑和思念的歌声,路祈压抑在心里三年多的思乡之情全被震荡出来。
远在二十一世纪的家里,有父母、大哥、大嫂以及从小就宠爱他的奶奶,还有老爱缠着他撒娇的可爱侄儿。
当初他走得太突然,也太措手不及,让他无法向他们告别,为此,他心头一直存有遗憾。
这三年多来,他刻意不让自己去想念家人,此刻在宁儿歌声的诱发下,对他们的思念一下全涌了出来,他眨也不眨的看着前方在唱歌的宁儿,依稀穿越了时空的阻隔,看见了多年不见的家人。
直到她的歌声结束,他才蓦然回神,家人的影像消失,他有片刻的失落。
见他怔怔望着她不语,宁儿有些不安的问:“路当家,我唱得不好吗?”
“不,你唱得很好,你把这首歌的意境诠释得淋漓尽致,是我听过唱得最好的人。”即使此刻她已唱完,那缭绕余音还在他胸口回荡不已。
听到他给了这么高的评价,宁儿清秀的脸庞上露出掩不住的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