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如此,她今儿个才会特地准备了四五种煲汤,就不信他一样都不肯尝。
“王爷,这道六神汤尝尝吧。”里头除了四神还添了党参和排骨、猪肠,味道温和又开脾,这时节喝最好。
秦文略睨了眼她手上的汤碗,示意徐贲接过手,喂了三口,他便示意停住。
谈瑞秋微扬起眉,三口……嗯,这是很好的开头,至少他肯喝。
一会,丫鬟逐一端上了山药茯苓包子、白术红枣饼、枸杞蟹肉羹、白果芡实元宝、当归川芎鱼汤等等,满满地摆了一桌,但每份的分量都不多。
谈瑞秋负责添,徐贲负责喂,谈瑞秋还偷偷打量,暗自记下有哪一份他多吃了一口,直到一轮全都尝过,发现后头四五道他是连尝都不尝的。
嗯……根本就是个偏食的男人啊!
等到胡娘子帮她把一盅桂圆粥给端进门时,苏嬷嬷也跟在后头进门,对她满是赞赏的微笑。
然而,秦文略像是已忍受到极限,沉声道:“全都撤下。”
胡娘子闻言,不禁看了谈瑞秋一眼。
谈瑞秋不甚在意地道:“胡娘子,将桂圆粥留下,其他的撤下,至于厨房里剩的就赏给厨娘和丫鬟们,当是慰劳她们一大早的忙碌吧。”
“多谢娘娘。”胡娘子代替其他丫鬟们道谢,丫鬟们乐得动作飞快地收拾桌面,跟着胡娘子一并退下。
“嬷嬷,要不要尝尝桂圆粥?”俨然当秦文略不存在,谈瑞秋招呼着苏嬷嬷。“这道甜粥可是我的私房菜,不过早上我是指点大厨做的。”
说真的,像那种大灶,别说要熬煮什么了,光是要升火就够她累的了。
“桂圆粥?”
“嗯,本来是要让王爷尝尝的,但他吃不下了,那就咱们一道尝吧。”闻这味道,和她记忆中的差不多,照理说吃起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苏嬷嬷瞧她舀了碗递来,诚惶诚恐地接下,余光瞥见秦文略竟朝这头望来,便端着碗走到床边。“王爷,要不要尝尝?”
秦文略直盯着那碗琥珀色的桂圆粥,一会便伸出了手,苏嬷嬷见状赶忙递上调羹。
谈瑞秋有些意外他竟然肯尝,而且还是一口接一口,她暗暗数着,到最后索性不数了,因为他已经吃完了一小碗。
啐,根本还饿着嘛!
苏嬷嬷见状,喜出望外地问:“王爷要不要再来一碗?”要她如何不心喜,这可是王爷清醒以来,吃得最多的一次了。
“不了。”他把碗递过。
谈瑞秋动手舀了一碗吃着,桂圆特有的甜润在舌尖泛开,接着是大枣和黄耆的香气在口腔里打转,搭配着圆糯米Q软的口感,教她直笑眯了眼。
苏嬷嬷站在一旁,就见秦文略直盯着谈瑞秋,那目光有几分打量和疑惑,没有任何不耐和嫌弃,苏嬷嬷立刻朝徐贲使了个眼色,两个人悄悄地退出房门外。
谈瑞秋不疑有他,反正通常这时分他们都会退出房门外,待会再有人送汤药,秦文略喝完就准备入睡。同样的程序每日不断重复,她不觉得有何不妥,不过想起文嬷嬷的交代,她不禁犹豫着到底要不要跟他开口。
“不够甜。”
“咦?”她疑惑地侧眼望去,意会后,便道:“好,明日我要他们再加点甜。”
秦文略张口欲言,但最终还是闭上了嘴。“随便你。”
那就随便我啰!谈瑞秋咬着调羹,无声地哼哼两声。根本就还想尝的嘛!口味跟她老公还真相似,挺嗜甜的。
看在他和她老公部分相似的分上,她就对他好一点,反正能对他好的时间也不多了。
“王爷。”犹豫半晌,她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秦文略睨她一眼,等着下文。
第四章 王爷来碗桂圆粥(2)
谈瑞秋将调羹摆好,正想着怎么开口,外头突地响起苏嬷嬷的声音,“娘娘,宫中内侍来了!”
话到嘴边,谈瑞秋只好暂时咽下,起身对着秦文略道:“我去瞧瞧。”
秦文略不语,待她离开后,目光定定地注视那盅桂圆粥,思绪飘得极远,远到他神智都快要恍惚起来。
应该是梦。嬷嬷说,他只是作了一场梦,他也认为那一切不过是场黄粱梦,可是此刻他却尝到了梦中的味道……梦境怎会有味道?但如果连味道都不会有,他又怎会为了一场梦而心痛得无以复加?
在那遥远的梦中,有他的妻子和孩子,是芸娘的转世,以掌心的红痣为凭借,他与她再次相遇相守,只可惜梦太短,幸福转眼消逝,清醒之后,只有延续的痛苦,失去芸娘的现实。
如果那不是梦,又会是什么?
他怎么也想不通,愈是深思愈是混乱,混乱到他快要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实,哪边才是梦……
“王爷,皇上差礼部尚书和宗人府送来了娘娘的金册和龟钮。”徐贲进房难掩兴奋的嚷嚷,打断了他的思绪。
秦文略眉头皱起,恼他扰了清静,却又疑惑皇上为何要大费周章地送来金册和龟钮。
从他清醒以来,他便知道他多了位冲喜正妃,但他懒得细想皇上安排的用意,如今这场戏到底是要作给谁看?就算是册封,也该是等他伤愈,压根没必要急于一时。
抬眼,瞧见徐贲将铜质髹金的金册摆在柜上,而她端着碗药进房,垂敛的长睫掩去她的眸光,他读不出她的思绪,也懒得睬她的想法。
徐贲见他神色淡漠,挠了挠鼻子,想起苏嬷嬷的吩咐,多让两人单独相处,于是祝贺过谈瑞秋后便退出房门外。
谈瑞秋走到秦文略跟前坐下,将药碗递了上去。“王爷,该喝药了。”她想不通皇上在这当头正式册封王妃的用意,但这消息一出,文嬷嬷必然会想尽办法在今晚之前就将她送回谈府,她却是半点应对之策皆无。
“不喝。”
谈瑞秋楞了下,眉头皱起。“不喝药身子怎会好?”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时阴时晴,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要人哄不成,她也有自个儿的事要烦好不好。
“我好与不好,又与你何干?”
尖锐的回答犹如一把火,瞬间烧上谈瑞秋的脑门。“是不关我的事,但就算是你,也没有资格糟蹋自己。”
这世上那么多人挣着想活,岂容他这般奢侈地挥霍生命!他不想活,可她很想活,哪怕这里没有她的老公和孩子,但她还是必须努力地战到最后一刻,因为她不想莫名其妙地任由人操控生死。
“你在说什么?”秦文略微眯起眼,眸色危险而冷厉。
“你不想活,可这府里多少人得仰赖着你而活?失去所爱,你的痛我能体会,但不是失去所爱就非得要死要活地闹!”她豁出去了,一反平日的温驯顺从,硬生生地与他杠上。
“给本王住口!”秦文略脸色铁青地吼道。
“偏不!你上过战场,无常随行,一个不经心便是阴阳两隔,有多少将士再回不了京,而你撑着一口气回来,如今还奇迹般的睡醒,这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老天赏赐,你凭什么还一心求死?!有多少人想活却活不了,你不过失去所爱有什么好消沉的,再爱一个不就好了!”就算无法再爱,也要拚着一口气活下去。
“大胆!本王要你住口了你还说!”
“你至少也要想想,你这般消沉颓丧,爱你的人心有多痛,你要让芸娘连走也不安心吗?”
“住口!”想也没想的,秦文略抓起花架上的玉瓷杯就朝她砸去。
啪的一声,那就砸在她的额上,她一个震惊,随即感觉一股热液从额间淌下,猩红的血半遮过她的视线。
秦文略楞了下,没想到真会砸中她,想起身看她的伤势,但一思及她的放肆,他的手紧扣在床缘不动。
“你如果不想活,就让我活吧,我很想活。”谈瑞秋哼了声,脚步踉跄,缓缓地朝外走去。
“小姐……小姐!”门一开,玉露被吓得尖叫。
“小声点,带我回房上药,别惊动其他人。”谈瑞秋淡声道。
对秦文略,她很失望,但是她不得不说他砸得好,这么一来,回谈府的事就必须暂缓,而且她有段时日可以不用再见秦文略那个混蛋,真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尽避谈瑞秋无心让苏嬷嬷担心,但她临时回了屏香苑,差人通知胡娘子过去照料,苏嬷嬷自然感觉有异,上门一趟,瞧见她的伤后,满脸愧疚,还是她劝了许久,才把苏嬷嬷给哄了回去。
而文嬷嬷一瞧见她额上的伤脸色都变了,当然,不是因为担心她,而是因为计划生变,还得想法子差人回谈府禀报一声。
一切都在谈瑞秋的预料之中,虽说是无心插柳,但能硬生出一段喘息的时间,又有何不可?她乐得在屏香苑养伤,天天睡到日上三竿也没人催她,真是进王府后最为惬意的一段时光。
可惜,幸福总是短暂的。
不到十天,王府的当家主子亲自造访了。
“小姐,动作快!”文嬷嬷一听到消息便亲自进房帮她打理。
“嬷嬷,没人额上受伤还上粉的,就照例戴面纱好了。”一见文嬷嬷拿了一盒脂粉过来,谈瑞秋吓得赶忙阻止。
先前苏嬷嬷来时她都是戴面纱,没必要因为秦文略来就特地要她扮艺妓吧。
“可是……”
“小姐好了没,王爷已经走上廊了。”王嬷嬷冲进房里,打断了文嬷嬷未竟的话。
事已至此,文嬷嬷只能吩咐玉露赶紧替谈瑞秋稍作打理再戴上面纱,回头又问了丫鬟茶点等等是否备妥。
就在玉露替谈瑞秋编了双辫戴上面纱同时,秦文略适巧在徐贲的搀扶下进房,后头还跟着胡娘子、苏嬷嬷和几个小丫鬟,看起来阵仗倒也挺盛大的。
谈瑞秋本想要起身迎接,但苏嬷嬷已经早一步将她按下,让她坐在床上,看着徐贲拐了张椅子,让秦文略坐在床头的位置。
她暗暗打量着他,见他脸色苍白了点,气息有点乱,甚至还有点喘。真是为难他了,虽说从主屋到屏香苑,说远也不远,不过是绕过一座园子,过了两道门,但对现在的他来说,应该算是体力负荷的极限了。
不过,她并不同情他,因为她并没有邀请或请求他过来。
“其他人都退下。”才刚坐下,秦文略便粗哑地道。
文嬷嬷闻言,堆着笑脸上前。“这怎么好呢?王爷与娘娘身上皆有伤,没个人在旁伺候着,要是有了闪失……”文嬷嬷话到最后,在秦文略冷鸷的目光瞪视下,自动化为无声,一股寒意从背脊爬起,教她脸皮子抖了两下,不敢再往下说。
“王爷想跟娘娘说些体己话,这么多人都凑在里头成何体统?”苏嬷嬷扬着笑意,却十分强硬地将房里所有下人都给请出房外。
谈瑞秋玩着发辫垂着眼,他这会前来该不会是打算向她正式道歉的吧。在谈家,谈老爷也曾在暴怒下打过太太和姨娘,但哪里需要老爷开口道歉,他是谈府的天啊,有听过老天会跟人道歉的吗?
谈瑞秋不自觉地掀唇冷哼,压根不在乎他抱伤前来所为哪桩,只是……他坐在那儿不吭一声,就这样盯着她瞧,很有趣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她快要沉不住气时,才听他哑声道:“你没有为我准备桂圆粥。”
谈瑞秋顿了下,超有冲动想把枕头甩到他脸上。太多国骂说不出口,她努力地憋在心里,暗暗问候他。
真去他的,难不成她成了他的老妈子,还负责替他煮吃食不成?
“王爷想吃什么,吩咐厨房便是。”厨房里布置的人手,照日夜轮值算起来,约莫有三十来个,绝对够堵他那张嘴。
“太甜。”
谈瑞秋眼角抽了下。“那就教他们糖放少一点。”
“味道不对。”
她用力地闭了闭眼,吸了口气,匀了怒气之后,才开口,“王爷今日前来想说的就是这些?”去他的味道不对!煮法都一样,添加的食材不变,不都一样!
她知道了,他今日特地上门是来找碴的,既是如此,她还干么跟他客气,何必在他面前扮柔顺。
“是。”秦文略淡淡地看她一眼。
这一句是恁地简短有力,犹如一把利刃,瞬间削断了谈瑞秋的理智线,于是她在被子底下狠狠地朝他比出中指。
她知道身为淑女不应该这么做,但人在被逼迫到某种程度,在生死恐惧与茫然未来的夹缝中求生存太久,真的会教人性情大变。
秦文略当然没瞧见她被子底下的动作,眸色不变地注视着她,总觉得她看似温柔的水眸似乎正漾着火花,而她的额头还缠着布巾,看不出口子收得如何。
有点扛不住他的目光打量,谈瑞秋毫不客气地下逐客令。“既然王爷想问的是这些,也已经问完了,我也回答完了,王爷也该早点回去歇息,往后没什么事,差苏嬷嬷通报一声便成,不需要亲自前来,要是折腾了金贵身子,我可赔不起。”
秦文略见她水眸里像是燃着火焰,不禁勾斜了唇角。“倒是挺精神的,不像嬷嬷说的病恹恹。”
谈瑞秋顿了下,这才明白原来是苏嬷嬷从中牵线。一开始她就觉得苏嬷嬷老是有意无意地凑合她和秦文略,还故意说出秦文略的过往赚她同情,没想到她都被秦文略打伤了,苏嬷嬷还是没放弃……是真的很期待她哪日死在秦文略手中不成。
“我已经好多了,王爷不需要挂心,早点回去歇息。”去去去,少烦人了,少见他,她就觉得清静多了。
她是多难得拥有如此奢侈的平静生活,就不能多给她几日,当是给她的赔偿?
“我很抱歉。”
谈瑞秋呆了下,傻楞的抬眼,嗯……她是不是听错了?
“我无意伤你,那日实在是被你的话给激得失去理智。”他顿了下,像是在斟酌用字。
“但不管怎样,我伤了你就是不对,今儿个来,任你怎么动手都成,算是一报还一报,我绝不还手。”
“……我可以拿武器吗?”她绝不会用手打,搞得他疼她也疼。
秦文略像是被她不按牌理出牌的话给怔住,一会低低笑开。“成,你想要拿什么武器?”
这下子换谈瑞秋怔住,因为这是她头一次见到他笑,而他的笑仿佛是春日煦阳,融化了那千年冰雪,脸上线条柔和,不再长满了刺,褪去了杀伐气息,宛如破云而出的静月,径自辉煌。
像是察觉她的注视,秦文略敛去了笑。
谈瑞秋不禁暗骂他太小气,竟连笑容都不分享,撇了撇嘴道:“说笑的,王爷有伤在身,我可不希望王爷伤上加伤,皇上要是怪罪下来,十个谈家都不够赔。”
“你不肯动手,这笔帐该怎么算?”
当与她是亲兄弟得明算帐不成?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她一副奸商嘴脸地道:“不如这样吧,王爷把自己押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