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为何她对政局、谋略之事如此敏感,对于他的苦心招惹却毫无所觉?是他做得还不够?还是她压根儿对他没感觉?
倘若连个小小女子都征服不了,他凭什么跟人争天下?
一次不行,就再来一次,他相信终有一日,铁杵能磨成针。
念头一转,郁闷尽去,他大笑着,走进内室。
储笑梦舒服地半靠在软榻上,一双筷子在各式点心中指来拨去。
齐争愣了一下。“你不是让人传膳吗?怎么只有点心,没有饭菜?”
“我不喜欢吃饭。”她咬了一口芙蓉糕,放下,又去挟玫瑰酥。
“你是小孩子吗?”只爱点心不吃饭。
“无论大人或小孩,品尝美味的东西都是一种本能。”她一双筷子转而攻向豌豆黄。“你不能否认,点心比饭菜好吃。”
“这样不健康。”
“吃了不好吃的东西,心情不好,才不健康。”她撇嘴,一点孤傲,一点可爱,融合成无比惹人怜惜的气质,教人一见,便忍不住想拥入怀里。
齐争不免有些意外,这还是那个精明能干的储笑梦吗?
但看着她在十来样点心中挑来拣去,他又有些欣喜,他与她,正在不知不觉中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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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香的味道!
储笑梦从一本武功秘笈中抬起头来,动了动鼻子。
她的食量一向不大,一天能吃进十块糕点便算胃口大开了。
半个时辰前,她才吃下三块点心,但闻着这味道,肚子竟又饿了。
“什么东西啊?”忍不住,她放下秘笈,脚步循着香味飘来的方向迈去。
走过内室、浴间,后头是一小片庭园,原是芳草萋萋,修竹成林,如今,竹林正中央砌出了一座小土灶,香气便是自那灶上传来。
是谁这么大胆子,敢在皇宫大内乱造东西?
她揣着好奇心走过去,未见芳景,先听到一阵声响。
微一提气,她身似柳絮,轻飘飘地飞到灶边,只见一道明黄色的身影蹲在那里,像只偷食的小老鼠,正津津有味地吃着东西。
“齐争!”
一张秀美白皙的面容上仰,黑如乌墨的眸子迎向她。“是笑梦啊!”一边说,齐争一边把碗里的食物往嘴里送。“以往你钻研武功秘笈,没两、三个时辰不会结束,今天怎么这样快练完?还有空来看我?”
这什么话?讽刺她吗?尤其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她不禁微恼,难道她会抢他的吃食不成?
“你干么躲在这里吃东西?”
“你只喜欢吃点心,我怕在你面前吃别的东西,你会生气嘛!”他的语气好无辜,但吃东西的动作更快了。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吗?”况且,这东西如此香,她感觉唾沫都快氾滥成灾了。
“我也没说你小气啊!只是在你的地头上,总要尊重你几分。”他嘻笑着,把碗里最后一口汤倒进嘴里,满足地打个饱嗝。“还是正常的饭食好,点心虽美味,可惜填不饱我的肚子。”
她气怒地看着那空荡荡的碗,没忽略他眼底闪过的一抹狡黠。
这家伙,明摆着在亏她只吃点心不吃饭,甚至做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香气溢满整座凤仪宫,以勾引她的食欲。
更可恨的是,她明明亲眼看见他喝下最后一口汤了,为何空气中那迷人的香味犹自凝聚不散?
他到底还藏了什么,这样地诱人?
她有心想问,但一见他那似扬非扬的唇角,话语便又被强抑下肚了。
一双俏目在他清雅的俊颜和小土灶上来回溜过数遍,理智终于战胜欲望,她轻一跺脚,转身准备离去。
“唉呀!”他惊呼一声。“差点忘了我的牛杂汤,幸好没焖过火。”
牛杂?就是牛的脏器喽?怎么有人吃如此恶心的东西?她不禁疑惑,耳里听见后头一阵唏苏声。
不一会儿,空气中的香味更是浓烈得薰人目昏。
她抑不住好奇,见到他正扒开土灶,捧出一只小土罐。那东西看起来脏兮兮的,又黑又丑,却出奇地香。
齐争小心翼翼地揭去土罐上的泥封,一道不可思议的香气冲了出来,储笑梦只觉得自己饿到头昏眼花了。
该死的,那么恶心的东西煮成汤,竟鲜香至此!
齐争舀了一小匙汤送入嘴里,陶醉地闭上眼,赞叹不绝。
“鲜香味美,极品,人间极品啊!”
储笑梦咬着唇,看他把土罐护得死紧,便知他不会轻易将佳肴与人分享。
“可惜没有酒,否则就更有味道了。”他虽然感叹不停,却没有停下进食的动作。
闻言,储笑梦眼珠子转了几圈,以最快的动作飘进内室。
齐争惊愕不已,手中的汤匙 啷落了地。靠,怎么她的轻功好像更厉害了,恐怕飞箭都比不过她。
但念头一转,他又得意地大笑。“哪怕你的轻功更厉害十倍又怎样?想当年,我只要一下厨,瑄儿就算病倒在床,爬也要爬到御膳房跟我要东西吃。我就不信使出一手绝活,还治不了你的偏食、招惹不了你的注意?”
果然,不一会儿,储笑梦拎着一个酒坛、两只酒杯来到土灶边。
“窖藏百年的汾酒,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哇,这可是难得的好东西耶!但是……”他毫不掩饰对美酒的爱好。“无功不受禄,我怎么能平白接受你的好意?”
“没关系,我请你。”她眼角余光不停地瞟向他手边的小土罐。
他就知道,只要东西美味,放到哪里都能吸引人。唉,有点后悔怎么没早想到用这法子招惹她。
奇怪,当年他轻轻松松就用食物勾住了齐瑄,怎么对付储笑梦时,他脑子就是慢半拍,一直忘了使出自己最强的本事。
算了,现在记起也不晚。
“你请我喝酒,我就请你喝汤。”他拣了一只大海碗,毫不吝啬地倒了半罐汤给她。
储笑梦呆了。她是被这香气刺激得腹饥如擂鼓,但她食量一向小,这么大碗汤,她怎么可能喝得下?
“过来啊!”他深谙诱人三味,一点刁难会让她心动,过多,怕就要把她气走了。“我这汤可是炖足十二个时辰,再美味不过了。”
她看着那只大海碗,真的好香,可是太多了,她吃不完啊,接是不接呢?
她心里犹豫着,双脚却不自觉走到他身边,放下手中的美酒,将碗接了过来。
“一口汤,一杯酒,人生至乐,莫过于此啊!”他大笑,非常自动地斟了杯酒,自饮自酌起来。
看他陶醉的神情,好似参加天庭的蟠桃宴,啖的是仙果、喝的是仙酿。
如今,她不止感到饥饿,还有一种畅快在心底升起。
轻轻地,她抿了一口汤,那鲜香滋味直冲脑袋,让她神思都恍惚了起来。
这个实在是……天啊!太好吃了,她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配点酒,味道更好。”他给她倒了杯酒,送到她面前。
“嗯!”她嘴里塞满了东西,却没空闲开口。一手拿碗,她用另一只手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酒香、肉鲜、汤浓……全融在一起,让本来的鲜香更为醉人。
她忘乎所以地坐到他身边,顺便把空酒杯也递了过去。他立刻将酒满上。
她又吃又喝,不知不觉,一大海碗的牛杂汤都进了肚子,连一坛十斤重的汾酒她都喝了一半。
抚着鼓胀的肚腹,她有些怔愣,长这么大,头一回吃撑了。
齐争心里暗笑。只要她尝过一回他做的东西,以后再想抗拒……作梦!
但表面上他还是一派豪迈。“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牛杂汤配美酒,天下一绝。”
她回过神来,隐约知道自己上当了,但陷阱是她自愿跳下去的,怨不得人。
淡淡嗔他一眼,她迅速收拾了心神。“一开始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他真的很喜欢她这种理智却又带点小迷糊的个性。
很多女人把一哭、二闹、三上吊,当成毕生最大武器。但在齐争这种死亡中打滚过的人眼里,那等娇柔,死了也是活该。
“炒面糊。把牛骨头砸碎,熬出骨髓,仔细过滤掉碎骨,剩下的精华和白面一起翻炒到半硬,放凉。要吃的时候扒几块面糊下来,浇上热滚滚的牛肉汤,滋味鲜美无比。”
“这么奇怪的东西,我怎从没听说过?”但牛杂汤既如此美味,炒面糊应该也不会太差。想不到他厨艺恁好。
“天底下的美食多着呢!你若喜欢,改日我再做点不一样的请你。”
她看着他,俊雅的面容上剑眉飞扬,瞧来,他非常得意能引她吃上这一餐。
但她像那种明知有问题、还呆呆地上当那种人吗?
万一被他养刁了胃口,以后只吃得下他做的东西,她这一生岂不都要受制于他?
“多谢。不过我于口腹之欲并无太大喜好,那些美食你自己吃吧!”说完,闪人。
他看着那只她留下来、空空如也的大海碗,双唇弯出一道大大的弧。
“煮熟的鸭子……还能飞上天吗?”
他能勾引她一遍,就能勾上第二遍,她逃不了的。
第二章
储笑梦是个武痴,除了武学一道,鲜少有东西可以撩动她的心湖。
但这种情况在被齐争请入皇宫后,迅速改变了。
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偏爱牵累她、逗弄她、看她失态,这样子很有趣吗?
“早知道不随他回宫了……”她呢喃自语,放下手中的武功秘笈,俏目冷瞥送膳食而来的内侍。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不过他的言行举止完全不符合他的年龄。
“相爷让奴才来转告姑娘,哪里来,哪里去,莫贪富贵,误了国事,也误了姑娘终生。”那声音淡漠得不掺半丝情绪。
“李友合是什么东西,凭他也想警告我。”她素手翻飞,像只穿花蝴蝶似地美丽,但带起的寒气却渗人骨髓。
储笑梦随手把内侍送来的点心羹汤挥落地面,霎时,一阵白烟冒起,白玉铺就而成的地板被蚀出一个个小洞。
“李友合欺人太甚!”居然在她的膳食里下毒!
那名内侍不过在她手下撑了两招,便倒地毙命了。
她这个前皇后虽是为了保护手无缚鸡之力的齐瑄,一时权宜下被选进宫的,死后不入宗庙,不得祭祖,但名列宗谱,封号却是确确实实的,李友合竟敢对她痛下毒手,心里可有君父?
她厌恶地看了地上的尸体一眼,更恼齐争。她本已脱离这勾心斗角之所,若非他纠缠不清,她怎会再陷入这丑恶境地?
再则……她抽动鼻子,空气中那淡淡的、却风吹不散的酸腐味已持续三天,不知齐争又在那竹林里弄些什么,搞得凤仪宫臭闻三千里。
自从数日前被他诱拐、吃撑了肚子,她着意控制自己的欲望,不管他煮出多色香味美的食物,她只当不存在。
她储笑梦堂堂一代武豪,岂能因一点小小食欲便受制于人?
可她瞥了散落满地的点心一眼,明明是精致的好东西,为何她近几日却是食不知味呢?
相反地,竹林方向飘来的臭味更能勾动她心弦……
烦!她心头气闷非常。
逍遥游的轻功一闪,身若雷电,眨眼问,她飘过长廊,已入前庭,一套玉女剑法施展开来,飘然翻飞,剑光寒闪,身似蛟龙。
“喝!”她开声吐气,手中三尺青锋一震,吐出剑芒足有六尺余,硬生生将一块双手合抱那么大的卧牛石斩成两半。
但是那凝而不散的酸腐味还是让她觉得心烦。
“该死的齐争!”
她一跺脚,身化柳絮,轻飘飘地飞入寝宫的藏书室里。
她讨厌皇宫里的争权夺势,但不可讳言,大齐立国两百余年,收藏在深宫中这数百册武功秘笈,却是很吸引人的。
她肯答应齐争再回皇宫,有部分心思就在这些秘笈上。它们五花八门,从最普通的“五郎八卦棍”、“太极拳法”,到传说中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生死奇功,应有尽有。
只怕终其一生,她也研究不完如此多的武技秘法。
但武痴之名,其来有自,挑战越大,她的兴致就越高。
她深吸口气,清淡如山中冷泉的眸子一一扫过这些珍贵的藏书。
“葵花宝典”威力强大,但伤人伤己。
“太极拳法”借力使力,四两拨千斤。
“杨家枪法”大开大阖,威猛无敌。
“七伤拳”——
王八蛋!为什么进了藏书室,那臭味依然缭绕鼻端,挥之不去?
“齐争!”她咬牙,娇躯化做闪电,眨眼间便入了竹林。
小土灶边,就见一国之君席地而坐,手里一碗小米粥,地上一盘红红白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就是它,臭得让储笑梦心神不宁。
齐争一边曦哩呼噜地喝着粥,一边笑嘻嘻对她招手。“嘿,笑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今晨李友合被我气昏,可惜那老王八身体恁好,居然只昏了一刻钟又清醒过来。”
勾引人的最高境地是什么?就是让人感觉不到他在勾引她,等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再想逃离,比登天还难。
储笑梦本来是来找他问弄臭凤仪宫之罪的,但听他提及李友合,这老家伙她也很讨厌,心思便被转移了。
“你怎么气他?”
“他说你毕竟是先皇之后,我与你同处一室,有碍声名,请我搬出凤仪宫。我便告诉他,我无妻,而你寡居,所谓‘弟’终兄及乃友爱的最高表现,应该立碑作传才对,他就吐血了,唉!”他叹气,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太弱了,枉我还准备了一大篇有关共妻好处的文章要念给他听,他却是没福气耳闻了。”
“共妻?”连她这种生性淡漠的人听了都想砍人了,亏李友合禁受得住。“那么下流的事你怎说得出口?”
“不下流如何把李友合气到吐血?”他理直气壮。
她沉默了好久,吐出一口长气。“想弄垮李友合和周鹏,有千百种方法,你却非得选最凶险的一招,逼他们造反。刀兵一兴,若有差错,就是群雄割据、齐国内乱,你不一定是胜者,也许齐国反而会亡在你手中。”
他眼底闪过一抹惊讶。储笑梦居然聪慧至此,他近年处处跟李友合对立,落在朝廷百官眼中,只以为他年轻气盛、心性未定,于是,不停地劝谏、劝谏再劝谏。
只有她,一眼瞧出他真正的谋算——他正在这李友合和周鹏兴兵犯上,然后调动自己的五大兵团,和李、周二人的势力一决高下。
如此一来,可彻底清剿叛党势力,也可让他手下的五大兵团蜕变成真正的虎狼之师。
低笑着,他放下手里的碗,实在太欣赏这个聪明过人的女子了。
“这个天下一定要由齐家人坐吗?”他问。
“啊?”齐国不让齐家人当皇帝,难道想改朝换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