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晚了,你不睡觉,来这里干么?”她盘坐床榻,居然还在练功。
武痴就是武痴,一天十二个时辰,她至少有十个时辰是用来研读武功秘笈和练功。
齐争听步惊云说过,储笑梦最走火入魔的时候,曾连闭三天死关,期间不饮不食,更别说睡觉了。
他心也不贪,她爱练武,他便为她收罗全天下的秘笈让她练个过瘾,只要她每天有一个时辰把心放在他身上,他也就满足了。
“来接你出宫。”他大掌在小腿的麻筋上来回抚动半天,终于,被她指风禁锢的躯体又恢复灵活了。“看你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收拾一下,我们立刻启程。”
“我干么跟你走?”她已经有了非常深刻的体悟,齐争太危险,和他相处过久,怕她这辈子就要栽在他手上了。
“李友合的密探已经把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密不通风。明日傍晚,周鹏的军队就会以‘清君侧’的名义杀进来。你不会不知道他们想要清除的是什么人吧?”
“而你以为就凭那点虾兵蟹将,能杀得了我?”
“这个……”想当年,步惊云都能撑过破城弩的攻击而不死,如今储笑梦的修为又比步惊云高上一筹,普通的军队是很难取她性命。“但你留在凤仪宫有什么意思?这里很快就会杀得血流成河,你住得也不快活。”
但她觉得只要能离开他,她的心便解放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暂时都不想走。”
“为什么?”
要她老实交代她怕了他的勾引,她的意念抵抗不了他的诱惑?她脸皮薄,承受不了那等打击的。
她轻哼一声,转移话题。“你想走就走得了吗?刚才是谁说李友合的密探已经将皇宫团团围住?”
齐争不屑地嗤笑。“要比在宫中的势力,李友合也赶不上我。我可是在这里出生长大的,他就算多派一倍的密探包围皇宫,我照样来去自如。”否则他们前些日子吃的那些鱼肉菜蔬,身上穿的绫罗绸缎又是哪里来的?
“既然你对局势这么有把握,等我想走的时候,你再来接我好了。”她像赶蚊子一样挥挥手。“总之,短期内我不想离开凤仪宫。”
没道理也不找借口,反正她就是不想跟他走。既然如此,他也不逼她,朝殿外喊了声:“阿皓,进来。”
随即,储笑梦的凤目越张越大,本来在经脉里走得顺顺当当的内力差点就行岔了路。
她看到另一个“齐皓”,染霜的双鬓,一身风流悠雅的气质。若不是几个月前她还接到师妹秦可心的消息,说与齐皓成亲后,双双出海经商,日子逍遥无比,顺带给她捎了份异地特产,她真以为眼前这个人就是真真正正的“齐皓”。
“这是周正皓,巧吧?他的名字中也有一个‘皓’。他将正式成为齐国的帝王,圣隆皇齐皓,战乱一起,皇上会立即公开我的身分,钦封我为英王爷,领大将军之职,宣读讨逆书,领五大兵团与李友合、周鹏对抗,由此也可彰显皇上圣明,早知李、周二人心有反意,做足了准备。在此期间,你于宫内若有事就找他,他会尽量满足你的需求。”
周正皓对她抿唇一笑,潇洒的气度和那浑然天成的威严,根本不像个冒牌货,而是货真价实的帝王。
储笑梦觉得头有些晕。“对不起,周公子,可以请你离开一会儿,让我和齐争说几句话吗?”
她莫名的客气让齐争很吃醋。一样是人,她对周正皓礼遇有加,对他就横眉竖眼,这差别也太大了吧?
“没问题。”周正皓轻颔首,转身走了出去。
周正皓前脚才走,储笑梦紧接着河东狮吼了。
“你搞什么鬼?你不想当皇帝,找个人做傀儡也就算了,但你找的那个人一看就不是甘居人下的,很可能……很可能……”
“很可能齐国要改朝换代,或者变成大周也说不定,你想说的是不是这个?”他轻笑,飞扬的剑眉中带着风一般的潇洒和狂傲。如果说周正皓拥有人君的气势,那么齐争就是翱翔天地的鹏鸟,水击三千里,扶摇而上者九万里,人皆仰望,而莫可能及。
她的心头有点迷惘,凝望他的眼神也逐渐地朦胧起来。
“从我发现二弟无能成为一代圣君的时候,我就想过选一人取代他。从五大兵团中精挑细选,我找出三百个颇具资质者,给他们移形换貌,再经一年教导,只有周正皓一人通过测试。他的才智、心胸、眼界,各方面都不逊于瑄儿,又有瑄儿留下来的治国策做参考,绝对有能力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那么我为何要执着于一个对我而言根本无用、甚至是负担的皇位?天下,天下人的天下,有能者居之。”
这种话他以前也常说,她知道他是个清楚自己要什么,并且能贯彻始终执行的人,但那种轻抛天下的话说多了,总让她怀疑,他是否在沽名钓誉?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是个表里如一的男人。
那么,他说喜欢她的事是否也如此真诚,无一丝虚伪?
她心头涌出一股热流,暖洋洋地流淌全身,有一点冲动,她想靠近他,依着他,岁岁年年,直到地老天荒。
只要是人都看得出她此刻的心绪摇荡,何况齐争不是普通人。欲在战场上百战百胜,捕捉战机最是重要,因此他的脑子灵敏异常。
两人就要分别了,而她现在心神不守,他若不能把握机会,将自己的身影深刻烙进她心底,还能算男人吗?
大步上前,他蹲下身,两手紧紧圈住她盘坐的身子。
“笑梦,你可一定要想着我,千万别将我忘了。”
温柔的话语像和风一样吹进她耳畔,同时,他也在她耳边吻了下。
她浑身一颤,内息差点逆岔,急忙闭眼,紧守心神,几个吐息间,收功完毕。
“你想害我走火入魔吗?”虽然她功力高深,已可以到达边练功、边谈天,两相无碍的地步,但太过重大的骚扰她还是受不了啊!
她气鼓鼓的,打他舍不得,只好以手指揪住他耳朵,用力地左右一转。
“啊!”齐争痛叫。“耳朵快掉下来了!”
她手底用了几分力道,她会不清楚吗?继续拧。
“就是要把它揪下来!看你还敢不敢轻薄我?”
“闺房情趣,何来轻薄之说?”
“我们还不是夫妻。”
他嘿嘿笑着。“对,现在不是,过些时候就是了。”
她娇颜酡红,有羞也有恼,还有一点淡淡的喜意在心头翻腾。想再骂他,叫他死了心,她这辈子只愿与武学相伴,是不可能成亲,但话到舌尖,翻滚着,却吐不出来。
是……心动了吧?
一个念头突然涌上她脑海。是不是该就此随着他南征北讨,再不分离?
他凑过身子,密密实实的一吻印在她唇上,吮着那两片湿润的柔软,散发着火一般的激情。
他心跳如擂鼓,清楚地察觉她那坚实如城墙的心防正在碎裂。
他的舌头轻轻地往前一探,那紧闭的樱瓣便为他敞开。
她温暖潮湿的唇腔里漾着芳香的甜蜜,不论他搜寻到何处,总有无数蜜汁任他恣意品尝。
“好甜……”他更陶醉地拥紧她。
她脑子一片空白,没有喜、没有怒,只有一把火在心头熊熊燃烧着。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她说不出来。
但有一点是无庸置疑,这比当年她冲破任督二脉,成为先天武者时还要勾人心弦。
最后用力吮了那小巧的丁香一下,他缓缓地离开她,她那艳红微肿的唇,无比地妖冶。
他忍不住,又啄了她的唇一下。“笑梦,我预计用三个月练兵,也让李友合和周鹏有余力将附庸者聚集成党,方便我一网打尽。之后,我便回来接你,你一定要等我。”
说完,他挺直身子,走出凤仪宫,迎向他人生中的第一场征战。
她没有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整个脑子里只剩下方才那如烈火般的热吻。它烧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她喘息着,心头好像住了一个人儿,虽然人小力微,但那持续不断的敲击却也渐渐打痛了她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她恍惚回神,身边再不见他的踪影。
她闭上眼,胸口处传来前所未有的痛楚。
“齐争——”踉踉跄跄地,她下了床榻,奔出凤仪宫。
适时,一弯弦月挣出乌云的遮掩,吐出光华。
她听见一记尖锐的鸟鸣冲破黑暗,直入云霄,随即,皇宫各处走出一道又一道的身影,他们聚在凤仪宫前,跪在那道颀长的身影下。
储笑梦看见夜风吹起齐争的黑发,他终于恢复了真面目,长眉入鬓、凤目凛然,威严的气势中,一股杀气直冲霄汉。
他扬起右手,大喊:“有我无敌!”
“有我无敌!”两百九十九个声音同时附和他。这些人便是齐争从五大兵团中挑选出来,秘密训练,虽未通过帝王测试,但个个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如今都成了齐争的亲卫。
想不到齐争能将这些人都藏在皇宫中,确实证明了他那句话——在这座皇宫里,没有一个人的势力能大过他。
刹那间,储笑梦感到一股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扑疼了面容。
齐争的右臂用力往下一挥。“出发。”
“诺!”两百九十九个人、一致的脚步、同声呼喝,跟着齐争,一起奔向东华门。
她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宫门上,留恋的目光锁不住那道一往无前的身影。
莫名地,她心里冒起一股被抛弃了的疼痛。
明明是自己拒绝了跟随,为何现在她的心底满是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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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时光像瓶里的流沙,点点滴滴,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流逝。
但人命却像秋日里的残花,迅速地消失。
每隔四个时辰,周正皓都会派人将外头征战的消息送入凤仪宫。
李友合和周鹏是议定在皇宫起兵,直接杀掉储笑梦,但他们作梦也想不到,他们以为不设防的皇宫早就被齐争布防得宛如铜墙铁壁。
周鹏的军队不止攻不进来,反而被齐争领兵一路迫出了内皇城、外皇城……败败败,不停地败,无止尽地后退,直到退出京师大门,齐争才停止追杀。
如今,双方就隔着一道城墙互相对峙。
齐争扎营城郊,陆续召回分散藏匿于城郊山区、严格训练的五大兵团,共八万人。
他没有回那座名义上的英王府居住,也不享受半丝亲王的权利。既然把国事都托给了周正皓,摆明自己只想征战天下,他就会谨守人臣的本分,不让周正皓心生起一点功高震主的怀疑。
而周鹏则收拢京里的官军和残存禁军,合部十二万,屯军城外,切断了京师与外界的联系,并且积极从盘龙关口调兵,务求一举歼敌。
但周鹏不知道,齐争就是要盘龙关口防务松懈,他才有机会派人进驻,彻底取代周鹏的势力。
当然,京师这场仗也是必须打的。一来,齐争要藉这场战役将心怀不轨者全数清除,二来,不管五大兵团以往的训练如何,未经战事洗礼,终究成不了虎狼之师。与其将来和外敌作战,全军溃逃,不如利用这点小乱,先磨利了他们的爪牙。
至于第三,齐国内乱,北面的狄国必然乘机南侵,这时,齐争的虎狼之师方成,正好给对方一个迎头痛击。
至于齐争为何有此把握自己稳胜不败?只因他有一个长于内政的妹妹齐瑄,和一个精通敛财的弟弟齐皓。
当齐争征战在外的时候,齐瑄会暗中帮助周正皓稳定国家,齐皓会替他带来大笔银两,保证他的后勤无虞。
有这两大助力,齐争要是还不能荡平天下,不如去买把面线上吊自杀。
储笑梦坐在凤仪宫里,听着来人将齐争的目的、计划和进行步骤二道来。
声过耳畔,每一个字都像在她心湖里投入一颗小石子,泛起涟漪。投石不断,涟漪不绝,圈圈扩大,至令心湖波涛涌起。
来人念完战报,也没请示,直接躬身退下。他已经很习惯这位清冷娇艳似深山幽兰的皇后总是处于一种失神之态,也不知道她究竟把他念的东西听进去几分,但上头有令,他还是得定时前来回报。
储笑梦端坐在临窗的长榻上,一阵风来,吹乱那如云发丝,半覆着她苍白的面容,漆黑衬着雪白,隐隐透出一股凄楚。
她有眼,却看不见外头春光灿烂。
她有耳,但听不到鸟鸣虫唱,声声悦耳。
她有鼻,可嗅不进百花盛开,芳香满园。
她有口,但眼角余光扫向几上已然冰凉的午膳,十八样点心,制作精巧,包含南北各地的特色,问题是,她吃不下。
她现在算是个什么?木偶?
然而木偶无心,不会感受思念的痛楚,她却一直一直地想着竹林里,那草率搭就的土灶,那曾经让她心烦气闷,却又开心兴奋的所在。
齐争已投入那令他花费半生精力筹备、无比心切的大业中,他还会记得曾经在竹林中,与她斗嘴欢乐的片段吗?
她曾以为自己不在乎他,她的生命里只要有武学,不需要其他,却在他离开后,教情丝揪痛了芳心。
忍不住卷一缕发丝,凑到近前,想起他说,青丝、情丝,说这是缘分,留一缕青丝、系一段情丝。
她不信天意、缘分这种东西。
但是,眼一眨,一滴晶莹珠泪滚落玉颊,今日才知什么叫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想他,想得坐看浮云,云不入眼,眼里只见他的形貌,想得午夜梦回泪湿衣襟,想得——
她的心终于难受得让她深刻地明白,“情”之一字,最难捉摸,无法理解,一旦恋上,身与心便再难受自己控制。
而今止痛的方法只有一个——去找他。
逍遥游下愧是天下第一等轻身功法,一经施展,如烟似雾,任它深宫护卫重重,也只能见到虚影一道。
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储笑梦已然出了皇宫,进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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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威武的京城已遭血染,处处是火烧烟熏的痕迹。
护城河里浮尸处处,可见征战之激烈。
城头上,一名将军长身玉立,脸上覆着青铜鬼面具,烈风吹起那鲜红披风,扬出飒飒雄威。
虽然看不见那张面具下的脸,但凭着这世上绝无仅有的气势,储笑梦仍敢确定他不是旁人,正是齐争。
他果然是最适合战场的,仅仅在那里一站,便如宝剑出鞘,森寒戾芒,劈天裂地。
一瞬间,她无法将他与那个在竹林中为她做饭,和她打趣的男子联想在一起。
但她心底又隐隐觉得,这样的齐争才是真正的齐争,惹她烦、惹她怒,又令她喜、令她爱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