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苏绿水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崇拜近十年的王上,以往没机会,而今就算身为他的贴身侍女,在同他说话时,也得尊祟礼仪,绝不能直视王上的容貌,以免冒犯在她心目中犹如天神一般的王。
然而,此时无心的一瞥,却让她的心房顿时波涛汹涌,巨大的浪潮不断冲击她不解情愫的心。
她就这么痴痴的望着,忘了自个儿的职责,也忽略了那双蓦地张开,深邃难测的幽深黑眸。
早在房门一开,皇甫陵便察觉了她的存在,只不过这丫头不似以往那些宫女抖着嗓,颤巍巍地唤他起榻,于是他也懒得理会,抱着被,继续补眠。
睡着睡着,他忽地感受到两道炽热无比的目光,这让他不悦的张开仍有些涣散的双眸,不满的情绪瞬间爆发,化成一声怒喝。“滚!”
看得正痴迷的苏绿水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得连退了好几步,险些跌坐在地,那吼声铿锵有力,震得她双耳荡过阵阵呜鸣,好一会儿才缓缓散去。
脸上闪过一抹红,她心虚的四处瞟看,发觉房里除了她和仍在睡梦中的王上之外,并没有第三人,突地,她的大眼瞪得更大子,看着榻上那动也不动的隆起,“王……王上……”
房里没别人……那么,方才那声雷霆万钧的怒吼是……
不可能!那么温柔心慈的王上,怎可能对她大小声,一定是她错听了。
甩甩头,她敲了自个儿胡乱猜测的脑袋瓜一下,回身端来洗脸水,回到榻边。
“王上?王上该起榻,上早朝了。”
纱幔里的隆起动了动,却仍旧没应声。
苏绿水不以为意,嗓音提高了些,再次叫唤。“王上,时候不早了,请让奴婢服侍您起榻更衣,好上——”
“滚!朕叫你滚出去!”
“锵当!”二声,划破了宁静的早晨。
滴、滴、滴滴滴滴——水珠沿着她细尖的俏脸,一滴滴滑落地,那张被水泼湿的小脸完全错愕。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绿水还来不及想清楚眼前的情况,一个不明物体便倏地由纱幔里飞抛而出,好巧不巧,正中她那张湿淋淋的小脸。
她直觉探出手,捧住由她脸上滑落的玩意儿,低头一看,竟是绣着龙首的龙枕。这下她更错愕了,无法置信地望向床榻,“王上?”
榻上的皇甫陵一听扰人的声音还在,火气瞬扬,手一抓,将搁在榻旁的玉雕匣子给抛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第二个不明物体袭来,苏绿水原想躲,却怕是什么贵重之物,只好硬着头皮接下,待看清手上的精美玉匣,她松了口气,庆幸自己有接住。
“快滚出去!别打扰朕休息!你听不懂是吗?还不滚——”见她仍傻愣愣的杵在原地,皇甫陵眯起有些迷离的长眸,将手边所有能扔的全朝她扔去。
接二连三袭来的东西外加一声声的怒咆,苏绿水错愕的小脸渐渐苍白,最后只能抱着头,狼狈的奔出寝宫。
看着那落荒而逃的背影,皇甫陵勾起一抹满意的笑,闭起困倦的双眼,抱着丝被,继续睡。
第3章(1)
用完晚膳,左丞相突然求见。看向突然来访的左森,皇甫陵搁下狼毫,淡问:“左丞相此时来访,所为何事?”
因为事态严重,左森连礼都未行,便直接禀告,“王上可记得前些日子东岚国使者来朝一事?”
“当然。”
每年初春,东岚国、南风国、北啸国皆会派使节前来致礼,表示与西陵国之间的友好;而西陵国也会回礼,以表礼貌及善意,这是一年之中的大事,他怎会忘却。
左森沉下脸,低声说:“东岚国的使者魏大人在返国时,行经苍云山一带,遭人杀害。”
“怎会出了这样的事,尸首呢?可有查出端倪?”闻言,原是一派轻松的皇甫陵俊颜一敛,剑眉微拧。
“一刀毙命、手法俐落,据仵作判断,应非土匪、山贼所为,而是武功高强之人。”左森的表情也非常严肃,“最重要的是,魏大人身上的财物皆在,仅有本国回谚之礼不翼而飞,微臣接获通报时,魏大人才刚断气不到一刻,凶手理当逃不远,怎知却遍寻不着。”
皇甫陵的表情有些隐晦,晶亮如墨的双眸深沉的吓人。“东岚那边怎么说?”
“初秋之前,东岚会派新的使者来了解事情始末,希望到时,我国能清楚明白给个交代,否则……大军来犯。”
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来使代表国家,杀了来使,这可是十分严重的大事,更何况西陵国与东岚国一向友好,没有相争、没有交恶。
使者在他国被杀,这可是大忌,西陵国虽是神月大陆最强大富庶的一国,却不代表能任意杀害他国来使,且还掠夺已公开赠予对方的财物,这么做,分明是在挑衅,也等于直接向东岚国宣战。
“这事还有准知晓?”这等大事,千万不得传出去,若造成人民不安、军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
“臣暂且压下了,只不过,东岚国新使节的到来,定会引起朝中大臣疑窦,到时这消息便会传遍西陵国。”左森神色凝重,拧起花白的眉又问:“王上,这事……”
虽说皇甫陵赖床成性,甚至每天都误了上朝的时辰,可他三十不到便独自撑起西陵国,并成为四国之首,他的能耐及本事不容小觑,这也是左森明明到了可告老还乡的年岁,却还是甘心待在年纪足以当他儿子的皇甫陵身边,继续辅佐他的原因。
站起身,皇甫陵的表情也没比他好到哪去,负手走至窗棂前,看着远方墨黑夜空。良久,才启唇吩咐。
“魏大人的尸首,暂且收至冰窟,待东岚国新使者来收尸。至于追缉凶手一事,朕会派出密探影前去追查,你只要费心压下此事即可。”
“是。”左森总算能稍微松口气。“此事攸关两国邦交,劳烦王上操心了。”
在西陵国里,不论大事、小事,绝没有影查不出之事,东岚国一事若能交予影来查办,必定很快就能有结果。
两人又讨论了些细节,待正事处理完后,左森终于忍不住叨念几句,“王上,恕微臣点言,您……是否、也该、偶尔上上早朝?”
闻言,皇甫陵挑起眉瞅着他,“左丞相,朕上不上朝有何干系?若有像今日一般的大事,你老人家自会上朕这禀告,至于其余小事,压根不需朕出面,由你代劳不就得了?”
“若微臣告老还乡,谁来为王上处理这些事?”眼角抽了抽,左森想吓吓他。
怎知皇甫陵压根没在怕,无所谓的耸耸肩,笑说:“告老还乡更好,少了个人在朕耳边叨念。那样的日子似乎挺清幽的呢,你说是不,左丞相?”
被反将一军,左森一张老脸差点没气黑,但也更加笃定自己绝不能轻易告老还乡,否则这家伙肯定会变本加厉。
“微臣只是在开玩笑,王上可别当真。”忍住气,他勉强挤出微笑。
“朕也是开个玩笑,左丞相也千万别当真啊!”坐回案旁,皇甫陵再次执起笔,笑得十分得意。
“臣当然不会当真。”咬着牙,左森一张老脸差点没因假笑而抽筋,最后,也只能含恨离开。
踏着忿然的脚步离开御书房,左森气得边走边骂,“这小子真是愈来愈狡猞、愈来愈难应付,再这么下去,那顽劣的家伙不成精才怪……”
因为太过气愤,左森一时没注意前方走来一名宫女,差点迎面撞上,好在那名宫女眼明手快,俐落的偏了身,可就算避开了,却还是让端在手上的热茶给溅了出来,甚至还洒到他身上。
“左丞相,您没事吧?”宫女连忙将茶盘搁至一旁,上前查看。
这时,左森才发现这小宫女十分眼熟,双眼闪过一道精光,“你是苏绿水?”
正为他擦拭袖口茶渍的苏绿水一愣,有些错愕的点头,“奴婢正是。”她没想到身为丞相的左森竟会记得一个小宫女的名字,不免有些讶异。
“你当王上的贴身侍女应当快有半个月了吧?”
她没料到左丞相连这事都记得如此清楚,一时间只能傻傻的再次点头,“是……”
见她点头,左森双眉紧拧,斥道:“既然都过了十日,你怎么一点进展都没有?”
“呃?”苏绿水一头雾水,“左丞相指的是什么,奴婢不懂……"她不过是要送壶茶水,突然撞上左丞相罢了,偏偏他像是十分气恼,还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简直莫名其妙。
“指的是什么,当然是——”提高的嗓音倏地一降,他低声说:“让王上上朝一事,你该不会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吧?”
原来他是指这事儿呀!苏绿水俏脸顿时一黯,闷声说:“奴婢怎敢忘,实在是王上的起床气太恐怖了,截至目前为止,奴婢还找不到任何法子能‘近’王上的身。”
每每她才刚到房门口,就被砸了个满头包,要是多走几步,不毁容都难,她可是很珍惜自个儿的一条小命呢!
“没法子就找法子呀!”左森微恼的又说,“总之,你得加把劲,再接再厉,不论用什么办法都成,就是得让王上准时上朝,明白吗?”
“奴婢明白……”明白个鬼咧!他说的倒容易,如果那么简单,她身上这些大小瘀青是打哪来的?
“很好,记得,三个月内,老夫要看见成效。”说完,他便不再理会一脸铁青的苏绿水,兀自离去。
一直到左森走远,僵硬的苏绿水才缓缓嘟起小嘴,叹道:“唉,看来得认真想法子才行了,只不过,在想到法子之前,我还真怀疑我这条小命保不保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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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光乍亮,时至夏令,金阳升得早,蓝紫色的云朵慢慢散去,微亮的天空透出一束束灿烂澄黄的光彩,为灰蒙蒙的大地增添几分色彩。
这日一大早,苏绿水按照惯例,捧着银盆,脚步轻缓的来到龙跃宫。
“滚出去——”
在她推开房门的那一瞬间,阵阵暴吼及飞扔而来的“暗器”也一如往常,纷纷朝她招呼,然而昨儿个彻夜想了无数办法的她,可不会再像昨日那般狼狈——
就见她提高警觉,眼观四方、耳听八方,俐落的左闪右躲,一一避开袭来的物品,终于成功的将银盆搁至床榻旁的金架上,甚至连滴水都没有洒出来。
接着她双手环胸,圆眸微垂,看着上几乎将所有能扔的东西全数扔尽,继续倒头大睡的皇甫陵。“王上,该起榻了。”
她得意得忍不住笑。哇哈哈!今儿个总算是让她成功入侵“敌营”了。
“滚——”他夹带着强烈怒火的狂吼隔着丝被传出,气势多少弱了那么一点。
每日必喊的开场自结束后,寝房内突然陷入一片寂静无声,接着,皇甫陵听见脚步声突然远去,他先是讶异的挑起眉,等了一会儿,才缓缓勾起一抹笑。
很好,看来那个女人终于懂得什么叫做放弃。然而,就在皇甫陵得意的想着,抱着被,准备再次坠入梦乡时,突然——
“碰碰碰——锵——碰碰碰——锵——碰碰碰——锵锵锵——”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乍然在他耳边响起,吓得他霍地由床榻上弹起,捂着双耳,漆黑如墨的俊眸进射出熊熊怒火,恼怒的四处扫看,最后寻到那他本以为放弃走人,此时却站在门边,一手拿锣、一手拿棍的女人。
“苏——绿—一水——”
“锵——”回应他的先是一声锣响,然后才是苏绿水甜美的嗓音,“王上,奴婢在此。”
眯起涣散迷蒙的双眸,他甩甩头,将犹在耳际的隆隆响声给甩开,低声咆哮,“给朕滚出去!”
“这可不成,寅时已到,奴婢得服侍王上更衣,好上朝。”将锣鼓悬挂一旁,她挽起衣袖,将搁在银盆旁的干净方巾浸入水中。
“谁说朕要上朝!朕不上!朕要睡觉!”他皱眉,沉稳好听的醇厚嗓音带着浓浓的任性。
“王上,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让奴婢为您擦脸。”拧了拧浸湿的布巾,她细心的为他拭去睡痕。
“滚开!”敢说他耍小孩子脾气?这女人活得不耐烦!他一掌挥开烦人的湿布,眯眼警告,“别烦朕,朕说要睡便要睡,出去!不到午时,不准进来!”
不过苏绿水却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自顾自的继续为他把脸擦拭完毕,接着弯下身为他穿鞋。
经过他这几日的虐待,如果说她对榻上的男人还存有一丁点的崇拜与敬仰,那绝对是错觉。
她本以为如此崇高的王,每日将自己关在房中,是在处理繁杂的公务,于是十分听话的为他守门,不让任何人进屋打扰,谁知,他竟爬着枕头山,忙着和周公下棋?这教她情何以堪?
想到一个个被她气跑的朝中大臣,她就愧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加上左丞相给的期限,而今她只能亡羊补牢,用尽所有方法唤醒这个懒散的君王,让他乖乖上朝,好弥补她之前的过错。
被她这么一吵,加上洗完脸后的清爽,皇甫陵的睡意已散去一半,连意识都清醒不少,这时要再让他睡回笼觉,已不可能。
为此,他十分恼火,尤其是见到那完全不将他命令当一回事的女人时。“你不怕朕命人将你拖下去斩了?”眯起清澈不少的俊眸,他沉声威吓。
“怕呀!”穿完鞋,她扶起仍赖坐在榻上不动的男人,捧来龙袍、王冠,动手解起他身上早已汗湿的单衣。
“既然怕,你还敢忤逆朕?”
从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以往那些小宫女,有哪个不是被他一吼,便逃得不见人影,而这个苏绿水,不但不怕他,还无视于他的命令,兀自为他更衣擦洗。完全将他当成娃儿对待,这丫头眼里究竟有没有他这个王?
“奴婢岂敢忤逆王上,奴婢仅是尽奴婢的本分罢了,还请王上别为难奴婢。”
她说得合情合理。
既然都醒了,现不要他再睡,也睡不下了,再气、再恼火,皇甫陵也不可能真将这胆大妄为的女人拖去斩,只能狠瞪着眼,任她动手更衣。
单衣一褪,皇甫陵肌理分明的伟健胸膛便完全呈现在眼前,苏绿水眼儿一垂,和以往一样,摊开一件全新素净的单衣,便要为他穿上。
“等等。”拧起眉,皇甫陵低头看了眼自己满身是汗的身躯,吩咐道:“为朕擦拭身子,这鬼天气,热得朕整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