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给你公假,把课延后,请你带女儿来,可以吗?”
罗百粤眯眼,正好请喝饮料的会计小姐走过来,给她一杯花果茶,她向对方点头一笑,强抑上升的怒火。“你连‘请’字都出口,我硬是不去‘出公差’,好像太不近人情了。”
“百粤,我不想强迫你。”
“你现在的行为就是强迫。”他越坚持,她越起反感,这简直像离婚前的状况,他总是要她顺从长辈,他口口声声重视她,却永远将她的意愿摆在最后,她不愿重蹈覆辙。
“我只是希望你带岚来和妈见个面,你不要想太多。”苏霁人开始烦躁。为什么事情会变得这么复杂?
“你老实说,你要我去见她,是不是为了向她报备我们又在一起的事?让她知道我们又在交往了,你又想娶同一个女人?”
“就算是,这有错吗?”
果真如此。她冷冷道:“你对婚姻这么坚持,是不是我不嫁给你,你就要去找别的女人完成组织家庭的萝想?”
“这扯太远了——”
“是不是我不嫁你,你就不会爱我?”
“百粤,我说这扯太远了!”他快要失去耐性了。
“你告诉我,是结婚重要,还是结婚的对象重要?”
“你不肯嫁我,又怎算得上结婚对象——”喀,话筒里突然静寂,断线了。
“唉唷!”不小心踩到电话线的会计小姐,赶紧把电话线插回去。
罗百粤愕然。他挂她电话?他挂她电话!认识十年,他头一次挂她电话!
她忿忿地挂掉电话。好,她承认她刚才陷入了某种莫名其妙的顽固里,她管不住嘴,问题接二连三脱口而出。她不想去,因为这要求太突然,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去见王俐云,他的不肯让步激起她的坚决反抗,现在她才意识到那些问题有多尖锐,而且她问的方式错了。
她该问的是,是结婚这个形式重要,还是让他想结婚的对象重要——不,也不对,这整个问题就不对,这问题把双方都逼进死路,她太咄咄逼人,就跟离婚前犯的错一样,因为赌气而模糊了事情的焦点,他已经让步很多,她还拿这些刁钻的问题闹他,他一定被她气坏了。
可是他挂她电话,实在太没风度。她心情恶劣,决定继续手边工作,也让脾气冷却一下,他若再打来,他们再继续谈。
然而直到下班,她没有再接到他的电话。
通话骤断的那一瞬,苏霁人也傻眼。她竟然挂他电话?
他起先恼怒,随即后悔。他不该那样回答她,他觉得她的话有语病,顺口反问,想必激怒她了。她应该会明白,他是无心的,就像离婚前最后一次通电话,他愚蠢的直觉反应……他很懊恼,为什麽他总在两人关系的关键处表现失常?
他的心意已对她表达得很清楚,他以为她都懂了,她却拿这样的态度对他,让他很受伤。
他打算再拨电话过去,但叶淮文进来通知他,开会时间已到。他只得前往会议室,还特意将调为静音的手机带着。但直到开完会,她都没有来电。
他回办公室,秘书也说她没打电话来。他拨电话过去“耕芽”,得到的消息是她一下班就走了,去接女儿。
她还要气多久?他无奈又不悦,她总是片面判他的刑,不让他申诉,他也有脾气,也会疲累,每一回都是他让步,永远都到不了他想要的结果。
也许,这回他该强硬一点,让她知道,他的底线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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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百粤到幼稚园接了女儿,开车回家的路上,她试探地问女儿,愿不愿意和祖母见面、吃个饭。
如她所料,女儿反应冷淡。“妈妈去就好了。”
“唉,我现在有点后侮,把当初你奶奶的那些话告诉你。”
“为什麽?你又没有骗我。”
“是没错,但是告诉你的时候,我心里的气还没消,那种不客观的情绪大概也传给你了。血缘这种东西是切不断的,不论怎样她都是你奶奶,我说这话不是逼你接受她,但是,你们迟早要见面的。”
妈妈说的有理,罗岚想了想,也点点头。
“那三天后的中午,爸爸约我们和奶奶吃饭,妈帮你请假,我们一起去。”
气消之后,她仔细思考,还是决定赴约。她是反应过度了,他那么期望,扫他的兴太残忍,王俐云又不是洪水猛兽,只要她这两天好好调整心情,吃顿饭不是什么难事。
回到家门口,她刚停好车,女儿忽道:“爸爸在那边。”
她闻言回头,果然看见苏霁人站在骑楼下,在暮色里凝望着她。
小女孩敏感地察觉双亲的气氛不寻常,下了车,对父亲浅浅一笑,自己入屋。
苏霁人看着罗百粤。她杵在车旁,没他以为的怒不可遏,反倒显得有点尴尬。他心平气和,道:“今天的要求是我不对,提得太仓促了,应该更早告诉你,让你排出时间。”
他终究是来了。他若是那种忍不得一点气的人,老早就被大堂哥整垮,她急躁易冲动,他温和而坚韧,她缺少的,由他来包容,他们的相处方式一直如此,他唯一的底线就是她爱他,对她唯一的强硬原则就只有婚姻,他难免动怒,但不会意气用事。
他完全不责备她,罗百粤更内疚。“是我太激动了,可能有点慌吧,你突然开口一定要我去,好像我不答应你,以后我们就分道扬镳,结果没经过思考的话就一直说出来。”
“所以是我处理得不好,让你误解。”他走近她。
“别再说你错,你这样让我很有罪恶感。”总是这样,他什么也不怪她,但跟他在一起,她就越来越不懂控制脾气,发完脾气之后又懊悔自己的冲动。“今天真的是我失控了,你骂我吧。”被他骂几句,她会比较好过一点。
他看着她,唇线轻扬。“不。我永远都不会骂弥,我要将你的脾气越宠越坏,坏到除了我以外的男人都应付不了你,你就离不开我。”
她愣住,想笑,又感动得想哭。他的心机害她罪恶感更重,又甜蜜得飘飘然。
“其实,我考虑之后,决定要去。”
他一怔,她续道:“大概是第一次婚姻让我怕了,那时候我答应得太快,这次就想放慢脚步。我没说绝对不嫁给你嘛,只是想暂时维持现状,多点时间考虑,也调整自己的心态,感情不变的话,将来还是会和你定下来……”
她困惑地顿了下。“奇怪,为什麽我觉得这些话很耳熟?”
“因为十年前,你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法不同,心意却一致,他眼底闪耀喜悦光彩,他以为只有自己是耐心等待的一方,原来她和他同样慎重,甚至比他顾虑得更周全。
“有吗?我不记得了……”被他牢牢抱住,她不再言语,静静环抱他的腰,脸庞贴在他肩头,感觉他轻轻吻着她额上发丝,忐忑一下午的心思,在彼此怀中找到安定。
“我们认识十多年,有一半的时间没在一起,依然认定彼此,这已证明我们是天生一对。”他很笃定地宣布。
她抿着笑。“关于试教的课,今天下午我和另一位资深老师商量过,她答应代我上场,不过当天所有教美语的老师都会在埸,我还是要看课程走完一半才能走,会晚点到。”
“没关系,我会在台上,你一到会场我马上会看到。”
“既然来了,一起吃晚饭吧。我冰箱里有空心菜军团,想不想校阅一下?”
他笑了,让她拉起他手,一同进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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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工典礼当天,罗百粤很早就起来挑衣服。她打算穿得轻便一些,问妹妹的意见。“穿牛仔裤直接过去,会不会太随便?”
“不会,又不是正式宴会。”
“或者带一套洋装去换好了?”拿起鹅黄洋装,在镜前比来比去。
“嗯,也不错啊。”
“还是带套装好了……”她开衣橱,东翻西找。
“你那么晚到场,其实没人会注意到你啦。”罗妙靖打呵欠。“你只是跟前任婆婆见面,不是又要嫁了,别这么紧张。”
“我没有紧张……好吧,是有一点。”这几年她见识过各色各样的人,也更稳重成熟,但一想到挑剔高傲的王俐云,胃部还是有抽紧的感觉。不过,她已尽量释怀过去的不愉快,届时会将场面处理得漂亮,不让夹在两个女人间的他为难。
最后她选了端庄的粉色上衣,搭配牛仔裤,出门上班。
试教的稞程很顺利。罗百粤去接女儿时顺手买了份报纸,谭雅欣与叶淮文的婚事余波荡漾,苏霁人的声明说是长辈误解,新郎其实是部属,太过平淡,媒体自行加油添醋,猜他遭到背叛,为了顾全颜面才编出这种理由,又说他要开除下属,取消与‘妮妮’面包店的合作,报道得天花乱坠,比事实更精彩。
艺术中心的地点在小工业区。因为产业外移,大部分厂房废置,‘梅华’选中一家纺织公司的厂房加以改造,希望将文化气息带入此地。
罗百粤到达时,苏霁人的大伯正在致词,媒体、艺文界人士坐在台下。苏霁人也在台上,看见她们母女现身,他牵起微笑,用喜悦的眼色和她们打招呼。
她带着女儿坐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台上还有几位‘梅华’董事,不见王俐云。
王俐云坐在第一排,看着苏家大伯结束致词,另一波掌声将她儿子迎上台。她儿子今天穿蓝灰色西装,堂堂‘梅华’董事长,英姿飒爽,她好骄傲,看她的儿子多么出色!
记者抢着发问:“董事长,谭小姐快和你的特助订婚了,你有什么感想?”
苏霁人对八卦很不耐烦,淡淡道:“祝福他们。”
“你会不会觉得谭小姐辜负你的心意和栽培?”
“不会。”眼光掠过台下众人,望着最后排的一大一小。“从以前到现在,我只爱一个女人。”
他的眼光中似有深意,罗百粤会意微笑。王俐云则轻哼一声,从眼角偷觑四周,寻找罗百粤踪影。
苏霁人续道:“刚才我伯父已经说过对这里的规划,完工后将开放给艺文囤团体做为练习与表演的场地,收取的费用则用来成立基金会,赞助艺术创作。这地方是我的构想,所以最后,由我来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个念头。”
他顿了顿。“在座很多人都知道,我并不是一生下来就在苏氏这个大家庭,有一段时间,我和母亲相依为命,我们的生活不宽裕,她去坚持我至少该学一项才艺。我选了钢琴。她说,穷是一时,人格的陶冶是一世……”
王俐云听傻了,心脏怦跳。儿子怎么突然提到她?
“她让我明白,坚持有意义的事,不必问报酬或结果,就像各位坚持艺术创作,坚持理念,不管有没有人为你们喝采。这里的灵感来自我母亲,也以她命名,‘云俐会馆’,献给所有择善固执的人。”
在掌声中,苏霁人望着台下的母亲。“妈,没有你的辛苦,就没有今天的我,动工仪式应该由你主持。我爱你,在这世上我最爱的女人就是你,我不能代替爸的位置,但我会陪你一辈子。”
掌声如雷,王俐云当场飙泪。唔,好感动!儿子从来不会甜言蜜语,竟然在公开场合真情告白,句句打中她心坎,她哭了,哭到不能自已,眼睛红了,鼻头红了,妆全花了,心甜得一塌糊涂。
身边人拱她上台,她慌张拒绝。“不行啦,我这样子不能上台……”还是被硬推上台。
罗岚遥遥望见上台的人,吓一跳。她凝视着,反覆确认,果真是最近和她诉苦的婆婆。她就是她的祖母?
司仪小姐给王俐云一把铲子,要她铲一下台中央的沙土,做个动工的象征。她眼泪一直掉,拿着铲子的手在抖,铲不起沙土。
苏家大伯笑她。“俐云,你也有今天啊!”
几位叔伯也笑。“霁人,帮一下你妈。”
苏霁人应声,先取手帕替母亲擦干泪水,王俐云连连跺脚。“你为什么在这里讲这种话,害我哭成这样,大庭广众的能看吗?”见记者涌上来拍照,她忙遮脸。“不要拍啦,很难看——”
看母亲要面子,苏霁人失笑,先遮挡媒体,替母亲擦干眼泪,帮着握住她发抖的手,铲起沙土,闪光灯立刻此起彼落。
罗百粤跟着鼓掌。她是猜到苏霁人要对母亲说些特别的话,没想到效果如此震撼。望着那位被家人环绕、满面幸福笑意的贵妇,她也微笑,这位总是不安的母亲,似乎终于得到安全感了。
叶淮文穿越人群,走向她们。“夫人、小姐,老板请你们先回家,他和老夫人随后就到。”
“好。”罗百粤挽起女儿小手,才注意到她脸色不对。“岚?”
罗岚闷闷地问:“上台的那个婆婆,就是奶奶?”
“嗯。”她以为女儿是为了祖孙会面而紧张。“别怕,我会在你旁边。”
第十章
典礼结束后,苏霁人驾车载母亲回家。
王俐云问道:“你说那些话,是不是为了让百粤再嫁进我们家而铺路?”
“纯粹是有感而发。百粤让我反省,你和她对我都一样重要,我对她能坦然表达感情,对你却从来没有表示过,我才想试着说出来。”
或许和苏家严谨的家风有关,对身为长辈的母亲,他有孺慕的感情,却以理性压抑,对罗百粤的热情则不受拘束,感性奔放。
“这不能怪你,你的个性从小就是这样,不多话。”
“我以为让你衣食无忧,就是尽到我的责任。你和百粤处不好,都是我没有扮演好沟通的角色,让你常常生气,甚至病倒,我在为人子、为人丈夫两方面,都太失败。”
儿子这么自责,让王俐云不舍。“话不是这样讲,我跟百粤才见过几次,你就急着结婚,我当然会排斥啊!其实……我也不是那么讨厌她,有时候她让我一下就没事了,可是她偏偏要跟我争,我就你一个儿子,养到这么大给她当老公,她让我耍一下婆婆的威风又不会少块肉。”
“这话一般好像是用在女儿身上吧?”苏霁人忍俊不禁。
“唉唷,懂意思就好啦!”王俐云很苍桑地叹口气。“有个小女孩跟我说了些话,让我想开了。我这把年纪了,你非她不可,现在就算碍着我在不娶,等我走了照样把她娶进门,我白白少了几年过婆婆的瘾,太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