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你要让我说几次?这种成绩能看吗?”父亲严厉的话劈头而来,当着外人面前,批评她永远不到一百分的烂成绩,数落她是师家的耻辱。“你要让我丢脸到什么时候?”
站在父亲书桌前,师青梅感觉四周的景物渐渐变大,书桌、椅子,还有父亲,整个书房大得让她恐惧,忍不住颤抖。
在她心目中,父亲像个巨人,大得没有办法抵挡,仿佛一脚就能踩扁她这只小蚂蚁。
每次因为成绩被责备她都会觉得,父亲像是在说拿不到一百分、上不了北一女中,她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师叔叔的意思,是没有考上北一女就该去死一死喽?”戏谑轻佻的嗓音自门口传来。
不自禁把视线投去,看见斜倚着门,带着讪笑的严聿人。
“只不过上不了北一女,还有别的学校可以念,青梅的成绩不是烂到没有学校可以读。”被逼着来师家讨论“正事”,远远的就听见师大律师正在数落自己女儿的烂成绩,这是家务事,本不关他的事,但被责备的人是青梅,他的小妹妹,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管。
“聿人哥哥!”师青梅忘情的喊出声,看着他像神一样从天而降,站出来解救她于水深火热。
从小到大只有聿人哥哥会帮她说话,站在她和父亲中间,护卫她不让父亲再责备,不顾大人的反对,把她带在身边,说是要她陪他,其实,是他陪着自己。
严、师两家交好,聿人哥哥虽然是晚辈,但说话的份量举足轻重,会让两位家长听进,尽可能的,不会违逆他的意思。
原因大概是……他们不愿激怒聿人哥哥,让他寻求母亲娘家的力量,那会让这两位家人为难。
尽管他的帮忙只暂时的解救,但是他……让她呼吸,站在父亲前面,她快要窒息了。
严聿人很清楚自己的出现,不只是破坏师大律师对女儿学业上的训斥,也破坏了两位大人欲谈论的好事。
他无视两位家长的存在,走向书房正中央被罚站的师青梅,对她微笑,摸摸她的头,揉乱她的头发。
“暑假呢,怎么不出去玩?在家里做什么?走,我带你去逛一逛。”明知道有两双厉眼正瞪着他。父亲因他对青梅的特别而不悦,谁教父亲属意的人选,是师家优秀、美丽的长女师雪棻。
偏偏唯有对她,自己才会流露别人看不见的温柔,收起身上所有的刺。
“不行,我不可以……”师青梅摇着头,恐惧的大眼望向父亲阴沉的脸庞,她不禁瑟缩。
“师伯伯,我要带青梅出去走一走,我想,你不应该会介意这种小事才对。”不输给父亲的厉眼,扫向摆着扑克脸的大律师。
师律师觎了眼恐惧万分的小女儿,对她没出息的样子一皱眉,再望向严家长子,在对方毫不相让的坚持下,勉强的一点头。
“谢了。”严聿人轻佻的道了声谢,拉着惊恐不已的师青梅离开书房,走到门边时,他停顿了下,回头对书房里头的两位家长道:“关于两位急于决定的“那件事情”,最好别急着下定论。”意味深长的说完,他诡谲一笑,很满意自己能够让两个呼风唤雨的男人变脸。
“聿人哥哥,爸爸会生气……”师青梅被带出家门,她挣扎着,不停的回头看着巨大得将她压垮的家。
“算了吧,哪回见到你爸他没生气的?”严聿人扳过她的脸,不让她再频频回望。“上车,带你出去走一走,你姐说,你一整个暑假都没出去,关在房间里每天上家教,你才几岁?十四?十五?年轻小女生应该要出去走一走,过真正的暑假才对。”
不由分说,他牵着她的手,走向他停在门口的车,拉开车门逼她坐进去。“去游乐园玩、看电影、逛街,做你这年纪女生暑假坐做的事,而不是在家里死读书。”
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到驾驶座,严聿人正欲回头看她有没乖乖系上安全带,结果却看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怎么这个脸?不想出去?还是怕你爸爸?不会的,他刚不也没反对吗?”他神情认真,语气温和地安抚,要她放下心来,好好的玩上一玩。
师青梅看着他,眼中满是崇拜、信赖,小脸酡红。看着越来越英俊的严聿人,一颗少女心蠢蠢欲动。
她的聿人哥哥,是唯一不会在意她没考一百分的人,她的手足,都觉得她格格不入而她,她的家人,认为不够优秀出众的她是家中的耻辱,从来不会……坚持把她从父亲的责备中解救出来,带她离开那个家,喘一口气。
所以看见对她最好,也只会对她温柔的聿人哥哥,那逼自己咽下的泪水决堤,她忘情的哭出来。
“呜……我好讨厌我自己,为什么这么笨……”
“怎么……”她一哭,严聿人就皱眉。
看她哭得可怜,拼命的用手背抹掉眼泪,想忍住呜咽,结果却哭得更为惨烈,心疼蔓延。
“你怎么又说这种话呢?青梅……算了,你哭吧。”连忙把车上整盒面纸递给她,也不劝她,让她哭个够。
师家的孩子唯一的价值,就是念书,什么事情都不需要做,只管把书念好,拿第一名,当律师、医生,他们必须是最顶尖的,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练,师家孩子遇到困难,没有哭的权利。
见她哭得惨烈,严聿人叹了口气。想必是压抑了很久吧,学业的压力,父母的要求、手足太过优秀造成的自卑,让她难受想哭,却不能哭。
心疼泛滥,他情不自禁的伸手轻拍她的头。还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明明是个有糖吃就会开心的小女孩,曾几何时,她的笑容消失了,不再在他面前露出单纯快乐的笑容。
在他记忆中,青梅一直是快乐无忧的小女孩,他希望她一直保有那样的单纯,她是他身处的环境中,唯一的纯洁温暖……
“聿人哥哥,对不起,我一直哭。”宣泄完压抑多时的郁闷,师青梅害羞的道歉,一抬头,就对上严聿人专注凝视的眼,她不禁脸红,觉得很不好意思。
聿人哥哥不只是唯一不在乎她没有考一百分的人,还是唯一一个让她觉得哭也没有关系,不会被讨厌的人。
所以她总是在他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因为她知道,他不会不耐烦,还会很温柔很温柔的安慰她。
“说什么对不起?对我需要这么客套吗?”他很习惯的伸手抹掉她脸上的泪水,动作是这么的温柔,小心翼翼。
师青梅没有逃走,她红着脸,分不清是因为哭过还是因为害羞,任凭他粗糙的拇指滑过她的脸颊,抹掉她没志气的眼泪。
也许,每一次在他面前哭泣,都是为了哭过后,他的温柔对待。
让她觉得,自己不一样。
“去看电影、逛街,嗯?来,笑一个给我看,不要再哭了。”他轻声哄道,得到她一抹害羞但开心的笑容。
严聿人不自觉跟着笑了。看,小女孩就是要这样笑才好看,但是他该怎么做,才能让她永远这么笑呢?
再这样下去,他担心,他的小青梅再也不会笑得这么快乐了……
看着这张哭过后,眼睛、鼻子都红通的小脸,严聿人心念一动,突然想到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先去买衣服,再带你去看电影,今天不用想功课,好好的玩。”他催动油门,驾着车带她远离家门。
是夜,他到十一点才送师青梅回家,并让她带着快乐的笑容以及两手拿不动的礼物。互道晚安后,他敛起笑容,带着深沉难测的神情,转身走进师大律师的书房,长谈。
当讨论有了结果,他离开师家时已是凌晨两点,在上车前,他不禁回头,望向师家二楼,属于师青梅的房间,不自觉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你还满宠小妹的嘛。”轻快的女声传入耳中,他立刻变脸,回头,所见师家美丽、优秀,让师青梅自惭形秽的长女,自阴影中现身,朝他走来。
这个跟自己同年的女孩,大二便通过律师考试,她的成就让父母非常满意。
不可否认,师雪棻不只是优秀而已,还很美,美得艳丽,美得狂野,但像这样的女孩,个性强势霸道,绝对不像她小妹那样温柔可爱。
“有事?”严聿人斜倚着车门,似笑非笑地问。
大概是十五岁的时候,他就知道了,师家两个女孩其中之一会是他的新娘,父亲打的如意算盘,他透彻得很。
但随着青梅渐渐长大,两姐妹差距越来越远的学业成就,他很清楚,两家人属意的严家长媳人选,是聪明优秀的师雪棻。
不说家世,单论外貌、才情或年纪,他和师家长女可以说是不分轩轾,匹配彼此不会辱没了谁。
但可惜,他向来讨厌迎合父亲的喜好,再加上,他跟师雪棻一向不对盘。
“你选了青梅。”师雪棻双手环胸,美目冒火。“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没错,这就是他深夜留在师家,跟师大律师讨论的结果。
“怎么?输给自己的妹妹,你不服气?”他笑看她怒气勃发的妖容,笑意更深。“你个性这么强,我可不要一个整天吵吵闹闹的妻子,像青梅乖乖巧巧、听话,正合我意。”
师雪棻眯眼,“我以为你选青梅有别的理由,我以为你这么重视她会是……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心高气傲的师大小姐,踩着忿懑难休的步伐转身离去。
聿人看她背影消失在眼前,严聿人的笑容跟着消失,思忖着对方的话,脸色更显阴霾。
第3章(2)
时光荏苒,一转眼,女人二十七岁。
二十七岁的他没有这年纪人该有的乐天,从小生活环境优越的他受过严格的礼仪训练,让他比起同龄人举止优雅、贵气,但幼年丧母的悲剧,让他性情捉摸不定。
在早上七点时,他睁开眼睛,从天花板上的镜子看见自己的倒影,这种装潢风格不是他住处会有的。
才刚坐起身欲掀被下床,缠腻的藕臂从身后环住他的腰,白皙的手指在他裸露的胸膛上游移。
“聿,留下来,不要走嘛。”背后传来软言请求,柔嫩的手不规矩地向下探索,企图挑起他的欲望。
不发一语,他不耐烦的挥开那双令男人疯狂的藕臂,赤裸着身子,头也不回的走进浴室,扭开开关,冷水自莲蓬头洒下,淋了他一身。
“严聿人,你疯啦!干么洗冷水?”跟进浴室要来一场鸳鸯浴的女孩被冷意惊吓,尖叫着跳出浴室。
严聿人不理会,依旧站在莲蓬头下,冰冷,总能让他冷静清醒。
在他淋浴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还来不及走出浴室接听,电话被接起。
“你找聿人?他在洗澡,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吗?我帮你转达……”
女孩嗓音娇滴滴甜蜜蜜,在早上七点的时候,故意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这番话。
是事实没错,但这时候会打电话给他的人,不应该知道这些。
“小梅,早安。”推开乱接他手机的女孩,他瞪她的眼神像把锐利的剑,狠狠将她钉在墙上,但跟电话那头人说话的语气,却无比温柔。“不,我没睡,刚刚跟助理弄完企划案……还好,不会太累。”流畅的谎言倾泄而出,他步履如一头优雅的豹,缓缓移动,捡起地上、昨夜激情时随手脱下的衣物,一件一件套回身上。
“……嗯,我知道了,天气很冷,出门多穿衣服,别着凉了……好,我会记得吃早餐,小管家婆。”听着电话那头的关心呆咛,他微笑,那种温柔的神情让人一眼就明白,此刻与他通电话的人之于他,非常重要。
愤恨的看着他穿上昨天的衣物,就算衣服皱得像咸菜干,仍无损他的器宇轩昂,冷淡的眼神、英俊的面容,明明前一晚热情拥抱,但此该却冷漠得如陌生人。
“她是谁?”嫉妒令女孩脱口而出,破坏了严聿人的游戏规则,但她忍不住。
“这么怕她知道我们上床?她是你什么人?这么重要?”
闻言,他眼一眯,危险地盯着失控的女孩。
“这不关你的事。”
“又是这种态度!你应该看看自己刚才的表情,你从来不曾对我那样笑过!”
嫉妒蒙蔽她的理智,压根忘了,一开始洒脱主张“Just sex”的,是自己。“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
看着那张因嫉妒扭曲不复美丽的脸庞,严聿人没有表情,掏出皮夹,他将数十张百元美钞全部取出,摆在梳妆台上。
而后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口,他无言的态度惹得女孩抓狂。
“你什么意思?我又不是你花钱买来的!”
手握在门把上,这话让严聿人忍不住回头,看着用被单裹住赤裸身躯的女孩。
一脸正经的说她不是他买来的,这让他忍不住笑出来,这比起他讥讽的反问“不是吗?”要更为伤人。
扭开门把,他头也不回的离去,没有开口约定下次见面的时间,表示他们之间的关系至此结束。
从一开始,就是很单纯的金钱交易,他帮她付房租,给她零用钱,她陪他玩乐、上床。
他才二十七岁,就染上父亲包养情妇的坏习惯,他最痛恨父亲这么做,但他在异国的所作所为,跟父亲没什么两样。
走出饭店,映入眼帘的道路被白雪覆盖,路旁的行道树上也堆积厚重的雪。
街道两旁的玻璃橱窗内,摆放着布置华丽的圣诞树,整座城市陷入一种狂欢后的寂寥。
严聿人一身狂欢纵欲后的气息,身上衣物皱得不成样,未穿上御寒大衣,皮鞋踩在雪地上,他的足迹烙印在雪地,刚升起太阳让雪稍融,更添冷静意。
呵出一口白雾,他拦了辆计程车,对黑人司机报同位天曼哈顿的公寓地址,他不发一语,一手支着头,眼看着车外太过安静的纽约市景,面无表情。
大学毕业后便立刻来纽约修硕士、工作实习,一待就是五年,可以说,他逃走了?
“十五元,先生。”司机将他送公寓楼下,回头向他索讨车资。
掏出皮夹,他取出一张五十元面额的纸钞,要司机不用找了。
“先生,圣诞快乐。”意外得到高额小费的司机咧开嘴笑。
在美国庆祝圣诞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尤其是二十五号的早晨,这时候照传统,应该是在圣诞树下拆礼物,一家人团圆的日子。
可惜,他没有过圣诞节的习惯。
回给司机冷淡疏离的浅笑,严聿人下车。
走进住了三年的公寓,警卫为他拉开大门,并对他说:“严先生,有你的包裹。”
一个越洋寄来的包裹,被小心翼翼地捧来。
他一眼就认出上头寄件人的字迹,出自他远在台湾的未婚妻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