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洛见上官兄妹俩已然伏了家法,得意地回过头,只见上官义德还在向父亲道歉:“哎,总之是我教子无方,都怪他们娘亲走得早,加上我长年在外疏于管教,才让这些孩子总是没大没小的,老大守儿也就罢了,就是这两个捣蛋鬼一天到晚捅楼子,沈老弟,愚兄向你赔礼了,我这就叫人帮君洛清理去。”
“不忙不忙。”沈东庆摇摇手,转过头来看着儿子。“你得意个什么劲儿?不过仰赖长辈帮你出头罢了,有事自己不能解决,真是半点没男子气概!爹可不记得有这种只想依赖别人的孩子,你也给我到外头站着去,没回到家不准洗脸!”
什……什么
宛如晴天霹雳一般,沈君洛没想到老爹居然还反过来教训他!有没有搞错啊他才是被欺负的人欸!
“发什么呆?还不赶快给我滚出去”沈东庆板起脸来,从他认真的眼神里沈君洛明白那绝对不是开玩笑,只得移动僵硬的身体,举步维艰地朝外头一步步走去……
廊下,阳光斜照,两个小兄妹并排站在轩窗下,一动不动,沈君洛慢吞吞地走上前,跟他们杵在一块儿。不久,花厅里又恢复了方才热络的笑声与谈话声,对照他们孩子之间连大气都不敢多喘一下的景况,还真是凄惨得可以了。
“活该你爱告状!”上官震瞪着沈君洛冷笑道。“下次要是再让我遇见你,你就惨了!”
惨了?
这两个字像魔音穿脑一般,灌入沈君洛的耳朵里,就在那一刻,沈君洛下定决心,他一定要好好锻炼自己,才不会被别人欺负!
打从那天起,他就开始了学武的漫长过程,当然在这期间,沈东庆仍时常带他到上官家去拜访,他也依旧常受到上官兄妹的捉弄,那时沈君洛才知道,画花脸只是很轻微很轻微的犯行,有时候,玲儿还强逼着他穿女装;有时候,上官震假意要和他比赛爬树,结果害他卡在树上下不来;更有时候,玲儿骗他吃下包着小石头的麻糬……
孩子间战况惨烈,沈君洛三天两头被整,稍有不从,他就成了上官玲儿的胯下马,骑着满园子乱逛,是可忍、孰不可忍,弄到后来沈君洛不愿再上上官家,却换成上官义德带着孩子前来拜访,当沈君洛打开房门发现恶魔兄妹档就站在门外时,他就自知这辈子黑暗无望了……
“洛哥哥!练武的时间已经结束了吧!”
时间跳回十一年后的这个早晨,一个娇俏的女声自背后响起,让沈君洛回过神来。
他打了一个冷颤,赶紧摇摇头,试图驱走恐怖的童年回忆,怎么会想到那里去了?那不是他童年时的噩梦跟阴影吗?一大早的就自己触自己霉头,还真是不吉利啊!
回转过身,一个秀气可人、步伐优美的姑娘走来,拿出紫色的熏香丝绢,摁着他额角。
“瞧你,汗流了一身,练功这么累吗?”
沈君洛瞧着眼前的姑娘,她不是上官玲儿,但她是女人……
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避开女子柔若无骨的小手,女子的手悬在半空中,她秀眉微拧,咬住下唇,有点委屈。
“洛哥哥,我只是想帮你擦擦汗嘛!”
“不用了。”沈君洛尴尬地回答。以退为进、楚楚可怜的戏码,他当年不知道在上官玲儿身上经受了几次,女人啊!最会骗人了。“我怕弄脏了你的手绢。”
于纤纤嫣然一笑。“洛哥哥,你真是的,不过一条帕子而已,纤纤不会舍不得的。”
纤纤与君洛算是表兄妹关系,并非无父无母,只是身世较为特别,君洛的舅舅娶了小姨若干,纤纤只是其中一个庶出子女,因为在于家没有地位,常常受到欺侮,沈夫人看不过眼,就跟哥哥领回来养,在沈家长住了好些年,总是文文静静、乖乖巧巧,特别受到没有女儿的沈氏夫妇疼爱。
“早膳已经预备好了,姑姑让我来叫你过去。”
“我知道了,这就过去。”沈君洛应了声,跟师父道过谢之后,便迳自往膳厅走去。
纤纤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屋子,只见沈氏夫妇与兄长沈书青已然在座。
“爹、娘,早,大哥早。”沈君洛道过早安,便坐下来准备用饭。
沈东庆在君洛方入座就定位后,咳了两声,有事急着宣布。
“夫人、书青,还有君洛,你们都听着了,我有个好消息。”
“好消息?”众人一愣,纤纤自不例外。
“君洛,你还记得你小时候,爹曾经带你去过的上官家吗?”
原本正在喝茶的沈君洛闻言突然岔了气,当场呛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咳又喘地好半晌才顺了过来。
怎么这么巧
想到自个儿方才就有那种不好的预感,沈君洛这会儿更加相信自己的直觉,就在同时,沈东庆徐徐地道:“那个时候,爹经过友人的介绍认识上官大人,不但相谈甚欢,更成了知交,只是没多久之后,你上官伯伯竟然遭到小人诬蔑,被皇上贬到海南,这一走就是十年过去了,十年间,为父用尽了可以用的人脉和力量,为的就是希望有一天能为上官家平反……原以为这天是到不了了,没想到、没想到……”说到激动处,沈东庆一时语塞而不能言。
沈夫人是最了解丈夫的,于是便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脊,沈东庆报以感激的一笑,半晌才续道:“没想到老天爷终于开眼了,年初皇宫里不是遭了刺客吗?那时皇上终于想起了上官大人的好,决定让他回京城了!”
“姑丈,真是太好了!”第一个回应的是于纤纤,她虽然没有见过上官家的人,但她知道上官大人是姑丈时常挂在口边的人物,从他如何景仰那位大人的风采,到那位大人是如何遭人诬陷离开京城,打从她来到沈家,就已经听得都会背了,如今姑丈能了却一桩心愿,她也替他高兴。
不过他们却忽略了在座有一个人,脸色却突然变得惨白,一口饭送到嘴边竟硬是吞不下去,那个人正是沈君洛,而第一个发现异状的,便是沈夫人。
“君洛,怎么了,人不舒服吗?”沈夫人看着儿子,关心地问道:“瞧你脸色白的……”
“不……没事……”沈君洛赶忙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猛扒了几口饭,一边干笑道:“我好得很。”
“是吗?”沈夫人奇怪的看了儿子一眼,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地,笑道:“对了,我记得君洛以前常和你爹到上官家去玩嘛,那么多年没见到,你是不是也顶怀念的?”
怀、怀念?是、是啦,相见不如怀念,最好这辈子都别再碰头,那他会很乐意怀念他们的,沈君洛心想。
“是吗?洛哥哥跟上官家的人也熟识啊?”于纤纤问道:“到时可要为纤纤介绍一下唷,我听说上官伯伯有个年纪和我差不多的女儿,届时我们一定能当好朋友。”
不被整死就算你命大了……君洛忍不住冷笑几声,并不答话,倒是一旁始终保持沉默的大哥沈书青头一回开了口,而且很明显是针对于纤纤。
“你是想跟人家做朋友,还是想查探敌情?”
这话一出,于纤纤表情僵住,但声音依旧甜美。“大哥说什么,纤纤不懂。”
“不懂算了。”沈书青嘿嘿笑了笑,继续吃他的饭,于纤纤忍不住斜了他一眼。
饭桌上,沈夫人迳自和丈夫讨论起如何为上官一家人接风洗尘的话题来,沈君洛的心中,却没来由地……越来越七上八下……
哎……他不好的预感果然成真了,那对恶魔兄妹档居然要回京城想到就齿冷啊!
第二章
深更半夜,众人熟睡,原本在床上躺得好好的沈君洛,忽然自床上唰地坐起!
“喝!”倒抽一口凉气,沈君洛抹了抹额上的汗。
哎!已经不知道是第几回了,打从父亲宣布上官义德即将返京之后,他就开始噩梦连连,从前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啊,如今却像流水账一样的在每个夜晚尽职上演,一桩桩、一件件,都让他吓得醒来不敢再睡……至于今晚,他又梦到了什么呢?
“唷……是那件事……”沈君洛自书自语着。在他脸上点胭脂,叫他学小旦一样唱戏,等他委委屈屈地从牙关进出一、两句,玲儿跟她二哥就狂笑得东倒西歪。
“假媳妇儿!”
这句话还真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一想到他们要回来了……他的心更痛啊!
就这样胡思乱想的,沈君洛没一夜好睡,他认真的思考着如何在上官一家人到府拜访时逃走,就这样,到了翌日……
“洛哥哥,你最近怎么老顶着一副熊猫眼?”最关心他大小事的就是于纤纤,
眼见貌比潘安的表哥竟然变得这么“憔悴”,她自然心疼。
“嗯……”机会来了,不可失也,此时不顺水推舟,更待何时?沈君洛于是向父亲道;“近日连夜里都在看账本,一直忙柜上的事,我在想,这几日我且到柜上睡去,就暂时不回来了。”
有“京城第一商”美誉的沈家,自然不会只靠沈东庆一人在外打拚,君洛自从懂事起便开始帮忙接管家中生意,沈东庆也相当放心儿子的表现,近年来渐渐地将实权交付到他的手上。
“这么忙啊?”沈东庆还在想,于纤纤却轻凝眉头。
“洛哥哥,这样你会把身体搞坏的。”
沈君洛摇头笑笑。“不碍事。”留在家里才最有可能把身体搞坏呢!虽然不知道十一年后的上官玲儿会不会有所改变,但他可不愿冒险亲自确认。
“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爹就不勉强你了,只是你上官伯伯要是回来,你可别忘了抽空回来看看他们。”
“孩儿知道了。”鬼才回来看他们呢!沈君洛达到目的,不禁有种逃出生天的快感,终于让他脸上有了回春的笑意。
既然已经决定要搬到柜上去小住,下午沈君洛便命人拾掇了些简单的衣物送到店铺里去,自己则慢条斯理地步行过去,沿途欣赏热闹的街景。
百花齐放的春天,到处生机盎然,连人们的表情看起来都特别有活力,沈君洛背着双手定在大街上,只觉心情十足明朗畅快,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前方怪怪的,一群人纷纷涌到前头,乒乒乓乓的声音不时传来,似乎发生了什么骚动。
他连忙挤到人群前方,看到一个粗壮的汉子正拉着一个瘦小的男孩儿,两个人正在抢一件东西,不管那男孩怎么挣扎,那汉子就是死不放手。
“放开我!”那男孩叫着。
“把钱还来再说!”那汉子吼道。
“我没偷你的钱!分明是你想偷我的钱!”
人们窃窃私语着,沈君洛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旁人。
“大娘,借问一下,这是怎么回事儿?”
被询问的大娘回答道:“反正那个小男孩似乎想偷钱,结果被逮着了,现在那油坊的伙计贵三要叫他还钱,那男孩却又反口咬说是贵三想偷他的钱,哎……说不清楚啦!”
沈君洛仔细看了看,只觉那身材瘦小的男孩虽然衣着普通,但整体而言十分整齐,面貌也是干干净净,不太像是偷拐抢骗之辈,看着两人拉拉扯扯僵持不下,他终于看不下去站了出来。
“住手!”沈君洛朗声喝道。
油坊的贵三发现说话的人不过是个白面书生,冷嗤了一声,丝毫不看在眼底。
“干你屁事?少来搅局!老子的事老子自己解决!”
“别这么说,大庭广众之下,这样争争吵吵的成何体统?”沈君洛不慌不忙。“倒不如由在下说句公道话,保证有办法解决。”
“有办法解决?”贵三冷笑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男孩没说话,但一双大眼晶亮地望着沈君洛,似乎也有些疑惑。
“这话好说。”沈君洛上前,以折扇指着他们所争执的那个钱袋,问道;“这一包钱袋,是谁的东西?”
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搞什么,不就分不清是谁的才会抢来抢去吗?”
“你葫芦里是卖什么药啊?”
就连那个男孩都露出受下了的表情,但沈君洛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这位大爷说是他的,那位小爷也说是他的,既然两个人都说钱是自己的,那就表示,其中定有一个人说谎。”
“废话!”油坊的贵三向旁边吐了口口水。“他马的你在这儿瞎搅和个什么劲,就是这小子偷了老子的钱,还有什么好讲的?”
“你说归你说,这小老弟也说是你偷了他的钱啊!”沈君洛仍是微笑。“不如我们来问这包银子好了,请给我一盆清水。”
“清水?”群众一阵骚动,其中一个人连忙道00.“好好好,我这就去取。”
下一会儿,一盆水被端到三人面前,贵三和那男孩均是一脸疑惑,沈君洛伸出手向他们讨过钱袋,然后拿到大众面前。
“各位,他们都说这钱是自己的,各说各话当然不准,现在,我们干脆让这包银两自己说话,且看!”
语毕,沈君洛便解开绳子,将那包银子悉数倒入水中,看他一脸认真的表情,众人也纷纷凑上前去,连贵三和那男孩也站在他身后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那银子在水中却没产生任何变化,半晌,人群又开始鼓噪起来。
“什么嘛?到底在搞什么鬼?”
“不过就是把银子丢入水里罢了!”
“各位别急、别急。”沈君洛笑道。“我已经有了答案,这包银子已经告诉我,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了。”
“真的还假的?”
“你可别胡说八道骗人哪!”
沈君洛起身。“这包银子真正的主人,乃是这位小兄弟是也。”
那瘦小的男孩闻言,双眼一亮,贵三可就闷了,当下大发雷霆!
“你说钱是他的,那岂不是说偷钱的人是我了?给老子说清楚,可别冤枉人!”
“老兄别动气,我可没说你偷钱,说你偷钱的是这盆水啊!”沈君洛笑指着那盆水,贵三左看右看瞧不出端倪,更添了几分被愚弄的愤怒。
“他马的,你当老子瞎了是不是?这盆水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沈君洛眼睛一亮,立即拉高声音。
“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你才是犯人!”
“什么?!”众人又是一阵哄闹,沈君洛续道:“据我所知,你在油坊里做伙计对吧?”
“那又怎么样?!”
“看你全身上下都是一股油味儿,就知道你刚从作坊里工作出来没多久,这包钱若是你的,必然经过你的手碰触,可是这些钱倒进了水里,居然干干净净地没有半点油花儿,这说得过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