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花婶早知道了?”
黑羽笑。“宅子里发生的事,她有什么不知道的?”
他手探进鞍袋,发觉下边还搁了块软毡,他找了块较平的地,抖开平放。
坐下后,他朝她勾了勾指头。
“要喝水吗?”手里正拎着水囊的她还傻乎乎的。
“你忘了你刚怎么说?”他一副大爷似地指指自己的嘴,仿佛跟她玩上瘾了。
他越是露骨表现,翠微反应就越是害羞,要知道刚才那—啄,可花了她好大力气才鼓起勇气的。
娇怯怯的,她提着裙摆来到软毡旁,未站稳就被他抱了满怀。
“你这淘气鬼,谁准你学得那么坏,反过来欺负我?”
“就你准的啊!”她回嘴回得多顺,脸上笑容多甜。
曾几何时,她已习惯不再当他是主子喊着“您”,而会用“你”来唤他了。
细心的黑羽想当然发现了。
“真好。”他脸贴在她腰腹喃喃,感觉她慢慢蹲下。
第7章(2)
两人终于平视,近距离睇视他脸,她不禁再次赞叹老天爷对他的恩宠——多俊的脸、多好的一个人。她指尖轻抚他脸庞,犹如触碰一朵娇嫩的花。
从她的肤触,黑羽可以深深感觉到她对他的心。
仿佛她的感情,可以从她指尖淌露,直接钻进他心窝——那般甜美、醉人。
接着,是她的唇。她是个聪明又乖巧的好徒儿,这一次不消他提醒,她已知晓如何甜腻缠绵地吻住他。
香嫩的舌滑入他唇瓣,伴着时时拂来的青草花香,他恍惚觉得,他前半生的孤寂,或许,就是为了要换取眼前这一刻……
他静静拥着她躺了片刻,爱怜地审视她起伏不定的胸脯,还有她嫣红似晚霞的脸。
想到她是因为他的碰触而失神迷醉,一阵满满的骄傲自他心头涌起。
要命!他察觉他心头的变化,发觉他花费前二十年累积得来的冷静与防备,竟完全敌不过眼前小丫头的一颦一笑。
甚至连胯间的剌痛也难以让他挫败分毫。
他就像个带着勋章的勇猛战士——他对她的欲望,就是他的勋章。
“翠微——”他低声呢喃,心里一边想,老天,他多爱她。
若早个几年告诉他,他当时所感觉到的孤寂,日后将会被一双小小柔嫩的手给消抹掉,他肯定不相信。
可事实证明,这只手——他抬起她每日细心涂抹照顾的小手亲了亲,确实具有抚慰他伤痛的不知名力量。
他想起两人头一回见面,她像团破布似地蜷在他脚边动也不动;那时的烦躁对照今日的满足,他想,他应该要感激麻丘的村长跟卜者,曾不智地将善良的她丢放到破船上献祭给河神。
要不,今日他怎能安详地躺在她身边,同她一块品味这片美丽的世外桃源?
一切,冥冥中天注定。
他搂了搂一时还回不了神的她,唇瓣绽出一抹至甜至满的笑靥。
时间,就在日升月落间流逝,转眼,半个月过去——
大清早,几乎麻丘村里一半妇道人家,全都挤在古家小屋帮忙妆点新娘。翠微的姊姊古燕如穿着一身红绸衣裙,一头黑发盘成了云髻,上头还插着银簪和喜气的红绒花。
来帮忙的妇人连连赞夸她模样好,只是不知是谁突然脱口说道:“真不愧是姊妹,她这身打扮,跟之前翠微那丫头还真是像——”
几人一听,叽叽喳喳的笑声立刻静了下来,每个人心头都浮现翠微那张粉白秀雅的脸蛋。
今天过来帮忙的人心里,多少怀抱着赎罪的心态,想说多少能为古家人做一点事,好安安自己愧疚的心。
几人觑看古燕如脸色,猜不出她平静的表面底下,是否藏有对她们见死不救的怨忿?
“你们是妆扮好了没有——花轿都要来了!”推开门,刘媒婆冲着众人大剌剌地喊。
一见媒婆,来帮忙的街坊邻居犹如抓住救命浮木,一个个钻出门来。“好了好了,包管宝庆那小子一见燕如,三魂七魄全被勾上天——”
“呸呸呸,大喜日你说什么上天不上天的!”
“哈哈哈……”
嘻笑怒骂声再度充斥窄小的屋宅,古燕如凝视妆镜里的自己,唇瓣浮现一朵秘密的笑花。
她想,自己或许有些恶劣,明明知道翠微没死,但她还是没办法原谅他们,给他们好脸色。
不过,也该是放下怨怼的时侯了。古燕如拿起叠在妆镜前的红帕深吐了口气。昨下午朗叔捎来讯儿,说他们家少爷今早一定会带翠微过来观礼。她现在满心满脑全是妹妹,她在想该如何让妹妹看见自己披嫁裳的样子。
依礼俗,新娘子在上轿之前是不能随便抛头露面——
念头方转,窗边便传来一记轻响。古燕如好奇开窗,赫然发现妹妹与黑羽共骑一匹花马,就停在后院外边的榆树旁。
她赶紧朝前门一看,好在来帮忙的妇人全挤到外头看花轿去了。
回头,便见翠微不断挥手,好似怕古燕如没瞧见她。
傻丫头。古燕如一下红了眼眶。
顾不得礼俗怎么说了,她裙摆一拎奔出后院直接站在大太阳底下,俏盈盈、大方方地转了一圈。
她远远瞧见妹妹突然捂住脸,敢情是激动得哭了。
傻妹妹。
榆树和她有段不近的距离,姊妹俩只能泪眼相望,可是她们脸上全无一丝怨怼。知道对方还好好活着就很棒了。
一会儿听见门后传来声响,新娘子古燕如赶忙擦擦眼泪,忽儿又拎起裙摆奔进门里。
“姊姊好美。”望着消失在门里的红影,翠微又是哭又是笑。
不一会儿欢喜的锣鼓声自远而近,八人大轿热闹地闪过街角,大抵是扛着新娘往胡家去了。
坐在翠微身后的黑羽轻拍她肩膀,抬起她脸擦去她颊上的泪。“该走了,免得被人瞧见。”
“谢谢你!”她定定望着他俊颜道谢:“明知道常出来不安全,你还是坚持带我出门。”
“小事一桩。”对他来说。她的“没有遗憾”,远比他一点安全顾忌来得重要。
况且他在麻丘隐姓埋名这么久,始终不见探子接近——他想,说不定皇叔已经放弃搜寻他了,毕竟都已经过了二十年……
可他不知,在有心人眼中,时间拖拉得越长,只会让对方越是心焦。
诡谲早已布下,可眼下幸福的两人,没能未卜先知。
“呐。”为了让她更开心,黑羽轻碰碰她手。
“什么?”
“有东西要给你。”
他将一直藏在怀里的东西取出,他已经刻好两夜了,就想着今日她姊姊出嫁,她定会伤感落泪,才会拖到今日送出手。
翠微定定望着手里的白脂玉佩——搁在她手心的是口衔明珠的雌凰,她不解地抬头。“怎么突然……”
她看见他从襟里掏了条红绳,绳上挂着一片叼着桃枝的雄凤。两片玉一合,刚好就是一个圆。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前几日黑羽才刚教了她《诗经》大雅“卷阿”,刚好就有这两句。
凤与凰天生一对,注定雄凤寻雌凰,再没其他可能性。
所以说,他是以这玉佩诉情,表明在他心里,她是世上他唯一喜爱,匹配得上他的女子。
收到他心意,他以为她该会很开心才对,想不到她嘴一瘪,眼泪竟像雨一样哗地落下。
“你怎么回事——”
她“哇”地扑进他怀中。“你对我太好了……你这样……教我怎么回报你?”
吓坏他了,还以为是什么事!“要回报我最好的方式,就是不要哭,开开心心当我的小妻子。”
“我知道你不爱我哭……可是我止不住……”
瞧她脸上又是鼻涕眼泪,又是满嘴笑——黑羽从没看过这么忙碌的脸。
“好,你爱哭就哭,不过第一件事,嫁给我。”这事半个月前他曾经提过,但听了她犹豫的理由后,他就没再问过了。
翠微羞答答地点了下头。“我从来没说不嫁你,只是我那时侯,心里还很惶恐……”
“现在呢?”
她摇摇头。经过半个月朝夕相处,她现在很清楚,他是多么疼她宠她。
要说被人捧在手心上呵护是什么样子,看她就明白了。
虽说宅子里的菜园犹是她一人负责,可清早侍弄蜂蝶飞舞的小园子时,她身旁定有道俊尔身影相伴。他会在旁吹笛,帮忙提担竹篓;他会拉她到书房读书,她学习刺绣时他就在旁篆刻,夜里,两人会趁花婶他们睡着时,手牵手漫游整座森林。
呵护,不真是他为她做了什么天大地大的事,而是他时不时会把她放在他的考量里边。醒时就想着她醒了没,渴时不忘帮她倒来杯水,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也想着她应该会喜欢。
呵护。跟心有关。
她一吸鼻子,啜泣地望着手里的玉佩。“现在,就算你说你不想娶,我也嫁定了。”
就等她这一句!
他朗朗一笑,双腿轻踢马腹,花马一扬马头,流畅地跑了起来。
奔驰间,她边拢着鬓发边问:“我们要去哪儿?”
“回家。”他低头在她额畔啄了记。“我同朗叔吩咐过,只要你一点头答应,我们立刻办婚事。”
“就现在?!”她一脸怔愕。
“没听过择日不如撞日?”他得意的笑声回荡原野。“何况今天是你姊姊的大喜之日,妹妹能跟她同日成亲,该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
第8章(1)
花婶跟朗叔仿佛早做好准备,黑羽一声令下,两人立刻著手准备,一个忙著将红灯笼红披彩挂满屋里内外,一个是推著新娘子到房间梳洗兼更衣。
“这嫁衣,是花婶亲自帮你缝的。”
花婶抖开她暗暗准备多日的艳红嫁裳,在她眼里,翠微就像她当年那个未即长大的女儿。能亲眼瞧见她与自个儿少爷成亲,花婶真是有说不出的开心。
翠微惊诧地望著嫁裳上的绣花,那一朵朵逼真如绘的牡丹与桃叶,是得花上多少功夫才能绣得?看著看著,她眼眶又湿了。
能遇上朗叔花婶他们,她呐,实在太辛福、太辛运了!
“傻丫头,”花婶边帮她梳头边说:“今天是你大喜之日,掉什么眼泪?”
“我太开,心了。”
“开心就笑啊,做啥哭?”可这么说著的花婶,自己还不是泪眼婆娑。
两个人就这样抱成一团,嘤嘤哭了好一阵。
半晌,朗叔过来敲门,说外边己布置妥当,问她们何时能上厅堂?
“老头子。”花婶在门里边喊:“你要不要先看看翠微?”
不待朗叔回应,房间门已经开了。
穿著大红嫁裳的翠微就坐在圆凳上冲著朗叔笑,那神情姿态——没错,硬是逼出了朗叔的男儿泪。
瑾儿,呜呜,实在太像他的瑾儿了!
“怎么连朗叔也哭了?”
不明所以的翠微望著花婶与朗叔表情,他们从没跟她提过瑾儿的事,一来是害羞,二来是不希望让翠微认为,他们接近她,全是为了从她身上看见女儿的影子。
“这是开心的眼泪,啊啊,人老就这样,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一脸鼻涕眼泪……”朗叔边取笑自己边拿手背擦泪,缓了缓情绪又问:“还要多久?少爷已经准备好了。”
“就好了,你别催。”花婶抓来喜帕,轻盖在翠微绾起的发髻上,再牵起她手。“小心点走。”
视线被红帕掩住的翠微只能看见自个儿脚尖,感觉自己被牵出了卧房,接著,是只暖暖的大手握住她。
不消看,她也知牵著她的人儿是谁。
黑羽,她的夫君。
“一拜天地……”婚礼虽然简单,可朗叔依旧行礼如仪,要新人俩执手拜过天地,这才高声喊:“送入洞房。”
“委屈你了。”在牵她手步回洞房路上,黑羽小声向红帕掩头的人儿道歉。“没办法让你像你姊姊一样,乘著大轿被人敲锣打鼓地迎进门。”
“我才不在乎那些东西。”她紧了紧仍被他牵住的小手。熱{書#吧%獨@家*制&作“重点是我好开心,我从没一刻觉得这么幸福过,好像全天下好运一口气集中到我一个人身上似的。”
她就这点窝心,黑羽微笑。
“当心脚步。”他领著她步入新房——其实也不过是他原先住的厢房结上红彩,床上多换了套簇新的红被褥罢了。
可在翠微心里,只要能跟黑羽一块,不管哪儿都是世上最棒的地方。
领她坐下,揭开盖头,他俯头凝视她精心妆点过的俏颜,一股甜蜜涌上。
“玉佩呢?你带著吗?”
“嗯。”她从襟里掏出用红绳结起的玉佩。
黑羽伸手挲了挲,温润的玉石上还残有她暖暖的体温。
他的妻,他的雌凰,他的小翠微——也俯头亲亲它,按著把唇移向她嘴。
正当两人唇齿相贴,热烈吻著,突然黑羽挪开嘴,警觉地将她推向身后。
一枝羽箭“嗖”地从两人脸侧擦过,与两人所站位置,仅有那么些微差距。
黑羽一见箭杆上那个蒲葵花纹,脸色乍变。
翠微吓了一大跳。“怎么了?怎么会有箭射进来?”
她还摸不著头绪,可黑羽己晓得来者何人!
皇叔!想不到他们躲躲藏藏二十年,他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紧跟在我身后,你千万别探头。”
黑羽边说,边护著翠微奔出新房。此时朗叔正在前头陷入苦战,他眼角瞄见黑羽出现,边打边喊——
“少爷小心,这几名刺客身手不错!”
“朗叔——”紧跟在黑羽身后的翠微傻住,从小在河畔田野单纯长大的她,何时瞧过这阵仗。
可黑羽反应却异常机敏,只见他抓来支在一旁的竹帚,反手一握,被麻绳捆住的竹枝“啪”地松开。他喊了声:“朗叔小心!”将竹枝往人群一射。
朗叔赶忙跳开。
咻咻咻竹枝划破空气,直直剌入黑衣人手臂背脊。黑羽习于篆刻的手劲之强,从哀嚎声遍起的惨状可见一斑。
剩下的几名,朗叔一人对付绰绰有余。不消片刻,黑衣人全被缚进厅堂中。
“少爷。”
朗叔捧来方才黑衣人施射的弩箭,黑羽朝他点点头。两人很清楚上头蒲葵花纹的意义。
蒲葵是蒲泽国徽纹,而且只有皇家禁卫军才有办法拿到蒲葵弩箭。
“说!”朗叔回头逼问黑衣人。“是谁派你们来的?”
“要杀要剐随便,你们问的问题我们一个字也不会说!”一名黑衣人喊道。
“嘴巴很硬嘛。”朗叔一把抓起离他最近的刺客。“你不说我也知道,只是我很怀疑,你们到底知不知道你们杀的人是谁?”
“还用问?当然是密谋造反的贼人!”另一名坐在地上的黑衣人啐道。
黑羽朗叔交换一眼,原来靖王是这么编派的。
“一群没脑的呆子!”朗叔自腰间掏出黑羽父王——黑显亲赐的禁卫军令牌,厉声问:“难道你们不认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