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官至此,是他们可恨,还是我可悲?我明明知道官道人谋不臧,我亦猜测水路关税肯定官商勾结,却因为没有证据,束手无策。”
“大人莫急,朝廷律法贪没公款逾千两终生发配边疆,逾万两唯一死罪,您何不想这样的大案子通常不是几天时间就能查清的,总有一天我们能找到证据,一举让这些贪官付出代价。”
这样的道理赵文睿是明白的,只是做事起来多有掣肘让他颇气馁罢了,不过和崔守仁说说之后,他的心情稍微好一点了,他重又打起精神交代道:“那就好好操办丰安寺庆典吧。”
第3章(1)
赵文睿刚做了决议,就瞥见亭子外乔木上的骚动,他好奇的走出凉亭,就见辛小月想尽办法要躲进枝桠间藏身。
“辛小月,别躲了,你那么大个人,躲哪里我都看得见!”赵文睿不知这树上竟藏了人,那他方才所说,她听见了多少?
闻言,辛小月一脸尴尬地坐直身子,俯视着赵文睿傻笑着。
崔守仁也走到了亭外,想起早上辛小月答应张总管的事,问道:“辛小月,你还真上树摘鸟巢了?你一个女孩子家,爬树像什么样?”
赵文睿瞪了崔守仁一眼,“守仁,现在重要的是她一个女孩子家该不该上树吗?你是不是有更该担心的事要担心?”
辛小月这丫头讨喜,崔守仁还真舍不得赵文睿将她治罪,更何况刚才他们谈的那些事,凭她这样一个小厨娘也不会理解得了是多重大的案件,顶多就以为大人在发发牢骚罢了。
“请大人息怒,辛小月不过就是官邸里一名厨娘,哪里懂得大人方才所说的事,更何况真治了辛小月的罪,大人少了一个有趣的厨娘帮你送膳,不觉得有些空虚吗?”
“能进官邸做侍女的也不是傻子,被我训斥几回后,她们也没再犯痴病了,辛小月并不是无可取代。”
“可是大人,要是少了辛小月,怕是有一个人会寻得了机会。”
赵文睿听出了崔守仁的弦外之音,指的不正是金凤仙吗?
“说了要你别老是找她麻烦。”赵文睿虽是偏袒了金凤仙,但至少也同意暂时不治辛小月的罪,他回头再望向树上的她,战战兢兢地一动也不敢动,在等着他发落。“你,方才听见了什么?”
“奴婢知道事关重大,大人想告发知府这样的大事不能泄露,奴婢什么都不会说的,奴婢会誓死守密!”
“辛小月啊……你的脑子怎么不会挑时间灵光啊?”崔守仁扶额叹息,这辛小月有时机灵,有时却傻得可以啊!
辛小月才终于意会,立刻猛摇头。“大人!奴婢什么都没有听见!”
赵文睿不知该气还是该笑,但想着这些日子看辛小月也是知分寸的人,只要好生交代她保密,应不会有泄密之虞,更何况……没有看清楚场合就说起那些事,本就是他自己的错。
“还不下来,要我一直仰着脖子跟你说话吗?”
“是!奴婢立刻下去!”辛小月立刻动作,只是她左手还捧着一只鸟巢,鸟巢里有不少幼鸟,她怕把幼鸟给摔下地,所以动作迟缓不说,还脚滑了几下。
赵文睿不由得皱起眉头,猜出她会如此小心翼翼,应是鸟巢里还有幼鸟。“辛小月,人命重要还是那窝鸟巢重要?把鸟巢丢了!”
“怎么可……啊!”辛小月话未说完,手一滑就整个人后仰地往树下摔去,不但手中的鸟巢飞了出去,人眼见就要重摔在地。
赵文睿见状立刻快步上前要接,怎奈她落下的力道太大,他不仅没能接住她,还给她当了垫背,重重地摔在地上。
崔守仁连退几步想接住鸟巢,鸟巢是接住了,但双脚不小心一绊,受伤还未愈的背直接撞上了亭柱,惹得他狠狠倒抽一口气,暗自深喘几口气,咬牙抑忍痛楚。
然而这一回赵文睿没有发现崔守仁的不适,因为他被辛小月重重压在了地上,胸口闷得好似就要喘不过气来。
“辛小月,你打算撞进我怀里几次?”
辛小月吓得急忙翻下身来,看见赵文睿捧着心口皱眉,心急的问道:“大人、大人您还好吗?”
赵文睿没好气地睨了她一眼,她看起来这么娇小,怎么摔在他的身上这么重?
“你这么大一个人摔在我身上,会好过吗?”
“奴婢该死!”
崔守仁忍住不适,上前把鸟巢交给了辛小月,这才扶起了赵文睿。“大人可有不适,需要请大夫吗?”
“不用了,就是胸口闷了些……”赵文睿说完,还是忍不住又训斥道:“辛小月,你为了那巢幼鸟,连命都不要了吗?”
“奴婢总不能活活地把这些幼鸟摔死啊!”
“你能抓虫来喂它们吗?你不知道搬动了鸟巢会导致母鸟弃巢吗?如今这些幼鸟就算让你救下了树,也只能等死了。”
“怎么会?”辛小月震惊地低头看着那巢幼鸟,不知道自己的举动竟会害死这么多小生命,想着想着,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准哭!”
辛小月被赵文睿这么一喝,身子猛地一僵,傻傻地盯着他,吭也不敢吭一声。
崔守仁又将鸟巢接了过来,安抚道:“辛小月,这窝幼鸟交给我来喂养,我会尽量保住它们的性命。”
辛小月怯怯地问道:“崔先生要自己挖虫子喂它们吗?”
“就算挖了虫子我也不可能像母鸟一样嚼烂了喂它们,你负责帮我煮些粟米粥,要煮得越糊越好,我会喂它们。”
赵文睿见崔守仁这贴心举动,倒显得自己既不近人情又冷血了,发现辛小月一双大眼充满了崇拜的神情望着崔守仁的样子,赵文睿这才发现过去的辛小月都是怎么看着自己的,如今,那双崇拜的眼神有了其他膜拜的人选,现在能让她这么看着的人是崔守仁。
赵文睿说服自己这绝对不是吃味,只是语气还是有些恶狠狠的,“辛小月,方才你在树上听见的事,一句话也不准说出去!”
“奴婢遵命!”
“好了,去忙你的吧,我和守仁还有事要谈。”
还有事要谈?崔守仁还以为方才赵文睿已经把话说完了,他不解地看向赵文睿,他却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崔守仁有些错愕,他方才……是不是错看了赵文睿的情绪?
辛小月本是福身告退后要走,但走没几步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回到赵文睿面前。“大人,奴婢方才听到的绝不会泄露,但奴婢也有事想告诉大人。”
赵文睿睨了她一眼,口气有点差地问道:“还有什么事?”
她咬了咬下唇,有些欲言又止,她不知大人为何会变得如此冷漠、口气不善,那她到底该不该说?
她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挣扎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大人,县民们早就不再抱持希望,觉得无论知县再换多少人,仁遥县都不会有改变了,但奴婢跟那些百姓不同,奴婢是官邸里的仆佣,和大人接触的机会比他们多得多,奴婢知道大人绝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赵文睿有些愣住了,他不知道辛小月为何如此相信他,然而一对上她充满崇拜的目光,他竟在刹那间担心自己会让她失望,“方才的事你既然听见了,不觉得我跟过去的知县是一丘之貉?”
“大人才不是这样的官!”辛小月彷佛在捍卫着自己人一般,说得相当坚定。
这让赵文睿凝重的神色得到了抚慰,语气也不再冷漠了,“对上,我不能为朝廷揪出贪官污吏,对下,我不能为仁遥百姓守住帑银,你对我何来信心?”
“就凭大人有心要做,不是吗?奴婢方才犹豫的不是大人是不是好官,而是奴婢知道仁遥贪污弊病沉痾,却不知告诉了大人会不会为大人招致麻烦。”
崔守仁听出了弦外之音,说道:“你说吧,这种事无须你为大人烦心。”
辛小月一听,便放心地说了,“我认识不少小商号,听他们说,丰安寺庆本是神圣的庆典,可是这些年被以前的知县当成了私下收拿银子的好机会,庆典活动需要商号配合,但最后能和县衙合作的都是那些事先孝敬了各级官员的大商号,其他的小商号从来无缘与县衙配合,纵使知道内情,却也敢怒不敢言,幸好每年举办庆典时外来客很多,对小商号也有所帮助。”
赵文睿的表情变得凝重,这仁遥县还真如她曾经说过的,由上到下都贪,若是沉痾不除,他这三年任期终究无所作为。
“我明白了,此事我自有定夺。”
“请大人不要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奴婢相信大人可以的。”
这句话,让赵文睿脸上的阴霾尽数消散,还如同阳光一般的在脸上点亮了一抹笑意。“你把我当孩子哄吗?”
“奴婢不敢。”见他终于笑了,辛小月这才松了一口气,跟着露出了笑容。
她的笑容很甜,一双大眼笑成两弯新月,赵文睿倒也不觉得她美,只是见她甜笑着,不知为何心里也开心。
想起了她对他莫名有信心,发现了她又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赵文睿还真的又得意了起来。
“我自然知道我办得到,哪需要你一个厨娘来相信我,快去忙你的吧。”
“是!”辛小月一个福身告退离开,见到大人重新露出笑容她也觉得开心,脚步显得有些雀跃轻快。
崔守仁看着赵文睿放松了心情,似也被他所感染,语气轻松了几分,“这事倒也不难办,只要送贿的一律摒除承办庆典的资格便好。”
“我何尝不知,只怕这么做我又要得罪更多人了……守仁,我倒有个主意。”
“大人请说。”
“仁遥县贫富差距太大,这回承办庆典,我不想挑过去那些大商号,我打算让数间小商号一起,可以达到互相制衡,又可以普施恩惠。”
“大人此策甚妙,只是……”
“只是,我不让那些大商号承办,小商号真的敢出头吗?”
这的确也是崔守仁考虑的问题,但既然赵文睿有心要做,他定会好好协助。“卑职会为大人寻找合适的商号承办庆典的,再不济,至少卑职也能寻求辛小月的协助,她方才不是说了,她认识不少小商号。”
又是辛小月,崔守仁还真真三句话不离辛小月,难怪这段时间每到晚膳,崔守仁就喜欢到他房里一起用膳,美其名是与他谈公事,事实上是想趁着辛小月来送膳多和她聊几句吧。
赵文睿不否认傻气的辛小月说话常逗得他很开心,可以忘却公事上的烦躁,但开心的人可不只他一人,崔守仁笑得比以往他见过的都还要多。
赵文睿本只是怀疑崔守仁是想来盯着他别跟金凤仙走太近,怎么现在看来是他错想了,辛小月才是崔守仁的目的吧?
“你还是顾好辛小月的幼鸟就好。”
闻言,崔守仁难掩错愕,有些不雅地目瞪口呆着,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事让大人讨厌了?要不他怎么觉得大人这话带着浓浓的酸味儿?
晚膳前,赵文睿正往崔守仁的院落走去,边走还边揉着胸口,他想,今日接着了由树上往下掉的辛小月时肯定受了内伤,这才会觉得胸口窒闷。
他会来崔守仁的院落,是因为想起在院子里时自己的话酸中带刺,似乎让崔守仁觉得十分惊讶,但崔守仁又立刻像是意会了什么,露出了一抹邪笑。
那抹笑意让赵文睿越想越不痛快,直觉崔守仁定是误会了什么,本想召崔守仁来跟他解释清楚,想了想又等不了,便亲自来到崔守仁的院落。
只是来到他的院落走近他的房,先别说远远地就看见他的房门大开,还看见辛小月竟依偎在崔守仁的怀中,而不得体的并不只是两人的行为,崔守仁甚至是赤裸着上身。
于是赵文睿立即又脚跟一旋离开了,难怪崔守仁会担心他治辛小月偷听之罪,甚至还答应要帮她照顾那窝幼鸟。
原来这两人……是这样的关系吗?
房中的两人没有发现赵文睿来了又走,是辛小月意识到自己竟然跌进了崔守仁的怀中,而且他的上身还是赤裸的,连忙将人推开,转过身去捂住了双眼。
“崔先生,小月失礼。”
“大人问你想跌进他怀里几次,我看你也想在我怀里累积次数吧。”崔守仁边调侃着边要穿上衣裳,只是似又扯痛了伤口,让他忍不住逸出呻吟。
呻吟声让她想起了方才她拿着要喂幼鸟的粟米粥过来,见崔先生的房门是关着的,她敲门告知一声,却听见房中传出呻吟声,她出声询问,没听到崔先生的回答,反倒听见瓷瓶砸在地上的碎裂声。
她以为他出了什么事,顾不得其他,急忙推开门察看,却因为太着急绊了脚,险些跌在地上的碎瓷瓶上,幸好他及时一把抱住了她……
想到这里,辛小月转过身想要询问崔守仁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就看见背对着的他,背上布满着一条又一条的鞭痕,她吓得惊呼,“天啊!崔先生,你怎么受伤了?谁敢鞭打你?大人知道吗?”
“别大声嚷嚷!”崔守仁就是早料到若是让她知道了,肯定有一大堆问题,所以刚才一听见她的声音就要收拾,没想到太过心急摔了药瓶,反而把她给引进门了。
“这怎么行!竟有人敢如此伤害崔先生,我去告诉大人!”
“辛小月!”他出声喝斥了她,这一回是真的带着怒气。“不要多嘴!”
“可是……”辛小月是止了步伐看他缓缓穿上衣裳,但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让她去告诉赵文睿。
“没什么可是,这件事就只有大人绝对不可以知道!”
辛小月犹豫着,崔先生肯定是不想让大人知道才自己偷偷在房里上药,但伤的地方是背,他自己上药不便,这伤怎能好得完全?
“崔先生自己能上药吗?”
“我有让府里一名小厮为我上药,是方才我为了接你掉下来的那窝鸟巢又撞伤了背,所以先自己上药应急,晚上待那小厮忙完差事,我便会叫他过来。”
她没想到他受的是这么可怕的伤,又自责她让他再次弄疼了伤口。“可为什么不能让大人知道?难道崔先生是为了大人受伤?”
崔守仁无奈叹息,她好奇便罢,但他都已经明摆着不说了她还是不死心,他不搭理她,迳自转身,想让她自讨没趣离开。
但辛小月怎么肯当这事没发生过一样,更何况崔守仁一副死也不能让赵文睿知道的模样,更让她满腹狐疑,“既然我问不出来,就让大人来问吧。”
“辛小月!”崔守仁扬声喊住了她,见她一脸不罢休的表情,拉了张凳子坐回桌边,现在他伤着,如果她真的跑去大人那里告诉他这事,他还真追不上她。“不要告诉大人让他担心,我的伤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是来仁遥的时候在官道上颠的。”